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秋】秋去冬又来(散文)
一
秋去冬又来。
窗外的银杏叶子黄透了,带着斑斓的思念,离开枝头追寻生命的归宿。再远一点,冬的影子正藏在白云里,在天空一边流浪,一边策划着今年的第一场雪。
此刻,我的心绪被一条短信扰乱了,格外想念一个美丽的倩影。
那是去年冬季的某一天,我正猫在办公室里修改打磨新作《白芙蓉》,随着几声轻轻的叩门声,她突然来了。二十出头的模样,梳着一条乌黑的马尾辫,身材窈窕,脸若凝脂,秋瞳剪水。穿着极为时尚清纯,高领的白线衣外,裹着一件紫蓝色的牛仔夹克,裙子是黛青色的,裙摆若青云盘膝,白色的耐克运动鞋一尘不染,显得十分的清纯飘逸。
隆冬的日子里,窗外有雪花飘落。而她却是轻装淡抹,轻盈灵动得像一只春天的俊鸟。她与我素未谋面,完全陌生,犹如天外飞仙般从天而降,令人猝不所措,也让我霎时为之一振。
瞧她那身打扮,那种气质,她绝对是一个有品位的人,或许是媒体人,或许是文艺界人士吧,我暗自猜想。
你是王老师吗?她推开门,娴静地站在门口问。
是的,我诧道,你是……
她吁了一口气,室内多了一缕仙雾,又多了一股芬芳。她笑盈盈地望着我,如水的目光里闪烁着动人的光芒,仿佛梦里寻我千百度似的,喜出望外地说,妈耶,总算找到你了,老师,我能进来吗?
我赶紧站起相迎,当然,欢迎。
她婷婷玉立于我的面前,站直了双手相交于腹部,头轻轻一低,向我鞠躬行礼。哟,总算找到你了,老师!她喘着气说,额头上有汗星在闪,脸上红扑扑的。我叫訾罗兰,她自我介绍道。
哦,你好,紫罗兰小姐。我说。还真是人如其名,一朵美丽的花。
她可能认为我误解她的姓了,噗嗤笑道,不是紫罗兰的紫,不是万紫千红的紫,是此字下面加个言的訾,让老师见笑了。
哦,姓訾是吧,真是少见的好姓。我笑道。请她在沙发上坐下,给她倒茶。
你一定会感到很突然吧。她接过茶杯,波光潋滟地看着我说。
不不,幸会幸会!我的心中疑云四起,訾罗兰小姐,今天你光临寒舍,有何指教呀?
哦唷,老师,你老厉害啦,你咋知道我现在仍是小姐而不是女士呢?你们文人就是幽默。她又站起来,向我鞠躬,一点也不矜持地说,没什么大事,我是久仰你的大名,特地来拜访一下你,我不请自来,是否让你感到唐突?
哪里哪里,荣幸之至呵,蓬荜生辉了。她文诌诌的,把我搞得有些忐忑。
这时我看清楚她了,她的五官长得极为精致,眉宇光洁通透,双眸清澈明亮,鼻梁乖巧高挺,嘴唇红嘟嘟的,两个小酒窝甜甜的,如果之前有人说她就是影星杨采钰,我肯定会坚信不疑的。
二
寒暄的时间有点长。
老师,你的小说我拜读了,很感人,听说你的小说发表了,你能送一本给我吗?她说。
我吃了一惊,脑里一片薄雾浓云,你说的是那篇小说?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此问纯属多余,我搁笔三十多年了,今年在一班老文友的鞭策激励下,就写了一个中篇,刚发表在《温州文学》上,现在正准备把它拉成长篇拿到出版社出版,除此再无他作。于是,我转口问,你是在哪读到《白芙蓉》的?
在电脑上呗,她嫣然一笑道,你不要见怪,是徐老师,徐老师你一定认识吧,就是那个爱写作的徐老头,他说你是他的好朋友。
哦,原来你是徐老师的学生,那你可就是我的小师妹了。我把连忙把手伸过去。她也把手伸过来。
我不由大喜。原本我一直在心里打鼓,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搞不清她的来意,我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姑娘凭空找上门来,究竟是福还是祸。此前,我曾在记忆里反复搜索她的影子。是在某个酒局上与她喝过酒?没有,我是个小气之人,酒还不鸲自个漱口的,根本就没能耐去喝花酒。是在歌厅与她唱过歌?没有,我已十几年没有去过KTV了。还是在某个场合曾经与她邂逅?没有,艳遇那等好事从来就与我无缘。还是我在电话里答应过某个声音娇美的女子要帮她办事?也没有,平时电话倒是接过不少,都是售楼小姐打来的,我一个穷光蛋,从来就不敢忽悠那些靠嘴皮子混饭吃“牛皮糖女郎”。
我的判断完全失误,她不是媒体人,不是文艺界人士,更不是一个来找我麻烦的人,而是一家电脑店的打字员。
但她确实是徐老师介绍来的。徐老师是山城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今年八十有四了,尚笔耕不止,著作颇丰,乃我的忘年交。《白芙蓉》完稿后,我曾将电子稿发给他,请他批评指正。他看不惯电子稿,遂到电脑店找訾罗兰打印,她看到了我的稿子。
原来她是我的读者,是我的粉丝,而且是一个如此年轻漂亮的女粉丝,太意外了,太惊喜了。我连忙从柜子里拿出一本《温州文学》,送给她。
老师,能向你提个意见吗?
当然可以,你说吧。
那我就说了,老师,你的文章段落太长了,不便于读者阅读。
是的,谢谢你哈,我下步把它弄得短一点。我虚心接受,她说得很有道理。我说,那小说,是我的处女作,你认为咋样?请多多指教。
写得太好了,那个白芙蓉太伟大了,她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善良,那样的勇敢,太感人了。她说的很认真,说着说着居然眼眶湿润了起来,拿出擦巾纸在抹。
她是一个很感性且泪点很低的人,我被她感染了,心头一热,说,你别激动,你喜欢白芙蓉这个人物?
当然了,我特别敬佩白芙蓉与封建迷信作斗争的勇气!她突然提高声调,厉声泣道,封建迷信,害人不浅呀,我恨哪!
我吓了一大跳,不知为什么,她在刹那间就变得如此愤懑,如此伤心。她眼睛瞪得圆圆的,花样的脸庞骤然变得狰狞起来,泪珠似断线的珍珠一样哗哗地流下脸颊,仿佛是安吉丽娜·朱丽身陷古墓中了神秘的魔咒,忽然变成了一具眼睛滴血的僵尸。
这反差太强烈了。猛然醒悟,今天遇鬼了。我假装上洗手间,给徐老师打了个电话。
哦,你说的是訾罗兰呀,我知道,她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她喜欢你的小说,是我叫她找你的。电话那头,徐老师说,其实,她完全是一个正常的人,但她老是怀疑自己是个神经病,一个好好的姑娘,可惜了,你开导开导她。
三
訾罗兰没有骗我,她的故乡的确在远方。徐老师告诉我,她是上源人,上源处于飞云湖的深处,离县城足有六十里路,路途确实有些遥远。
令人惊叹的,是她的人生经历。八岁那年的一个午后,她到山上去采蘑菇。中途忽遇一场滂沱大雨,她先是浑身起鸡皮疙瘩打寒颤,恍惚间感到雨雾中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拽她的耳朵,然后她就一直在原地打转,找不到回家的路。夜深的时候,父母终于找到了她。一回家,她便发起了高烧,病了。
父母的第一反应是,她被鬼摸了,于是便请道士先生设法坛,舞铃刀,吹龙角,驱鬼。三天过去,眼看她就要不行了,父母才送她到医院。诊断结果,脑膜炎,万幸的是,小命保住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都说她被鬼摸傻了,她自己也这样认为。
我回到办公室,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她红着脸,有点羞涩地对我说,老师,真对不起,刚才我有点激动,没吓到你吧。
没有,人有时难免会激动的,我说。
老师,不瞒你说,我脑子有病,她幽幽地说。此时,她的眼眸再不澄澈,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
我说,不可能的,我咋一点都看不出来。
真的,我的精神不正常,小时候我被鬼摸过头,于是就落下了后遗症。她直言不违地说。
不要瞎说,这世上哪有鬼,封建迷信那一套,可不能信。
真的,我至今仍然记得很清楚,当时我真的遇到鬼了,鬼拽住我的耳朵在原地打了半天的转。
你刚才还说痛恨封建迷信呢,我告诉你,当时你所遇到的情况叫脑失温,并非是遇到鬼。我努力用自己的知识储备开导她,我对她解释说,人一旦遇到脑失温,就会在瞬间变得神智不清,耳朵也会产生被拉扯的感觉,因而人就会在原地打转,这是正常的病理现象,决非是遇见鬼。
真的吗?她眼睛亮了一下,薄雾渐渐褪去,目光又清澈起来。
老师,太感谢你了,我认为你的这种说法很科学,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没病,但人家总是认为我有病,所以我就觉得自己又有病了。
不可能,你不要听别人瞎说,你不就是患过脑膜炎吗,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病早就好了,瞧你的神色,你的气质,美美哒的,哪来病呀!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你不会是逗我的吧?
我干嘛要逗你呢,不瞒你说,我十八岁那年也得过脑膜炎,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我没有骗她,我说的是真的。当年在新兵连,我患过此病,当时我也担心会落下后遗症,谢天谢地,万事大吉。
她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猛不冷丁的冲到我的跟前,拥抱了我,噙着泪花说,老师,咱俩是同病相怜呀,今天我总算是遇到贵人了,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我请她坐回沙发。我想她应该可以离开了,她却毫无去意,仿佛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滔滔不绝地向我亮开了话匣子。
她二十七岁了,正与一个修电脑的在谈恋爱,男朋友不嫌弃她,遗憾的是遭到了家长的反对,男朋友正在纠结着呢。她读过职高,学的学前教育专业,多才多艺,擅长歌舞,还考取了学前教育的教师资格证。她说,到电脑店打字是无奈的选择,她的最大心愿,是去当一个幼儿园老师。
临别前,她犹豫了好一阵,对我说,老师,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我说,很乐意帮你,就是不知能否帮得上你的忙。
她说,我想到民办幼儿园去当老师,老师你是当过教育局长的,能否帮我推荐一下。
好的,我可以帮你联系联系。我思忖了一下说,不过,你得先到医院检查一下,弄个鉴定来,看情况再说,你懂的吧。
她说,好的好的,我懂我懂。
四
一个星期后,她又来了,随手捎来了一盆花。绿叶,紫花,色彩鲜艳夺目,香气浓郁扑鼻,是室内栽培的紫罗兰。
她从背包里拿出一叠体检单和鉴定书。我仔细地看了一遍,检查得非常全面,我最关切的诸如精神病、抑郁症等等方面全检查了,结果非常完美,一切指标正常,没有一点问题。
我看完,不须她说任何语言,便义无反顾地给一个民办幼儿园的张园长打电话。张园长说,太好了,我正缺教师呐。
由于新冠役情,今年幼儿园开学的时间较迟。开学半个月后,久未联系的訾罗兰突然用微信发给我一条信息。她告诉我,她离开山城了,要到温州去,还是去当幼儿园的老师,说如果我到温州去,一是要告诉她,她要招待我。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世界那么大,我要到外面看看。
对此我有些疑惑,便打电话询问张园长。张园长说,本地不适合她。我问为何?张园长说,她很优秀,工作很出色,孩子们也很喜欢她,但学生家长有讲法,说她曾经是个神经病,所以,只好把她介绍到外地去了。
对此,我无语。但非常理解,对于一个长期被人们所误解人来说,她的人生境遇往往是残酷的。好在,这个世界很大,外面那个全新的世界可以让她自由飞翔。我认为,张园长的决断,訾罗兰的选择,无疑是明智的。
就在刚才,訾罗兰发信息给我,说现在她的温州一切都好,由于她的能力和表现都非常突出,她已被提任为幼儿园的园长助理了。她特地通知我一件喜事,她与那个修电脑的终于修成正果了,元旦就要举行婚礼,她邀请我届时到场为她祝福。最后她说,秋去冬又来,天气冷了,叫我一定要注意防寒,保重身体。
是呵,季节在变换,秋去冬又来。冬来了,春天就近了。
于是,从现在开始,我便开始等待。等到冬天慢慢走进深处,等到雪花从天空中纷纷扬扬,等到火红的腊梅再度微笑在枝头。
我期待着,当到了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时候,那一个美丽的倩影,又能像紫罗兰一样突然绽放在我的眼前。
也许人内心的豁达与坚守,是每个人人生路上的一盏温暖的灯火,它支撑着我们走过生命中的波折与困难,亦如文中的女子,努力实现着自己的价值,并在老师的帮助下,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老师的文字,一如既往地适合细品慢读。问好老师,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