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河●秋】刘老太的寿宴(小说)
一、
刘老太七十岁生日临近,刘老太的儿子康顺、媳妇肖燕和孙女玲玲一家,特意从千里之外的他乡专程赶了回来,为母亲刘老太庆贺生日。
说刘老太的寿宴有着双重的意义,是与她已经过世的老伴刘栋才有关。刘老太和老伴刘栋才是同年同月,又同一天的生日。今天,又恰是刘栋才去世的第六年纪念日。
刘老太并不姓刘,但依着五千年的人文传统,女人嫁谁就跟谁姓。婆家姓刘,她也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入了刘家的姓。在这个杂姓聚集的村庄里,女人刚嫁过来时,大家都叫她谁谁家的,到了中年,称呼就变成了谁谁家的大嫂。临至岁老古稀之年,便进入以老太为尊称的排列,她,便自然地成为了刘老太。
八碟子八碗的菜单,所有的采购和布置,由儿子和媳妇打理,生日的饭菜,则由女婿于亮掌勺,女儿翠菊配菜。之所以这样分工,是因为女儿翠菊比较能干,也强势,当得了家作得了主,女婿于亮只能唯命是从,长此以往,对内对外一肩挑的于亮,倒也练就了一手烹饪的好技艺。刘老太年岁大了,任由儿子、女儿说破了嘴皮子,就是死活不愿去儿子或女儿家住。
终究,最惦记娘的还是女儿了。无奈下,翠菊干脆拉着于亮带着儿子于明住在了娘家,这一住就是两年,刘老太的一应吃喝都落在了女儿翠菊的身上。时间长了,刘老太就认准了女婿做的饭菜,别人做的,刘老太只用筷头象征性地沾沾汤,放嘴里吧唧一下,就不再吃了。自此,于亮就成了刘老太的御用厨师。
这样的生活,对于刘老太来说,真是晚年最惬意的享受。可问题是,虽然翠菊的婆家离娘家不太远,但于亮是个独生子,外孙明明又是于家的三代单传子孙,孙子住到姥姥家不回来,亲家婆自然会不乐意。
于亮母亲一直在埋怨儿子莫名其妙地成了倒插门,还二话不说,直接离开了自己的亲爹亲娘。虽然,在镇政府担任主管教育的副镇长,一下班路过家门,首先去问候二老,然后再回翠菊娘家。但无法平息母亲的生气,嫌他置他们于不顾,母亲还指着他的鼻子,说他实属大逆不道。老实巴交的老于头倒十分开通,根本不予理会这些事,自然也少不了被于亮母亲的数落。
这些情况刘老太也知道,说了几次,也把女儿她们往外撵了几次,但都被任性的女儿给当成了耳边风。刘老太准备在这次大寿过完,下狠心让她们回婆家。
“点蜡烛了,点蜡烛了。”外孙开心地叫着,“姥姥许愿,姥姥许愿。”
“奶奶,快许愿,奶奶快许愿呀?”
孙女和外孙一左一右地拉着刘老太的胳膊,让她许愿。
“好,好。”刘老太乐呵呵地应承道,“我就许个让我外孙和孙女学习好,以后都上好大学。”
外孙一听不乐意了,对刘老太说:“我初中都没上呢,怎么上大学呀?再说,许愿也不能说出来呀?”
“就是,许愿要在心里,说出来就不灵了。”孙女也表示反对。
看着眼前一双孙辈,刘老太心里那个高兴,嘴都合不拢了。
在“祝您生日快乐”声里,刘老太吹灭了蜡烛。
“妈,祝您万寿无疆,永远健康。”儿媳肖燕走过来,深情地拉住刘老太的手,拿出一个大红包递给刘老太,“谢谢妈,是您让我拥有了一个好丈夫,有了一个最可意的家庭。”
“我儿媳妇的嘴真甜,”刘老太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应该是我家康顺有福气,娶了你这样的好媳妇。”
于亮随后走向前,给刘老太鞠了一躬:“妈,祝您寿比南山,越活越年轻。”也给了刘老太一个大红包。
没等康顺翠菊兄妹俩说话,外孙和孙女等不及了,吵着要吃蛋糕。
“别说吉祥话了,切蛋糕吧。”刘老太笑呵呵地下了命令。
康顺正要切蛋糕,门被推开了。
随着门的打开,翠菊的婆婆和公公走了进来。
二、
“爸,妈。”于亮一愣,忙迎了上去,“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怎么,我们不能来呀?要是我们来得多余,那我们现在就走。”于母阴沉着脸,对着于亮张口就来了一句。
“妈,肯定是欢迎你们来了。”于亮赶忙亲热地叫起来,“我的亲妈嘢,赶紧坐下喝口热茶。”
于母冷冷地问于亮,“你还知道我是你亲妈!?”
老于头打眼一看,屋里一派很喜庆的状态,再看看刘老太,头上戴着一顶长寿帽,知道今天是刘老太在过寿,立刻有点不知所措起来。他张张嘴,想说句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爸,妈。”翠菊见状赶紧走了过来,“你们来了,快,先坐下来歇歇吧。”
“不用了,不用麻烦了,我说几句话就走。”于母摆了摆手,面对翠菊,她的口气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一下,对翠菊这个儿媳,她心里是十分满意,整个人没刺可挑。
老于头在于母耳边低声说道:“咱先回去吧,又不是什么大事,鸡毛蒜皮的,有话后边再说吧。”边说边试图把于母拉出去。
“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让我说了?照你这意思,我成了局外人了?”于母瞪了一眼老于头。
“行,行,行,你说吧,一两句话的,说说就行了。你看看今天这架势,要悠着一点说话,只说咱孩子。”老于头还是小声地嘱咐着。
于母靠近于亮,指着于亮,一肚子委屈地说起来:“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从小我就一直很宠爱你,把你当成家里的宝贝,当成了天上的一颗星,一切都由着你。你刚结婚那阵,我都是小心翼翼地承担着照顾你们的责任,怕你俩对我有一点不如意。做这些,都没啥,为儿子付出,我愿意!我高兴!可是,这时间长了,就嫌弃起我这个老东西来了。一步走出去,就再没了影儿!末了连个见面机会都没有了!你说,你还是不是我的儿子?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妈吗?你妈在家里头疼脑热的那个难受,你知道吗?”
“妈,您对我的养育之恩没齿难忘!”于亮满脸笑容地挽住于母,“妈多年轻呀,在庄里数着您可以去争艳年青一代了。再说了,我爸不是刚退休,一直在家陪着您吗?妈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知道离开家的时间有点长,妈想我们了。”
于母一听,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那你想过你妈吗?”
“妈,您是我妈,怎么能忘记您呢?天天想!”于亮陪着小心说道。
“噢,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快乐得跟神仙似的,还说记着我,记着我啥了?该我养大你,是吗?你可以不用管我,是吗?”
看刘老太只管低着头,一手揽着一个孩子的不言不语,很不自在,老于头心里不是滋味,使劲拽拽于母,示意她别说了。
“拽我干啥?我都没儿子了。你说,这活着还有个啥意思?”
于母这话一出口,本来就已经像冰冻的气氛,被完全凝固了。
看着一屋子的尴尬,特别是翠菊的一脸铁青,于亮知道自己不能不站出来说句有分量的话了。于亮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她是心直口快,心里搁不住事的人,要是折腾起来啥都不加考虑,只图个嘴巴痛快。要站在中间说话,自然不能站在自己母亲一边,原本就是母亲无理,站在母亲立场上说话,后果将会更严重。
略略思考和斟酌了一下,于亮口气里有点不满地劝说起了母亲:“妈,今天是我岳母的大寿之时,又是我岳父的祭日,您老人家能不能别在这里闹下去了?”
“你说什么?我闹?我辛辛苦苦养了一个儿子,到了身无依靠,倒成了我来这里胡闹了?我胡闹什么了?我就不能说话了?这儿子就算白养了?”于母不依不饶地盯着于亮问道。
于亮把于母往一边拉拉,轻声说道:“妈,怎么说两家已经是一家人了。您是我妈,岳母也是我的妈,两个妈我都得关照。您有我爸陪在身边,我爸又是那样的疼着您,可岳母只身一人,咱要设身处地的为翠菊想想。”
于母撇了撇嘴:“说的跟蜜一样甜,咋不为我想想呢?”
“这样吧,妈,您和我爸先回家吧,我随后就回来,有话咱就回咱家里说吧。咱不能在这里说,今天这还是在我岳母的大寿宴席。妈,您就别说了,好吗?”
“嫌我说?你可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一门心事都放在媳妇身上了啊?还说是我来闹事了?”说着,于母用手拍着大腿放声哭起来。
老于头一看,心里那个气,冲着于母就吼了起来:“你这不叫闹叫什么?没一点道理,竟然跑到亲家寿宴上耍泼来了。媳妇怎么了?在咱村里,有几个能像翠菊这样明理、能干的好儿媳妇?咱于亮能娶到翠菊这样的媳妇也算是祖上的阴德了。你‘这一门心事都放在媳妇身上’的话怎么能说出口来?我都替你害臊!”
听老于头这一说,于母也察觉自己话在气头上说过了,声音小了许多,但依然口吻生硬地对着老于头发开了火:“我怨着媳妇了吗?你这是和儿子合着伙的来对付我啊?您讨厌我?嫌我了,就把我赶出你家门啊?”
“不用赶你出门!”老于头被激怒了,“我自己把我自己赶出门!行不行?”
老于头的这句话一出口,于母卡壳了,她太了解老于头了,别看平日里话不多,也从不和她争竞,可蔫骡子踢死人。于母寻思着,要是再争执下去,老于头真敢赌气离开家出走,那就真是麻烦大了。更让于母不得不打住高涨情绪的,就是翠菊渐渐变色的脸,她可知道,儿媳在儿子心中的地位,也知道翠菊那个犟起来她都弱三分的脾性。再骄横的母亲,这头的天平里,压重的还是自己的儿子,儿子是否幸福,很多因素要看儿媳妇如何对待了。
“不能再闹下去了,最后,只要他们答应回家就行。”想到这,于母就不再说话了,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直喘粗气。
三、
康顺和肖燕也是又端茶又拿水果的,在一旁宽慰起于母来。
翠菊的个性再强,再心里一万个不高兴,但现在毕竟在自家,是自己发起的为自己母亲庆寿,不宜闹下去,便耐着性子压着火气,软中带硬、好话多说地劝说了一番婆婆。
说归说,是否回婆家这个话题,只要翠菊不吐口,仍然是不会有结果的。
于母好不容易止住了哭,也不再闹,这边刘老太开始不乐意了。
刘老太对着饭菜挑起刺来,一摔筷子,恨声地说道:“你瞅瞅,这个菜,放那么多的盐!想齁死我呀?再看看这个菜,一点味道都没有!是怕我吃啊?我是天天咬着牙,吃你做的这些让我胃不舒服的饭菜!我实在是忍受不了了!”
“妈!”翠菊一听,母亲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变了一个样?“妈,有一个拆房揭瓦的还不够啊?您就再别添乱了吧!”
“我说句话就叫添乱子了?你俩天天住在我这,是惦记我的遗产了吧!”
刘老太的这句话,像个炸雷,让一屋子人都惊呆了。特别是于母,在她的感觉里,刘老太慈眉善目,待人十分温和,没听说过她和谁红过脸,整天乐呵呵的,啥事都不放在心上。刘老太今天大发脾气,她也是头一次见。她知道这些饭菜都是儿子做的,急忙抓起一双筷子,尝了尝几样菜,不咸也不淡,味道很好,心里犯嘀咕:“这菜炒得不错呀,这刘老太怎么就和我一样地闹腾起来了?”
刘老太对着翠菊说道:“就从今天开始,饭吃完了,你们都给我回你们自己的家去!别再想方设法地来我这剐蹭我了!我可不想养大了闺女,还继续贴赔!”
“妈,您这是在说什么呀?我来剐蹭您什么了?”十分震惊的翠菊心里酸楚楚的,“我不放心看着妈一大把年纪,一个人在家里,没个人照顾,就和于亮商量着来伺候您一段时间,怎么就叫我来剐蹭您了?”
“妈!”儿子康顺走过来给刘老太揉着双肩,说道,“妈,不能这样说翠菊,我离得那么远,您说啥又不愿意到我那里去住,我又不能经常回来,翠菊离得近,上班又在家门口,来照顾妈比较方便。妈,翠菊这是孝顺妈啊!”
“你懂啥叫孝顺?天天守着我就叫孝顺啦?不嫌我烦呀?一个礼拜来一次,不行吗?非要一天到晚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就是孝顺?”
“妈。”翠菊的眼泪就要出来了。
“咱就这样定下了,你们一家子想来我这蹭吃蹭喝,我不反对。但只限一个星期来一趟,吃完喝完就回你自己的家!我不管住!”刘老太看着翠菊说道。
“好,妈撵我!那我现在就走!还不行吗?”翠菊的脾气上来了,哭着,拉起吓坏了的明明就要出门。
别看于母发了那么多牢骚,心里可一点不含糊,蛮亮清的,她已经品味出刘老太话里的含义,立马脸红了起来。心里只是后悔自己神经质的行为。见翠菊和亲家母闹起来,要走,慌神了。一把拽住翠菊:“翠菊,翠菊,你可别和婆婆一样啊,婆婆我不懂事,你不能不懂事啊?亲家母说的话我是听明白了,她是故意刺激你们,让你们回婆婆家,不是嫌弃你在娘家呀,闺女。咳,看我这老糊涂。做的是啥事?”于母说着掉下了眼泪。
“还不都是你来闹的,一点安生日子都不想让人过。”老于头也是头一回看到刘老太发这么大的气,女儿都要往外撵,对于母更是发起了狠,“闹腾够了没有?这下你满足了?”
于母松开翠菊,坐到刘老太跟前,抓起她的手,满是愧意地说道:“亲家母,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刚才像个熊孩子一样,来你的寿宴上瞎胡闹,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啊。其实,孩子在你这里,我是最放心了,就是有点时不时地想孙子了。咳,你说我活了一辈子人,咋在这事上犯糊涂了?我要有你这样的胸怀就好了。我只要儿子媳妇一个星期回家一次,让我看看孙子,我们一起吃一顿饭就好了。平时我和老头子两人的小日子,美着呢。”说完就抹起了眼泪。
“家里还有一摊子活要做,那还不走?我看你就是一个祸害精。”老于头愤怒的对着于母喊了一嗓子。
听老于头这一提示,于母赶紧借坡下驴,急忙站起身来,对刘老太连声赔罪:“都怪我。都怪我。在亲家母的寿宴上大闹,请亲家母原谅啊。不打扰了,亲家母,改天再来赔罪。”说完,转身要走。
“这就要走?这就完事了?”刘老太也“忽”地一下站了起来。
众人们听刘老太这一说,全惊呆了,都在心里想:“难不成,刘老太不甘罢休,要继续大闹下去?”
于母此刻尤为发怵,僵硬在那里。
“妈,您还想干什么呀?”翠菊走过来抓住刘老太的胳膊。
“干什么?那今天整这一桌子菜干什么?不吃完,想害我老太太不成?”刘老太说着笑了着,又对女儿叮咛一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让你公公婆婆都来坐下吃呀。”
看着日出天晴,玲玲开心地喊叫起来:“这下好了。和睦全家。全家和睦喽。”
“开始吃蛋糕了,爷爷,奶奶,姥姥,舅舅,舅妈,爸爸,妈妈,开始吃蛋糕喽。”明明也开心地拍着手,快乐地喊叫起来。
一圈人笑着,看着着刘老太切蛋糕。玲玲,明明在中间跳闹着,气氛祥和。
窗外,夕阳西下,一抹红彤彤的晚霞映红了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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