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杜仲树(散文)
一
记忆,会因一棵树而丰满,而温暖。一株杜仲树,勾起了我对父亲的思念。
昨天与女儿有约,今天早上7点半在北京杜仲公园门口集合,一块去香河。我到了杜仲公园站点,一看时间足足提前了半个小时。
每次与杜仲公园擦肩而过时,心里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和沉重。在车上俯视桥西的那片看不到边的树林,就是杜仲公园。这密密麻麻完全被宽大叶子遮挡得看不到地面的林子,仿佛是没有波涛的宁静绿色海洋。这醉心的绿,与天空蔚蓝和远处乳白色的高层建筑相映成辉,构成一幅独具特色的美丽画卷,在这里会情不自禁,浮想联翩。曾几何时,很想进公园感受一下静谧氛围,给心灵放个假。
今天是个机会,我已沉浸在这茫茫一片绿的世界里了。林间小道纵横交错,曲径通幽。被遮天蔽日的叶子覆盖着,阴阴的,透着丝丝寒意。林子里已出现了晨练和散步的男女。
在一处路口的指示牌上,看到公园简介。这是个有着近70公顷的千亩杜仲公园,里面有着七年生的两万八千多棵杜仲树,还辅之银杏、樱花、丁香、黄栌、石榴、金银花等,树下还套种着芍药、牡丹、月季等。园内建有日月人工湖、卧龙喷泉假山、精致小花园、圆形小广场和多处休憩小桌椅,无疑是一处自然幽静的郊野休闲场所。
在公园附近的花园广场漫步,吮吸着清新的空气,人变得娴静下来,似乎外面的世界已经不属于我了。我在一处花草淹没的休闲椅子上,坐了下来,全身心地放松下来。抬头仰望挺拔冲天的郁郁葱葱的杜仲树,我的思绪,早已飞到千里之外,回到了故乡的老屋和老屋的庭院。
家里曾有父亲栽种的一棵杜仲树,如果这棵树还在的话,我想也会像这里的树一样,华盖如伞,挺拔参天了。睹树思人,一棵杜仲树下的故事,立刻在眼前复活了。
二
父亲生前喜欢在院里伺弄花草树木。农家院子很大,父亲在院里专门垦出一块菜地,栽种季节蔬菜,韭菜,芸豆,茄子,黄瓜,芹菜,白菜等,几乎样样齐全,在菜地的周围用空心砖围起来几十公分的台子,在房前和台子上布满了花草盆景,虽不是很名贵,但父亲就像照看他的儿女一样精心在意。
紧挨着菜园南侧的是一架长了二十多年的枸杞树,蓬蓬松松的一团,鲜红的枸杞子缀满枝叶。院门和西平屋门前的两棵金银花,爬满了平房顶,金黄色的花瓣犹如繁星点点,闪亮耀眼。院的四周有四五棵板栗树,金秋时节,硕果累累,院内飘香。除此之外,院内最为醒目的就是父亲栽种的那棵杜仲树了。父亲最懂得“主题”这个词,说,让这些藤蔓绕着杜仲树,当个陪衬吧。
这棵树在东饭屋门前,年岁已经不短,我记不起来父亲是何时栽种的了,三年前主干已是碗口般粗了。旺季时,枝叶茂密,像一把巨伞,夏天到了,这棵树是最好的乘凉之处。父亲对这棵树情有独钟,因为原先不了解,听父亲说,这是棵中药材树,这树浑身是药材,树叶树皮都可入药。
后来才逐渐了解,杜仲树属落叶乔木,高达20米,树皮灰褐色,小枝光滑,黄褐色或较淡,具片状髓。皮、枝及叶均含胶质,其树皮为珍贵滋补药材。其药用价值,具有补肝肾,强筋骨,治腰脊酸疼,高血压等。
父亲栽种这棵树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自用,一个是卖药材。那时我并不懂得父亲的心思,父亲说,亲手打理、看着长大的树,就像吸旱烟袋的人手中的烟袋杆子,有手感,有眼缘,舍不得。
三
父亲打算把一些鲜嫩的杜仲树叶子采下来,炒制成茶而饮用。炒茶最拿手的还是妹夫“松”,他是老家的园艺高手,炒得一手漂亮的泰山女儿茶,懂行的人买茶常常电话联系他,他做杜仲树叶茶也是很拿手。每逢开春,树叶吐绿,叶儿长到指尖大小的时候,父亲就会在下架上梯子,到树上采摘叶子,而且要采摘无污染无病害的健康细嫩的叶子,很挑剔的。叶子采收以后,去掉叶柄,再用清水清洗,除去表面的脏东西,拿到阳光下,嫩绿发光,父亲说,就是炒茶也有先见光,蓄进阳光的味道。
剩下的工作就由妹夫松来处理了。首先是把叶子切成细丝,用手把叶子抖松,不让叶子粘连在一起。把干净的笼布铺在蒸锅的蒸屉上,把处理好的叶子放入蒸锅,事先在锅里放入适量的清水,隔水蒸煮十来分钟。随后将蒸好的叶子取出,放在圆形盖上摊晾,蒸好以后的叶子还要保持柔软,而且颜色更加鲜绿。这个过程相当于制茶的“杀青”,必须有功夫。
松说,叶子入锅蒸煮的过程是制作杜仲茶的关键步骤,一定要掌握好火候,时间不能过长也不能过短,如果时间过短,蒸出的杜仲茶涩味较重,而时间过长则会让叶中的营养成分大量流失,特别是会败了杜仲叶内含的馨香,泡而饮之无味。
蒸好以后的杜仲叶晾干表面的水分以后,便拿到在热锅中炒制,用木铲或用手不断来回翻动,手的速度是根据火候决定快慢的,仿佛就想弹奏一支曲子,从头至尾都完整。等叶子中的水分大部分蒸发掉以后,再用大火快速翻炒,炒到叶发脆以后停火,这时的杜仲叶茶也就做好了。刚出锅的杜仲茶,可以闻到诱人的清香。
用杜仲叶子炒制的茶,口感微苦,但清香味浓郁爽口。杜仲叶茶具有降血压,平肝阳的作用,同时还具有保肝明目的作用。主要是中药成分被煮被泡而析出,对于身体无副作用,是可以长期口服,是养生健体的最佳饮品。
杜仲茶炒制好后,除了父亲饮用外,还会给我们兄妹人手一份,塑料袋上还亲手写上“杜仲茶”三个字。冬饮杜仲茶,这也是多年来我们和父亲养成的共同习惯。家人团聚,我们常喝的茶就是杜仲茶了。因此,杜仲树也就成了我们家的“茶树”。父亲对喝茶的日子很讲究,早就准备了一套白瓷盖碗,注入了杜仲茶汤,金黄清凉,看着养眼,父亲说,日子要自己调理着,才有滋味,别动不动埋怨,这也不好那也不顺意的。父亲那番话,并不指名道姓说我们,但我们都谨记在心,说话做事以为禁忌,不牢骚,不挑剔。可以说,父亲对我们的人生影响很大。
四
父亲卖药材的部分,就是杜仲树的皮了。树皮是中药材,可以卖给药材商。这树皮很奇怪,就像法桐树一样,可以脱皮,这样的树皮树龄要在十年以上。父亲这棵杜仲树少说也有二十年了,是标准药材的树料。剥树皮也有讲究,须在六七月份高温湿润季节,此时杜仲树形成层细胞分裂比较旺盛。用半环剥法剥取树皮,切树干的一半或三分之一,注意割至韧皮部时不能伤形成层,剥取树皮后,经2-3年的时间树皮又重新复合长成。
记得父亲每隔几年,就剥一次树干的皮,其实,只一棵树,数量很有限,父亲就把剥下来的树皮,经过水泡、展平、压紧、晒干、去粗皮等过程后,储藏在通风干燥处。父亲积攒了多年的杜仲树皮,算起来也就几十斤,父亲没有销路,打听了几个中药材店,得到的回答是,不收购。父亲总觉得可惜,自己又舍不得用,更不舍得做引火柴。
父亲喜欢自己默默地干着自己的活,很少麻烦子女。看到辛苦积攒的杜仲树皮卖不出去,心里也着急。他并不知道这药材的行情,以为这点东西很贵重的。见到好天气,就拿出来晾晒,生怕招了虫子或者出现质量问题。
有一次,我从城里回家看父母,父亲靠近我说,你的路子广,看看哪里有收杜仲树皮的,贵贱也把树皮卖掉。我从父亲口里早已知道药店是不收购的,我又不能不答应父亲这微不足道的要求。我对父亲说,没问题,我想法给你卖个好价钱。
我开始联系在医药行业的同学朋友。想起了一个高中同学明来,他在中医药局工作。明得知我给父亲处理杜仲树皮时,先是问我有多少,我如实回答几十来斤。同学明答应很痛快,说是抽时间把东西放到明单位的传达室。
我从传达室看大门的老者那里,接过来200元的树皮款。事后,我把钱给了父亲,看出来父亲是很高兴的,似乎很有成就感。
以后的多年里,父亲依然在院子里打理他喜爱的花草蔬菜,还有他的板栗,枸杞金银花,对这棵给父亲带来收益的杜仲树,更是上心。父亲还是喝着杜仲茶,看着杜仲树皮的再一次复合,过着普通人自足常乐的日子。
五
三年前,家乡拆迁,旧村改造。父母离开了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屋,也离开了父亲喜欢的菜园和院子里亲自栽种的枸杞,板栗,金银花和杜仲树。父母离开老屋不到一个月,曾经的家园变成一片废墟,连同父亲的杜仲树也化为乌有。
世事难料,父亲搬迁一年后,也离开了家人,撒手人寰。
与女儿相约的时间到了,我也从沉重的回忆里走了出来。
坐在女儿驾驶的车上,在去香河的高速路上,眼前仿佛又出现父亲那慈祥的面孔和父亲喜爱的那棵杜仲树。
那棵杜仲树,占据了我的心,人们常说,父亲是一座山,我心中,父亲就是一棵树,一棵杜仲树,树下曾经有父亲的影子,有父子喝杜仲茶的画面,还有环割树皮的镜头,栽下一棵树,就有所期待。父亲和那棵树,给了我很多美好的记忆和心灵启迪。
原创2020年9月22日,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