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暖】于都,血色之都(散文)
一
红都,是我对于都的尊称。
或许,红都之呼非我首创。但思来想去,欲对于都的印象用一字概之,非红莫属也。
第一次邂逅于都,是去年晚秋时节。那次是匆匆路过,纯属蜻蜒点水,没有在心海掀起多大涟漪。说实话,仅尝了一碗飘香的珍珠粉,到山上摘了几箱黄脐橙,满足一下舌头的需求,便打道回府了。
于都的珍珠粉很有名,曾上过央视的《舌尖上的中国》。有机脐橙是赣南的特产,黄皮金瓤,温润鲜美,解渴生津,余香不绝。总以为,我与于都的缘份,一面之后再难相见。然,缘份是一根看不见的线,表面看似断了,暗里却还连着。这不,时隔一年,我又去于都了。
小雪那天,我驱车千里关山,一路风尘仆仆,从浙南来到了赣南。
傍晚的天空,像一面硕大的调色板。高天上的流云飞霞,把于都山水渲染成了一幅彩色的画。一样的雩山,飞红点翠,绵亘在赤色的大地上;一样的贡水,淌金流玉,波澜壮阔地串起了一座红色的城;一样的渡口,烟波浩渺,在岸边静静地诉说着当年气势如虹的传奇。
车下于都高速出口,映入眼帘的更是一片耀眼的红色。如血的夕阳,绯红的天空,一棵棵红叶似火的树,让我的眼眶几乎要溢满红,滴下紫来。脐橙长在田野畔、低山处,黄澄澄的,泛着淡淡的红,从山那边绵延到山这边,又从山这边蜿蜒到山的那边。路旁,掠过了一行行红色的字,一块块红色的牌子。“长征源”“长征第一渡”,这是党史上对于都的“红称”。周恩来说过的话——于都人民真好,苏区人民真亲!红彤彤地塑嵌在开花的山坡上,甚是醒目。
无限感慨,初冬的于都,竟然看不到一丝冬的影子,醉美了。
贡水如玉渡如虹。
朋友,你能想到吗?这里就是全球最大的客家聚居县,被称为“长征源”和“长征第一渡”的地方。
二
于都,是一座悠久的城市。它地处赣南东部,西汉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建县,迄今已有二千多年的历史。
据史载,于都原名雩都,以城北雩山而名。1957年,因嫌雩字生僻,遂改名为于都。于都建县初,幅员极其辽阔,所辖区域包含现在赣南的瑞金、会昌、石城、宁都、安远和寻乌等县。素有“六县之母”和“闽、粤、湘三省往来之冲”之称。
此番至于都,我是专程去寻梦的,不再盲目。因此,我特地选择在位于“渡江大桥”一侧的“枫叶花园国际酒店”下榻,因为那里离长征第一渡不远,便于漫步寻梦哦。办好入住手续,来到房间,我看到案上有一套介绍于都的丛书,便信手翻了翻,愕然。
客家,是汉民族中一个举足轻重的民系。翻开客家的历史,随便拾起一段,就足以教人仰望。我略举两个例子。一是众所周知的太平天国运动,就是由客家人组织发动的。其首领洪秀全及其核心人物杨秀清、冯云山、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陈玉成、李秀成等,均为客家人。二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十大战区司令长官中,有六位就是客家人。我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的主官亦不例外,他们分别是八路军的总指挥朱德、参谋长叶剑英,新四军军长叶挺,包括重建后的新四军参谋长赖传珠。客家人,厉害吧。
赣州地区,有客家文化摇篮之誉。而拥有一百多万人口的于都,则是全球人口最多的纯客县。据统计,截止2015年,全球共有近九千万客家人,其中赣南占九百多万。于此算来,每十个客家人中就有一个是赣南人,每九十个客家人中就有一个是于都人。
南宋嘉熙二年(1238年)编撰的《雩都县志》称于都风土人情如是说:“冠婚丧祭尚俭,居不求华,服不求侈,饮食不求异,器用不求奇,仆妾不求其饰,外观园池不求其供。”这是对于都民风精辟的总结和描述。多少年年来,他们保持着勤劳、勇敢、节俭的传统,敬畏自然,崇拜天道。
陪伴我到于都的三个朋友,皆是土生土长的于都土著,也是清一色的客家人。路途之中,我向他们请教客家的文化渊源。他们说,十分惭愧,我们只知道我们是移民的后代,我们的祖先源自中原,也知道客家文化是古汉文化的活化石,但真的没有很好研究过。他们告诉我,客家人都长有一个明显的特征:脚小趾的指甲长有两瓣。一瓣结着传统的茧子,一瓣盛开着创新的花朵。
于都,一个既厚重又神奇的地方。
三
晚饭后,我迫不及待地来到了贡水边,开始寻梦。华灯初上,一江两岸,灯如昼,人如织。闪烁的霓虹,梦幻了一座城,也委婉艳丽了一江水。
贡水枕着夜风,披着五彩的衣裳,浩浩东流去。渡口,就静如处子般卧在水边。一块红色的石碑,矗立在醒目处,上刻杨成武将军的亲笔题词——长征第一渡。
清冽的江风,徐徐拂过,恍恍惚惚间,我仿佛听到了一首荡人心魄的歌:
十月里来秋风凉,
中央红军远征忙;
昼夜渡过于都河,
古陵新田打胜仗。
这首诗歌是陆定一所创作的长征组歌中的第一首,亦是当年红军夜渡于都河,踏上长征路的生动写照。
我非常坚定地认为:没有一座县城,能比于都更值得骄傲和自豪了。不服不行,伟大的中国工农红军,伟大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就是从于都出发的。
让时光倒流至万马齐喑的一九三四年。
那是十月中下旬的一个傍晚,在浩荡的秋风和血色的斜阳中,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从于都县城东门的浮桥上渡过波涛汹涌的于都河(贡江在于都境内的称呼),离开中央苏区,随军西进,揭开了红军长征的序幕。
党史里记载的场景十分悲壮。从1933年10月开始,国民党结集百万重兵,对中央苏区发动了第五次围剿。由于受“左”倾机会主义的错误领导,一年过去,全线出击的红军陷入了被动,导致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在极端严酷的情况下,中央不得不将红军主力撤离根据地,实施战略转移。于是,作为“全红县”和苏维埃巩固后方的于都,便成了红军主力的结集地。根据中革军委的命令,中直机关第一、第二野战纵队和红军主力一、三、五、八、九军团,共计8.6万人,恰似红旗漫卷西风,齐集于都。并于1934年10月16日傍晚开始,分别从指定地点渡过于都河,踏上了风潇潇、雪漫漫的万里征途。
当时的于都河,河面浪大风高,水流湍急,河上没有一座桥,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这是一次关乎红军,关乎苏维埃政权,关乎民族之前途命运的一次飞渡。危难之际,英雄的于都人民以客家人独具的慧眼和胆魄,作出了果敢的选择,他们不畏白色恐怖,不惜身家性命,坚定地与红军站在一起,支援配合红军北上抗日。那时,整个于都红透了。他们一方面组织武装,配合红军牵制和狙击敌人。另一方面组织了上万劳力,800多条木船,在于都河的有山峰坝至渔翁埠一线,用自家的门板、床板搭起了八处浮桥,供红军渡河。为了隐蔽红军的战略意图,避免敌机轰炸,他们在白天把浮桥拆了,到了傍晚和晚上,举着火把又重新把桥铺上,硬是把一个处在腥风血雨飘摇中的苏维埃共和国,完完整整地渡过了于都河天堑,走向光明的征程。
其间,发生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恕不细说。
周思来在跨过浮桥,离开于都的那一刻,不禁心潮澎拜,动容道:“于都人民真好,苏区人民真亲!”
是啊!如果没有这红军第一渡,没有于都人民的牺牲和奉献,我想,共和国的命运可能就是另一种结果了。
四
此刻,我就伫立在红军第一渡的渡口。渡口古老了,却不寂寞。有三五成群的人,立于平台之上,朝河里眺望。他们在眺望什么呢?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在眺望那一段十送红军的历史吗?不知。
一年不见,河成湖了。河面很阔,波光潋滟,从此岸到彼岸,大约有六七百米的距离。去年不是这样的,当时也许是枯水期吧,一道清水,仅几竹竿阔,一个三级跳就可以跨过了。我想,后来下游肯定是新建了一道拦水坝,蓄水成湖了。处于伟大的时代,于都的面貌日新月异,甚慰。
璀璨的灯火,把夜空染成了富态的橙红色,也斑斓了眼前的河。河水里五颜六色的火焰在燃烧,有红的、紫的、蓝的、白的。站在渡口朝上下游看,便可看到渡江大桥、长征大桥和红军大桥。三桥飞架南北,桥上灯光灿烂,车水马龙,犹如彩虹卧波。
触景就会生情。
一个念头蓦然袭上我的心头:眼前这一派炫人的夜景,可与八十多年前的景象相媲美吗?答案是明摆的,岂能比,怎可比?不可能啊,决不可能。
八十多年前,那是怎样的一幅画面呵!数以万计的人,举着万把火把,熊熊的火光,映红了一条河,一座城,一片天。那哪是火把哦,分明是于都人民在亲人面前,掏出的一颗颗鲜活的红心。他们把血液化火,温暖了远征的战士;他们以身躯为桥,铺通了红军的前路。
一组啼血的数字让我为之震撼。据统计,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于都县共有6.8万余人参加红军,占当时于都总人口的五分之一。在中央红军长征前夕,又有上万名于都儿女加入了红军队伍,组成了八个补充团。全县可考的烈士达16336人,其中牺牲在长征路上的烈士达1.1万人,仅牺牲于湘江战役的于都籍红军官兵就有1126人。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于都,不愧为长征之源。称之红都,当之无愧。血性于都,彪炳千秋!
号角已经远去,夜风依然如歌。历史不能忘记,英烈永垂不朽。今夜,我之所以不远千里,来到这个红色的渡口,决非是仅仅为了缅怀先烈。更重要的是,我要亲一亲那一江如玉的水,亲一亲那如虹的渡,来洗涤徘徊的灵魂,昏然的初心。
我匆匆而来,久久不愿离去。很欣慰,我没有白来。我想,自此以后,我会常哼一首听似忧伤却也爱心满满的歌: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美好的祝愿吧。
祝福你们,全天下的客家人!
祝福你——于都,你这个血色之都!
(注:本文所涉的史例数据,参见于相关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