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彬县汽车站,侍郎卖过蒜(随笔)
自小体弱多病,经历曲折坎坷,已经不止一次半次地说,或许因为头上虱子多,所以不怕痒了。
由于人生性笨拙实在,所以最见不得、也最不愿意看到,别人对自己不诚实,或者自己对别人有耍心眼行为。
记得那年初冬,雪后初晴,外婆来家里,家里有点炒面,母亲让我上街道买两毛钱刚下树的新鲜软柿子,她想给外婆吃一次柿子拌炒面。柿子拌炒面在七十年代,家里有这吃,确实是稀罕的。
提着竹篾小笼笼上街,在供销社门口地摊上,看准一位大爷的柿子去问价,大爷告诉我一角钱八个柿子,于是两角钱给我数了十六个柿子,装进竹笼笼里。没等转身,地摊又来个买柿子的问大爷柿子咋卖,大爷告诉那人一角钱十个柿子,于是一角钱那人买了十个柿子。
看着别人和自己同样花了一角钱,而别人比自己又多买了两个软柿子,当时内心里那个气不打一处来,原来这个世界,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美好,于是转向就质问大爷,然而自己被告大爷告知:“我自己的柿子,想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自己愿意卖,你小孩子家家的管得着吗?”于是自己灰溜溜地,提着那笼笼柿子回家,回家的路上一路思想矛盾斗争,原来这世上成年人也欺骗人,做生意做买卖的人太不诚实了。此事自然不敢给父母说,多丢人的事情……
从此,因为此事,买卖人和生意在我幼小的内心世界,给他们的人品画上了一个圆圆的圈,打了一个小小的问号。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长大后和生意人买卖人来往特别谨慎,总有一种戒备心理作梗。
此后谁如果提起让我去做生意,让我去上街卖东西,那简直比登天还难。特别上高中时,看完电影《人生》,穷酸书生上大街卖馍的事,虽然咱家没有做过亏心事,但是穷秀才卖馍,毕竟不是光荣事情。
所以,此生干啥都行,千万别让我去做生意。做生意的人不诚实,书生做生意那简直是给读书人丢脸面的事。起码或者至少,少年幼小的内心,确实有了这样的想法和阴影。
话再说回来,长大后又发现,世上的事情,并不是自己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冤家路窄”此话不假。毕竟自己父亲,既不是省长也不是书记。
往事回到1996年的春天,正好人间四月天,我和弟弟分家后,一家四口人的生活,又一次陷入窘境,吃的粮食还有三百多斤,花的钱分文不剩。独自一个人思量着,人间四月天啊,多美妙的春天,岂能难住一书生?
那时候,进县城乘坐私人农用车,路费一元钱。吃完早饭,上公路乘车进城,只要人想办法,办法总会有的。
于是公路边招手,顺便坐了自己村子长辈的猎豹车进城。说不怕人笑话的话,到了县城,鼓足勇气告诉那位长辈,今天坐你猎豹车的一元钱,我先欠账,等我挣了钱还你。到如今,那一元钱的车费也没有还,同村的建峰爷,此文如果你看到了,就算在此给你致歉了,事情并没忘,钱嘛我也不还了,哈哈……
进城后,身无分文的秀才那狼狈样子,至今记忆清晰,当时的自己,就像一条离家出走,满大街盲目乱转,一条饿着肚子的野狗,正在四处寻觅一根多少带些许腥味的骨头,要多尴尬有多尴尬,最怕的当然就是怕碰见熟人。
一条正街的县城,正街转完一圈,也没看到啥门道当时就能弄到现钱。于是又沿着新北街(彬州)望汽车站方向转,不愿干啥就能碰见啥,彬州地就这么邪。
没有钱最怕碰见熟人,却偏偏又碰见了自己摆地摊的老同学常俊彬。于是和俊彬聊会儿天,先让他给我拿五十元钱现金。一个大男人,兜里多少揣个三五十元钱逛街,起码多少有点自尊,也有点脸面和底气,内心里也比较踏实一点。
见完俊彬拿了借来的五十元钱,不经意就散步到了车站门口。
那时候的彬县汽车站,因为在三一二国道上,说起来虽然简陋不堪,几间木头房的售票室,一个铁栅栏大门,一条九米宽的312国道从东西中间横跨穿过,对面就是泾河饭店北门。老气车站铁栅栏门外,312国道上的小车站门口,你可别小瞧了这块风水宝地。那要比当时的彬县正街,也就是如今的东西大街,要热闹得多几十倍。
当是的车站门口,又卖蔬菜又卖面、又卖干果柿饼又卖蒜、卖烤红芋又卖碳,又卖枣木擀杖还卖梨木案,又卖枣木立桩还转担,卖高粱笤把卖盆罐,豆腐脑儿凉拌面,小摊贩贩鸡蛋,野鸡野兔装框转,垃圾纸屑随风旋。繁华大道繁荣景象,你还记得不?生意人多,路面街道窄,人把人都能踏死。
生产资料公司在车站西边。
生产资料公司门口,一个来自兴平,贩运大蒜的康明斯大货车,新上市的兴平大蒜辫子装满车在叫卖批发。一个蒜辫子批发价一元五角钱,二十个蒜骨朵。车站一条街上,飘起了新蒜的味道。因为鼻子尖,闻到了大蒜的味道,所以就有了想法,今天终于有饭吃了,绝对不至于饿肚子。今天,也只好放下尊严和脸面,去学学高加林了,因为内心里最知道的,就是秦腔《激友》里边,张义第一句唱词就唱“无银钱咹,当时把啊,把英雄,困倒奥……”
县城里大街小巷,一个蒜辫子卖两元到两元五角,眨眼掐指心算,确实有得钱赚,于是抓紧用借老同学的五十元钱,一口气批发了三十多个蒜辫子,蒜辫子搭在肩上,九十年代的高加林终于上街做买卖了,高加林喊“高老师卖馍喽……”侍郎喊:“新蒜就面,香死老汉。卖大蒜咧,谁要新鲜大蒜……”
三十个蒜辫子,转街两小时叫卖完,于是再去车站批发一次,赶下午七点多卖两趟,这一天竟然赚了七十多元钱,不但有了吃的喝的,而且还逛了县城。
从此,做生意羞耻的心理阴影一去不返。还有那臭秀才的自尊心理,也烟飘云散。仔细想想,生意人、买卖人、商人也是一种劳动,不但要出钱投资成本,还要动脑子,更要出力流汗辛苦,更得迎接挑战和竞争。
从此件事,最后竟然得到一收获。人一辈子,其实最难做到的事,就是改造自己的顽固思想,如果能改造自己顽固的思想,能接受新事物,那么再去融入这个繁华的时代,也许会更有机会绝地而生。
2020年11月21日于哈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