那是四十四年前，我刚上初中的时候。我和几个调皮鬼对那个教我们数学的老师叫“老王”。当然也是在背地里叫。“老王”并不老，大约四十一二岁，还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老王是本是省城的中学教师，三年前自愿放弃优越条件，申请来支持山区教育。他教学很认真，只是一脸的古板，同学们不愿意直接看他的面孔，因此就喊他“老王”，意思是说他像一个“山上的老大王。”那天我正在教室门口大声的喊着“老王，老王”，旁边的同学却都沉默不开口。我惊异的回头一看，那个数学老师正在我背后瞪着大眼。但是他没有发火，我吓得赶紧溜走。
　　 你千万不要以为老王不会发脾气，他是第一个打我的老师。那次学习因式分解，我就是不会做，我就把笔一搁，嘀咕道：“不就一道题吗？不管它了。”老王本想还想给我讲一遍，我已经很不耐烦，眼睛四处张望。老王顿时恼怒起来，一把把我拧到教室外边，用卷曲起来的手指关节敲我脑袋，还讲了一片大道理。他的那些话我没有听进去一句，只是记得脑袋火辣辣地疼。我心里诅咒着说：“敲我脑袋的死老师！”
　　 自从那次挨老王的打后，我就自觉地下功夫学起数学来。我事先预习，听课是聚精会神，做题也不再马虎。我并不是有多么上进，只是图再不被老王打我脑袋。就这样，我的数学成绩突飞猛进，老王多次在班上表扬我。可惜我根本没有与他面对，总是把目光斜射到一边，心里还在记恨他敲我脑袋……
　　 到初三时，老王成了我的班主任，还把我选为数学学习委员。我知道这是老王在捣鬼，我懒得理他，只是按时收发作业。我去他办公室交作业时，明明发现老王想对我说点什么，几次欲言又止，我怕他又来讲什么大道理，赶紧离开了。我与老王总是没有一次很好的对话。
　　 中考时，我的成绩比较理想。几个班委拉我去向老王做个告别。我们站在他的办公室里，老王眯起眼睛，逐一给以鼓励。轮到我时，他语气没有变，只是把手伸出来，摸着我的脑袋，那正是被他打的地方，那一刻我的脸发烫发红了。其他的几个班委走了。老王把我留下来，拿起他办公桌上的那支钢笔，对我说：“这支笔我用了八年，送给你做个纪念，希望你更加努力学习！”我回到家，把那支钢笔与几册课本一起放到箱子里，藏到小屋里去了，以后再也没有去动它。
　　 以后的日子就是我读中等师范，出来任教小学三年后，又上师范院校读大专，读研究生。学业完成后，分配到市里一高中学校任教数学的老师。这期间，我只是闻听到老王还在那所初中学校任教，还几次捐款救济贫困学生，还在《人民教育》杂志上发表了几篇教学论文。我听到这些，心里只是觉得老王很了不起，但是对他的印象总是有些模糊起来，只记得他敲打我的脑袋和送我钢笔的事。
　　 2008年中秋节，我回家度假。那天我在当年去学校的公路边散步。我轻松地走着，突然遇到一个骑着破旧自行车的人迎面过来。啊！竟然是老王，身上还是穿着旧的粗布中山制服，脸上泛起几道深深的皱纹，里边饱含着艰辛……
　　 他显然没有认出我来，这也难怪。他教书三四十年，哪能记得那么多孩子。可我是记得他的，因为他是第一个打我的老师，也是第一个送我礼物的老师。我们相隔只有一米多了，我大声喊了他一声：“王老师。”他马上下车，凝视我，伸出那只打我的脑袋的手来，与我紧紧握手，那手还是那样的有劲，只是掌心里的老茧有点刺人……
　　 我与老王在路边交谈。听了我的自我介绍，他终于把我记了起来。当他看到我一身时髦的着装，他眼里就放射出光芒。当他听说我也是干的教师职业，还是教数学的，那眼里更是光芒闪烁，那光芒足以温暖最冰冷的心脏，我还看出那光芒的源头是一汪泪水。最后，老王再次用双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嘴里不停地说：“好！那时我就看你很有出息！”
　　 老王骑着破旧的自行车渐行渐远，还不时回头向我招手。我的眼窝也湿润起来。一个从省城来的老师，扎根山区教育三十多年，看到自己的学生上了大学，读了研究生，还是当的高中数学教师，他的那份满足与自豪真是无与伦比的。
　　 回家后，我马上钻进小屋，打开箱子，从课本底下拿出那只钢笔，捧在手里，心里滋味万千。我慢慢拧开钢笔，想看看还能不能用，笔帽拿下，里边掉出一张小小的纸条，纸条已经变色发黄，上面写着一行公正的小字：“天道酬勤，继续努力，大有作为”后边还有“老王”两个小字。
　　 他竟然给自己的学生称自己为：“老王”，那是他在向我表示歉意和祝愿，而我竟然是在几十年后才知道老师的良苦用心。啊！我的老师，您真是太认真太执著太伟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