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舟•神采飞扬】二姐(散文)
我的童年是在贫穷落后的小山村度过的,记忆最深刻的就是饥饿,整日算计着去哪里找吃的。还好在漫长灰暗的色调中也有一丝温馨的暖色,那就是亲情的呵护和纯真的友爱。
二姐是我的堂姐,比我大二岁。那时三娘家住前院,是一座独院子,屋子是昏暗低矮的土屋,家里也没什么好看的摆设。我和二姐是从小的玩伴,常常形影不离,一有时间就去三娘家找她玩儿。
她正在干活,就会对我说:“荣荣,你等二姐一会儿,二姐赶紧把猪狗喂了。”
我说:“二姐姐,那你快点。”
她总有那么多的活要干,风风火火,手脚并用,打猪踢狗,一会儿就喂了猪食,狗食,把猪轰到圈里关起来。
手底下的活干完了,对我说:“荣荣,走,出去玩!”我就和二姐姐欢快地来到街上。
街上荒凉灰暗,只有几棵孤零零的大榆树立在村口,绿叶还没有长上来,光秃秃的树枝,升到灰色的天空中,所有的景致,仅此而已。一条东西横贯的土街,大石块小石子铺就的路面凹凸不平,一下雨就成了一条泥泞不堪的路。穿着娘做的布鞋走在路上,胶泥粘住鞋,很难拔得动,有时就把鞋拽下去了。土街两边坐落着几十座土屋子,低矮破旧,有的歪歪斜斜,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大风吹倒。春天只是刮大风,黄沙满天,有时刮得人睁不开眼,把每个人都刮得灰头土脸。街上所不缺的就是小孩子,我们上了街,会看到好多穿着破衣烂衫的小女孩小男孩们,我们在一块玩。
那个时候没有游乐场,也没有玩具,我们就玩打岗。可以就地取材,每人寻找一块薄而轻巧的石片,有鞋底那么大,然后分开两组,一组立岗,一组打岗。二姐是打岗的高手,她站在十步开外画好的线上,瞄准石片一岗打过去,准确地铲倒对方的岗,顿时招来了一片叫好声。二姐就像一个男孩子,勇武能干,得到小伙伴的崇拜,是我们的孩子王。因此我从小没受过欺负,有二姐护着我。
二姐念书学习可好了,她比我高一个年级,我们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她学什么都学的快,虽然那时我们不重视读书,可也常听到老师夸赞她。可惜二姐只念到三年级,三娘让她哄两个弟弟,干家务活,她从此就不来念书了。我在教室里看不到二姐,心里空落落的,特别想她。每天放学不回家先去看她,她看到我后,伤心地哭了几次。后来慢慢地她不再难过了,见我去总要问学校里的事情,我知道她的心理特别留恋学校。
让我感怀最深的是,二姐还常给我好吃的。我总是饥肠辘辘,二姐家是贫农,生产队经常给他们发代食品。有时她掏出几块干薯片,每块也就小瓶盖那么大,塞在我的手里。我赶紧放到嘴里啃,虽然硬的啃不动,但是特别甜。因为没吃过红薯,觉得干薯片那么好吃,简直美味到极点。有时还给我几块糖,我舍不得吃,装在我的破衣兜里,用手攥着。时间长了,二姐就说:“快吃吧,小心掉出去丢了。”要装半天才舍得吃。
二姐经常照顾我,把我当亲妹妹待,所以我和二姐的感情特别深。
我和二姐还有其他小伙伴们,经常到野外去拔野菜,割兔草。
田野风光特别美,山坡上的梯田层层叠叠,地里长着绿油油的庄稼,铺满整个山野,满眼都是青翠。沟洼里的湿地,种着各种蔬菜和玉米,绿的颜色深浅不同,一片片一畦畦,看着也养眼。山崖上开着许多野花,有山丹丹花,鸡蛋花,格桑花,但是因为太陡峭,我们上不去,这些花只能摇曳在风中,让我们远远地望崖兴叹。
我们走在山野的小路上,草丛里有许多蚂蚱,随着我们的脚步蹦蹦跳跳,让人眼花缭乱。半空中的鸟雀叽叽喳喳地在叫,它们就要做窝了,生怕我们打扰了它。如果谁快走到它的窝边,它就在头顶使劲地“唧留、唧留”叫,好像在警告我们,我们没空闲理它。一门心思找野菜,拔满一筐猪菜才是正理。
二姐的手快,很快就会拔满一筐,她就帮我拔菜,一大把一大把都放到我筐里,一会儿就帮我拔满了,我接受馈赠高兴得很。有时也劝二姐:“二姐,你拔满了,提前回去吧,我再拔一会儿。”二姐说:“咱们一块儿都拔满了,相跟着赶紧回家,我怎能提前走呢?”回家的路上,我提不动了,小胳膊又红又疼,二姐就一个胳膊挎着她的大筐,另一只手和我各抓着筐的一头,帮我提一路。她的重担是我的一倍半,我仗着年龄小个头矮,总是被她照顾着,好像理所应当,习惯成了自然。
也有短暂闲暇的时候,小伙伴们成群结队的到河滩里去玩儿,二姐也总是不会落下我。小河还在隐隐约约地往东流,河床很窄,小河两岸水草有半人高,很茂密,遮掩着小河,有时找不到,以为它不存在了。可是再走一段它又出现在地面,弯弯曲曲,时隐时现,像一条白色的腰带,就在草滩里向远处伸展。我们经常追寻着这条小河,在小河里不停地寻找打捞,不知它里边隐藏了多少宝贝,让我们百寻不厌。只有这时我们才忘掉了饥饿,我们的世界无忧无虑,欢乐取代了一切。
童年渐渐逝去,天马行空的日子也暂告一个段落。我们在长大,步入少年后我们需承担一部分责任了,我在假期就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又长大了几岁后,我和二姐两人就组合一个七厘五的工(整工一人割两垄地,我俩人割三垄地)。她总是多干,帮着我,还平和地对我说:“二姐从小就干活,力气大。你经常念书,没力气,我当姐姐的,总的比你多干点。”
秋天的时候,生产队里割莜麦,那天太阳火辣辣的,天气特别热,我和二姐晒的手臂和脸都破皮了。组长二猪娃是个二杆子,他今天想干了就“驾辕”跑,低着头使劲割莜麦,能把别人落下几个来回(从东头割到西头,再从西头割回东头叫一回),我们叫“盘炕洞子”。组长盘了大伙炕洞子,中午就不能回家,什么时候割完了才能散工。这个半吊子家伙,今天又发了飙,社员们跟着就遭了罪。
这时二姐割了两垄,一直在前面走,我割一垄都跟不上。已经中午了,太阳更加毒辣,干了一上午的活,早就饿的肚皮贴着后脊梁,力气也没了。我又渴又饿,汗水流下来,流到眼里嘴里,又苦又涩,剌的眼睛都睁不开,脸皮热辣辣的疼。我带着哭腔喊:“二姐,我们回家吧,下午再割,我实在没力气了,就快饿晕了。”
二姐果敢地说:“不能回!我们不能服输,必须干完再回家,二姐割俩垄,你割一垄,不能被这个半吊子吓趴下。”
二姐好像割得更有力了,“嗖嗖”地挥舞着镰刀,速度快极了。俩只胳膊快速舞动,一手抓莜麦,一手挥镰刀,一齐用力,两只手配合默契,熟练的动作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简直是一副艺术图画,看她劳动的情景是一种美的享受。
她是劳动的能手,割莜麦又快又省力,腰板又好,能割几百米远不直腰。她的这份劳动技能常常被农民们夸奖:“哪个有福气的取上二丫头,将来的日子肯定错不了,真是干活的行家里手。”她割两垄地不直腰地跑,我哪能追的上?最后我实在割不动,躺在麦地不起了,腰疼得像断了一样。
二姐割完她那两垄,又回头帮我割这一垄,到下午两点才割完,回家时我腿软得走不动路。我的亲娘,那罪受的,一辈子也忘不掉。
后来回忆起来,还佩服二姐的果敢泼辣,吃苦耐劳。二姐帮我干活,从来都是任劳任怨,二姐对我的好,我都装在了心里。
在农村不单单是吃苦受累,也有欢乐的时刻。看电影就是对我们饥渴的精神世界的抚慰,那是大人小孩儿奔走相告的欢乐节日——电影队来了。小时候农村常有电影队放电影,一个月下去放一次,两个影片我们要看五六场。追着放映队把周围六七里之内的村都转个遍,放的影片不外乎是《地道战》、《地雷战》、《红色娘子军》、《草原小姐妹》等十几部,这些影片看了一遍又一遍,但也看不够。一听到要放电影了,我就缠着二姐去,当时我有十四五岁了吧?但是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那时候的精神生活太贫乏了,看电影是唯一的娱乐。
组长二猪娃相中了我二姐,瞅着机会就往她跟前凑,有得说没得说,也想搭个话。二姐拿眼睛狠狠地瞪他,不给他好脸色,可架不住他脸皮厚不在乎。嬉皮笑脸地还要问:“电影好看吗?”
“总比你那张丑脸好看。”
“嘿嘿嘿嘿,又开玩笑。”
二姐把脸扭到一边不理他,过一会儿他又凑到跟前,用胳膊肘捅捅人家问:“冷吗?把我的棉袄给你穿上吧!”
“滚一边,你那棉袄能把我臭死。”
他才讪讪地走开了。二猪娃家庭条件比我们都好,他爹是治保主任,有权有势,他爹早放出风声,想给他儿子娶我二姐,可二姐年龄还有点小,一直也没提亲。二猪娃长的丑,愣头愣脑,长了一身黑猪膘,没人看得上他。
电影快放完了,二姐早早地把我拉到手里,对我说:“抓紧了,人多小心把你走丢了。”我就感受到姐姐的温暖,所以我从来不操心什么时间走,走哪条路?跟着她就行,多么温馨的回忆呀!
后来长大了,我考上了学校,端上铁饭碗,二姐依然在村子里当农民。我回了老家,二姐总是第一时间去看我,对我说:“妹妹,你有出息,都能挣工资了,不像二姐睁眼瞎。”说完她长长地叹气,这里分明有她的怅然和不甘。二姐没有念成书,那是她一生中的内伤,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隐藏着她不敢动的伤痛。
苦难的岁月磨砺着她,二姐浴火重生,逐渐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虽然农村活又脏又累,总是和泥土打交道,可也掩饰不住她俊俏的模样和高挑的身材。我放假后赶上有人给二姐说对象,是一位解放军战士,他是另一个村庄的小伙子,正休假回来探亲。有人给他们张罗说媒,我二姐一去就相中了,小伙子真精神,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高高的个子,太帅气了。二姐回来后掩饰不住的喜悦,对我说:“就想找个当兵的,那身衣服他穿着真帅。”我听了嘻嘻地笑,她才不好意思了。
我为二姐高兴,她的人生总算有了亮色,她找了心仪的解放军战士做未婚夫,内心喜悦,脸上放着光彩。
这几天她们商量着要下定,她就着意地打扮起了自己。我陪她到城里买了两身衣服,然后又去烫了头,烫出来一看可漂亮了。满头大花卷把头发弄得又蓬松又洋气,二姐本来就漂亮,只因平时总穿哥哥姐姐替下的宽大有补丁的衣服。今天打扮起来是个大美女,高挑的个子,细细的腰身,圆脸庞,大眼睛,远山如黛的眉毛不用画,再配上大波浪式的卷发,就是个大明星。
我左右打量,前后端详,她不好意思了:“这是干什么呀?哎呦,把我看晕了。”
我说:“二姐,我觉得你太漂亮了,我现在很惋惜,你找了解放军战士,应该找一位军官。”
二姐打了我一下:“尽胡说。”
二姐就和解放军战士处上对象了,我怀疑他们写过情书吗?她不识几个字,这感情怎么交流呀?我为二姐难过,觉得没文化真可怜,只能以最原始的方式相处,感情也是最朴素的,不可能浪漫新潮。
我节假日只要回去就总和二姐在一块儿,一块下地劳动,阴雨天在家一块儿纳鞋垫织毛衣。一次下大雪,我们心血来潮要到外边儿套野兔。二姐真能干,她还有套兔子的工具。走在路上鹅毛大雪不停地飞舞,大地白茫茫的,找不见到山林的路了。远远看到了二猪娃手里提着俩只野兔,看样子他套上野兔了。向我们大声嚷嚷:“你们干啥去?这么大的雪,一会就把你俩埋了。”
“小心埋了你吧,你个傻子,一会就找不到家了。”二姐骂他,他也不当回事儿。
猪娃儿举着他的野兔,有了炫耀的本领,对二姐说:“给你一只吧,这大野兔可肥了,你回家煮着吃。”
二姐对他的大野兔一点都不留恋,连正眼都不瞧:“我没吃过野兔,还没看到过野兔跑,谁稀罕你的?”
他不死心,又拉住我:“荣荣,你拿上给他们家送去。”
我一甩手走开了:“谁要你的东西?你想破坏军婚呀?”我的话特别管用,他吓得赶紧走了。二姐听到“咯咯咯”直笑,夸我有办法。
二姐定了亲,全村的人都知道,可二猪娃还不死心。我和二姐要去串门,半路上他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死皮赖脸地和我们说话,二姐不想理他,一个人前边走。
他就拉着我问:“这是去哪呀?”
我说:“去她婆家,怎么啦?”
他眨巴着俩只小眼睛想了想说:“不对吧,去她婆家怎么往这边走?”
我拿他开涮:“是呀,我二姐找上媒公要去她婆家退婚了。”
“真的,这是真的?”他的小眼珠子一下子瞪大了,差点崩到地上,急得像谁家着了火。
我哈哈大笑,二姐喊我快走,我就跑开了,剩下他一个人站在那儿,愣了老半天。
日月如梭,流年似水,我们逐渐走出故乡,再回不去那遥远的记忆中。有时在节假日我回老家小住几日,可是二姐夫妇却到外地打工,满世界地乱转,我们很少碰面。
时间长了见不到她,就想的慌。有时家庭闹矛盾了,我心情特别差,就会想到家乡姐妹们相处的情谊。那时俩小无猜,姐妹情深,整天知心话说不完。多么想见到我的二姐呀!和她呆上几天几夜,姐妹睡在一张床上好好唠唠,我有多少工作的不如意和生活的不随心,想向她倾诉呀!我的二姐一定会用宽阔的胸怀接纳我,给我温暖,给我安慰。姐妹情永远割舍不断,距离有多远,心也是相通的。这时我就赶紧拨通她的电话,和她拉上一个小时的话,舒解一下我内心的压抑和不快,二姐是我最温馨的心灵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