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数星星(散文)
一
我是一个爱数星星的姑娘。小时候,最难忘的就是夏天晴朗的夜里,趴在父亲的背上仰望星空数星星的日子。
那时,流动电影队每周都会到生产大队来放露天电影。晚饭后,父母将碗筷一丢,便分别用背扇背着我和弟弟去看电影。才三岁的我趴在父亲背上,看不懂电影,吸引我目光的是满天亮晶晶的星星。它们向我眨着眼,仿佛在对我说,会飞吗?飞来与我们做游戏吧。我不会飞,只有伸长小手向空中乱抓,我抓住了最亮的一颗,展开五根手指,却发现手心里空空如也。
放电影的场坝里,没有大城市里的喧哗,也没有那么多的景观灯光。除了电影机投向银幕的光以外,便是满天的星光。月光如水,星光幽幽,银幕上人物的对话声和音乐背景声并没有打搅宁静、清幽的夜色。在电影机投射出的那一片柔和的昏黄衬托下,白日里清澈湛蓝的天空现在变成了一片广阔无垠的星海,闪耀着一颗、两颗、三颗……数不清的星星!
再大一点,父亲的背扇捆不住我了。天气晴朗的夜里,我带着弟弟和妹妹,爬到屋顶数星星。皎洁明亮的月光洒在我们身上,满天的星星眨着眼睛跟我们捉迷藏。弟弟问我,为什么银河要把牛郎星、织女星隔开?北斗七星会不会移动?我答不上来,只告诉他,要想知道自己去书里找答案吧。偶尔会有彗星(民间称扫帚星)滑过,引起我们阵阵惊呼。弟弟大喊着说,明天要倒霉了(传说看到流星不吉利)。妹妹则一边张大眼睛四处追寻,一边问,跑哪儿去了,跑哪儿去了呢?她似乎想拽住彗星的尾巴不放。
满天的星星像珍珠撒在半空中,摇来晃去地晃花了年少时我们的眼睛,哪里数得过来呢。可弟弟总说,不,就算知道数不清,也要试一试呀,万一就数清了呢。哈哈,记得有一次,弟弟数到两千多,居然趴在屋顶睡着了,最后是父亲上到屋顶将他抱回家里的床上。第二天,他埋怨我不叫醒他,嚷嚷道,如果我叫醒他,说不定就数清了。
二
年少时,受委屈的我脑海里充满了梵高的油画《星月夜》。这幅画的复制品,是我在一个家境优渥的同学家中看到的。画中的星空异常活跃地运动和变化着,旋转、躁动、卷曲的星云,就像我难过时的心情一样。
如果是在有星星的夜晚,我就能通过数星星让自己躁动不安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下来。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零星的星光就是最美的风景,对着天空泪水不再轻易流下来。
对着星空,我将烦恼向它倾诉,相信它比大海还要宽广的胸怀一定能接纳我。夜空里的星星点点,是我远方的朋友,它们一直静静地陪着我,陪我度过那些难过、忧伤的日子。
一颗星,两颗星,三颗星……宁静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心绪平静后,我的耳边便响起逃跑计划演唱的那首《夜空中最亮的星》:“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哦,夜空中最亮的星,请指引我靠近你。”
遗憾的是,长大后,我再没有认真地数过星星。是淡忘了那星空中的美丽,还是星星怕打扰我繁忙的生活?经常下班后披星戴月地回到家,可回家的路上没有时间停留,也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去仰望星空。等到当妈了,成天忙着照顾儿子,更是没有了看星星的冲动,只把儿歌《一闪一闪亮晶晶》作为每天晚上哄他入睡的必唱曲目。当一遍又一遍在他的耳朵边哼着:“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千万小眼睛。”不一会儿,他便睡熟了。
一直到婆婆去世那天,我们在老家的屋外装棺后,抬头一看,满天的繁星。抹了一把眼泪,心里便想,婆婆一定是变成一颗星星唱着《小白船》驾鹤西去了:“蓝蓝的天空银河里,有只小白船……”
三
如今,孩子长大像小鸟一样远飞后,心底的那份星愿突然就冒了出来。原来一直不曾忘记,只是藏得太深。在天气晴好的夜晚,我总是打开窗,探出头想寻找天上的点点星光,却总难以如愿。
那日午后,秋阳高照,我突发其想,提议到花溪区高坡乡的云顶草场数星星。一行九人集结后,开了两辆车向高坡行进。历经山路十八弯,终于爬上高坡的云顶草场。下车后,一轮上玄月弯弯地披着一缕白纱静静地挂在天边,只有稀疏的几颗颗星星不远不近地相互探望。
“我就说嘛,夏天才是看星星的最佳时间,现在是秋天了,看什么啊。”爱人有点失望地责怪我道。
“是的,秋天的星空是四季中最冷清的,所谓的‘飞马当空,银河斜挂’嘛。”另一个朋友也跟着爱人说。
“我原本想,高坡云顶草场在贵阳是最高的地方了,应该能看到星星的。”我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挺好的,就当出来在月光下散步啦。”另一个朋友劝慰我道。
于是大家寻着点点星光向草场深处走去。未料没走多远,便感到天色越来越暗,抬头一看,变天了。
“天气预报今天是晴天,怎么转瞬即逝,变天了呢。”有朋友叹气道。
看到云层渐渐聚拢,将月亮都遮盖了,一行人只得打道回府,真枉了我们今天想数星星的心情。
“如今,城市的夜晚越来越亮堂了,可天空却越来越浑黄不清,看星星成了奢求啰!”回来的路上有朋友感叹着。
“明年夏天去我的老家看,保证不让你们失望。”爱人安慰大家道。
“老高老家山上的星星真的很多。记得上次老太太故去那天,我就看到了满天的繁星。那天也是秋天的日子,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星星呢?”又一个朋友说。
“是啊,那天的星星真的很多。”我也想起来了,赶紧握了握爱人的手掌给他以安慰,提起婆婆必会触动他的心弦。
“那说好了,明年夏天一定去啊。”有朋友应道。
“不用等明年夏天。这几天我盯着天气预报,若遇晴天,我们就回老家,我也想去看看老娘了。”爱人平静地说。
四
仔细跟踪了一周的天气预报后,一个晴朗的下午,我们出发了,但成行的只有一辆车五个人。我们准备前往爱人的老家,毕节市黔西县雨朵镇寻找星海。
到老家的半山腰时,天色尚明。大家一起陪着爱人先去婆婆和公公的坟上祭奠一番后,才又上车前往高处走。
经过艰难而又顽强的攀越之后,夜行车喘息着、颠簸着,爬上了雨朵村神树坡上的群山之中。两道犀利的车灯光柱,推开面前不断浓积着的成团的夜色,照在满是坑洼而又粗犷的黄土路上,车轮碾压着砂石,发出沙沙的声响,寂静中如演奏一支纤美的乐曲。车窗外有时是光秃秃的岗峦,有时却又是茂密的松林。偶尔看到灯光稀疏的村落,还听到简约的狗吠声。抱歉,是我们打搅了这山地小村的宁静。
终于,来到了最高处的开阔地带。车厢内的灯光亮起来,一张张疲倦却又迫不急待的面容,呼吸到神树坡山地清新的空气,立即兴奋起来。推开车门,有人开始吹起口哨,优美的旋律伴着山涧深处幽幽的流水声,在这星光普照的山顶上,格外动听。近处,那高大苍郁的松林挺立身边,风吹过来,松脂的清香味儿悄然钻进了我们的鼻孔。星光就从枝叶的缝隙漏下来,淡淡地洒在铺满了落叶的地上。山顶与天空近得触手可摸,感觉那星子仿佛就挂在树梢上,随风摇曳,只要你一伸手,便可采摘。
车灯熄灭后,再没有一丝人为的光亮,干扰这蓝丝绒般神秘的夜空。仰望银河,虽没有夏季的壮美,却也是让我们喜出望外了。
今晚,让我们一起来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天了,根本数不清。隐隐约约、密密麻麻的星星分散在我们头顶的苍穹各处,一直延伸到远处浮动的山廓中,星光无边无际。
看呀,那几颗最亮的星星闪闪烁烁,一会儿高一会儿低,让人心生喜爱,让人眼花缭乱。特别是那一轮亮堂堂的满月高挂在其中,引得这群充满着幻想的人儿在山顶上抬着头颅瞻仰端详。
无需任何仪器,无需任何语言,这片清澈的星空轻轻地拥抱着山顶上每一个用心与她交流的人。最醒目的就是高高在上的一个大四边形星群,这就是飞马座,真正像一匹在天空中飞腾的天马。还有那些若隐若现、忽明忽暗、梦幻斑斓的星星看着像是有规律,其实哪里有解哟,这浩大的宇宙隐藏有多少密秘啊!也许那些星星正在嘲笑我们:你们人类算什么,地球在星海里都那么渺小,更别提你们了!
星空啊,任您笑去吧。反正站在山顶遥望着深邃宇宙的我们,知道太空的浩渺,我们的心好像也变得高远宽敞起来了。
时光如流星,会带走一切,但不会给予我们一切,所以珍惜现在所拥有的吧。尤其是现在的我,能与最爱的家人、最要好的朋友一起数星星,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我不敢想象前世要修多少缘分,今生才能拥有一个这样美丽的夜晚,一起徜徉山顶,一起目睹这浩渺宇宙。
星空下欢呼雀跃的他们一会儿唱着:“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一会儿大声吟诵:“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真正是一群老夫聊发少年狂。而此时此景,只有李清照的词能抒我胸意:“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彷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不畏山高路远前来数星星的我们知道,星星虽亮,也只能珍藏心底。因为星星没有灯光暖,比灯光还要暖的是人的爱心。如果心中有爱,那么四季都是漫天繁星。
斗转星移,今夜过后,不再彷徨不再迷茫的我们脚步仍会坚定向前,因为万千星辰治愈了我们的所有伤悲,让每个人心中都有最亮的一颗星星。而今夜,还有多少人与我们同在一片天幕下仰望星空?愿仰望星空的人最终都能成为星空。
祝福老师开心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