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越来越好(散文)
一
1979年,我出生在辽北农村的一间四面漏风的土房里。那时,爸妈刚和爷爷奶奶分家另过,一间小土房,墙上糊的报纸,炕席是爸妈起早贪黑用高粱杆编的,因为白天要去生产队干活。
家里唯一的电器就是一台黑色的收音机,我们叫匣子,能听评书。多数晚上,妈要不做针线活,灯都舍不得打,一家人就摸黑听匣子。经常停电的时候,妈舍不得点洋蜡,就点煤油灯,鼻眼熏得黢黑。
我们喜欢趴在奶奶的腿上,津津有味地听她讲过去的故事。比如日本侵略中国时,一进村就见啥抢啥,家家户户都迅速地把年轻的姑娘媳妇和粮食藏到地窖、柴禾垛里;比如那时的孩子不打预防针,医疗水平不好,很难养活;比如爸在生产队当“半拉”时,掐高粱,壮劳力都撵不上;文化大革命停止了高考,等到恢复后,爸已经成家……
每年清明一过,我就跟着爸妈种麦子,然后种玉米,高粱。爸刨坑,妈点种子化肥,我踩格子。经常一边干一边哭,不知是累的还是冻的,亦或兼而有之。总之,直到后来用播种斗了,我才得到大赦。那时我是打心眼里感谢发明播种斗的人。童年的记忆多数是跟着爸妈下地,春天打茬头、播种、间玉米苗;夏天追肥、拔麦子;秋天扒玉米、收高粱大豆,然后挨家挨户轮流打麦子、打玉米……
当然我们也有属于我们快乐的时光。夏天是我们最喜欢的季节,可以肆无忌惮地去河边疯。河边的野草野蒿没束没管,可秧长。一群淘小子们像一条条黑泥鳅一样在河里游泳,摸蛤蜊的,截小鱼小虾,在茅草窠里撵野鸡,拿弹弓打家雀(qiao)儿,抓蛤蟆,一个个跟野孩子似的,不管天,不管地,哪知道什么保护野生动物。女孩子在树林里放鸭鹅,挖野菜,累了就摘些五颜六色的野花,折几根柳条编花环。冬天就背着爸给做的冰车去河上滑冰。汤汤洒洒的大辽河,一浪一浪推着时光滚滚向前。
二
那时爷爷在供销社上班,条件相对好一些,买了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这一下在村里可炸了营,每天晚饭后大人孩子们拿着小板凳兴冲冲地赶来,村里有威望的老人坐在炕头,年轻的站地下,小孩则蹲在窗台上。人们里三层外三成围得水泄不通,屋里像个蒸笼一样。电视剧没开演时女人们叽叽喳喳个不停,东家长,西家短,手上还不忘纳鞋底,锥子还不时在头皮上蹭几下;奶奶盘腿坐炕上,嘴里叼一个长长的大烟袋,偶尔在炕沿上磕一下,我坐在旁边给奶奶点烟,拿出一副东道主的架势;男人们光着膀子,趿拉一双破胶鞋,瓮声瓮气地交谈,或是从腰里的布口袋里捏一撮叫蛤蟆癞的旱烟,卷起来吧嗒吧嗒地抽着……
电视剧终于开演了,男女老少立刻瞪大眼睛,鸦雀无声了。小孩子们乐得前仰后合,直蹦高;女人们全神贯注,不小心针扎了手指,放在嘴边吮几下,眼睛始终不肯离开电视;男人们的烟着到嘴边尚未发觉,直到烫了嘴,疼得一激灵,赶紧掐掉,用脚踩住,拧几下……
因为弟弟抢生,被罚了1680元,所以我家生活一直拮据。每次和弟弟央求爸妈买电视,妈都不耐烦,“把你卖了买呀?”我也就不敢吭声了。又过了几年,随着包产到户,党的政策越来越好,爸妈种菜、养猪、做点小生意,生活逐渐有了好转。爸扒掉了土房,盖了砖瓦房,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虽然小,但我和弟弟还是乐得没法儿。周末也不出去疯了,就守在电视机旁。电视经常信号不好,有雪花,我就在屋里指挥,弟弟去转天线杆。“往左一点,再往左一点,”“唉呀,再往右点”“好了,好了”……这样的场景重复了无数次,虽然过去了三十多年,可那画面依旧鲜活如昨。如今,各种电视机层出不穷,眼花缭乱,节目更是异彩纷呈,都不知道该看哪个频道。
三
爸妈分家出来的时候,只有一台缝纫机和手表,这是妈唯一的彩礼。缝纫机轧出来的针脚比手工缝制不仅快的多,而且细密、均匀、平整得多。一件件新衣服,书包,被罩,床单等,在妈“踏踏踏”的节奏声里,丰盈了我们近二十年的岁月。
我从小就对妈的手表虎视眈眈。可妈总说我太小,不能戴,等长成大姑娘她就给我买一块漂亮的手表。可我啥时候才能长大啊。后来,我看见大人把不能穿的塑料凉鞋或是鞋底攒起来,等到走街串巷的货郎来,换一些古奇嘎嘛的东西,其中里面就有电子表。于是,我也攒啊攒,终于攒够了,等货郎一来,不但换了一块电子表,还有一串珠子穿的项链。
因为从小营养不良,我身体不是很好,每年冬天,爸就骑着他那辆破自行车带我去医院打针。那辆车除了铃不响哪都响。同龄的孩子都会骑自行车了,就是小一点的孩子实在够不着,也会把腿放在大梁下面骑走,我们管这叫“掏裆”。可我偏偏骑不走。因为个子高,所以村里的孩子经常笑话我。我看见别人家姑娘骑的没有横梁的自行车,既精致又小巧就羡慕的不得了。可爸妈舍不得钱给我买,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骑他的破自行车,在摔得遍体鳞伤后,才终于学会。因为嫌自行车太破,上学还是步行,直到我十七八岁爸才给我买了一辆蓝色的自行车。
上学时看到同学用小录音机听歌,眼巴巴瞅着,虽然心里很想要,可是知道家里不是特别富裕,所以一直不敢开口。多年以后,家里的大小音响好几个,闲暇时,放上一段舞曲,或是高歌一曲,小日子吧嗒吧嗒,特有滋味。
四
高考落榜后,因为考虑家庭负担太重,我没复读。二十岁的时候,我结婚了。因为从小穷怕了,为了把日子过得更加红红火火,我自己什么也没添置。彩礼钱一分没动,我们又东拼西凑买了一辆小轿车出租。当时在小镇上,我们是第一个买轿车的,当老公开着白色小轿车驶进村口,车前的大红花醒目耀眼,震天的鞭炮惹来村民羡慕嫉妒的目光,那些年车活好的不得了。
他出车经常一整天,家里有用车的联系不到他,很容易失去活。虽然那时乡下有电话的人家渐渐多了,不像我上学的时候,学校有一台电话,周末的时候可以往家打电话,但要排好久的队。但我家没电话,有事的时候只有打到亲戚家转达。写一封信要邮好多天,有时候我都放假到家了,信还没到。为了联系方便,就给他买了一台传呼机,这样他看到家里打电话,就找个公用电话回一下,虽然麻烦了些,但终究是能联系上了。
时代的飞速发展,让人始料不及。高科技逐渐进入寻常百姓家。随着生意越来越好,我们商量着买了一部二手手机,虽然又笨又丑,但终究是方便了。没用几年,我们渐渐有了存款,置办了金银首饰,老公也换了一部崭新的翻盖手机,能接打电话,发信息,还能玩简单的游戏。
十年后,乡下汽车普及,我们不再出租。看养殖业风生水起,我们又搞起了养殖,顺带经销饲料。因为要下乡送货,我俩又买了一辆白色货车,就这样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日子也越来越像我期待的样子。我们买了电脑,老公像模像样地学会了上网,炒股。
近些年,智能手机惊艳登场,给生活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无论相隔多远,视频打开,犹在眼前。谁家里有点农副产品,买卖猪崽,坐在家里就能成交。
五
曾经我们一心想要逃离的农村,如今却成了城里人向往的地方。确实,山清水秀,风物宜人。每年村里都有百岁老人过寿。老公说,是咱辽河的水好,所以长寿的老人多。确实,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乡下的日子好过了,吃穿不愁,家用电器应有尽有,太阳能,热水器,私家车,城里人有的我们啥也不缺。
如今,农业现代化,从种到收都是机械化。记得以前秋收是最忙的,地多的人家天不亮就下地,带点干粮,黑天才回家。村里有个女人要强,顶着星星就下地了,等到亮天,地里来人,才发现,给邻地的玉米给扒了大半趟,急得直哭。现在,收玉米的机器一下地,轰鸣声一过,一片地就完事了。
我和老公养殖业风生水起,又安装了光伏发电,享受政府补贴。儿子如愿考上了大学,爸妈公婆都享受着养老保险,家里鸟语花香,每天穿戴整齐到广场上载歌载舞,偶尔出去旅旅游,尝尝特色美食,一派岁月静好。
几十载春秋冬夏,一辈又一辈的赶路人无不是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那些波澜壮阔与逼仄疼痛都同时属于我们。虽然时代的变化赋予我们不同的境遇,但心里有一个声音坚定而铿锵,明天会越来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