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云妮背着大背包，下了飞机。
　　 她一手抱着小月饼，一手拉着行李箱，吃力地向出口一步一步挪去。当看到来接机的语芙时，泪水在眼框里打着转的她几乎崩溃。
　　 语芙看到云妮后，赶紧跑过来，从她的手里接过小月饼，安慰道：“娘儿俩累坏了吧!”
　　 云妮松了松肩上的背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才拉起行李箱跟上语芙的脚步，向停车场走去。
　　 “月饼，想我了没？叫干妈呀！”语芙一边走，一边亲了一下小月饼问。
　　 “干妈，我想吃炸鸡。”小月饼搂住语芙的脖子，咯咯地笑着。
　　 “好的，一会儿我们就去吃炸鸡啊！”
　　 “不许吃！妈妈没告诉你，那是垃圾食品吗？”云妮垮着脸，大声呵斥小月饼。
　　 “坏妈妈，哇啊……”小月饼撇着小嘴，呜哇呜哇地哭了起来。
　　 “月饼不哭，乖啊，我们不理妈妈。”语芙轻拍着小月饼的背，哄着他。
　　 “你怎么回事啊？拿孩子撒什么气？有本事冲着向文去呀！”语芙转过头，对云妮说。
　　 “别提了，真是要气死我！”云妮跺着脚大叫道。
　　 “好了好了，先回去再说。”语芙赶紧打住，云妮激动得眼睛都红了，就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进家门后，语芙先将睡着了的月饼放到床上，再返身来到客厅。她准备洗耳恭听云妮的“深仇大恨”，她知道今天不让云妮发泄完，自己出不了她的家门。
　　 “怎么了，与向文吵架了？”语芙坐到云妮的对面问。
　　 “吵什么，没人可吵，你知道吗？”云妮挥着手大声嚷嚷着。
　　 “小点声，待会儿再把月饼吵醒了！”语芙伸出食指靠近嘴唇，低声说。
　　 “我就是一个傻缺，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嫁给他。”云妮放低了声音，流着泪说。
　　 “他怎么惹着你了嘛？”语芙只知道，她这次带着儿子去向文的驻地，除了一家人团聚外，主要是去考察那儿的环境，她想带着儿子随军。
　　 “我辛辛苦苦带着儿子千万里去到那儿，才见着面，他便出任务去了。”
　　 “之前不是商量好了的，至少可以陪你们一个星期吗？”
　　 “就是啊，所以我才请的公休假过去。谁知道他会接到临时任务呢？”
　　 “我说嘛，那怎么能怪他呢，要怪就怪‘临时任务’，他难道不想跟你和孩子好好聚吗？”
　　 “不怪他怪我吗？”
　　 “谁都不怪。这次没能好好团圆，下次等他回来不就好了吗？”
　　 “下次，谁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我真是觉得够了。”
　　 “云妮，你知足吧。向文虽不能常陪伴在你身边，但他的工资高啊，一个月的工资赶上你一年的奖金了，工资卡又是交给你管的，你还要干嘛啊！”
　　 “钱不是万能的，有的问题靠钱是解决不了的，况且也没多少钱！”
　　 “我家宗铭天天回家有用吗？回来清醒的时候屈指可数。如果我什么都指望他，可能早就失望透顶了。”
　　 “这些男人怎么都靠不住啊？什么都要我们女人自己扛。”
　　 “再怎么说，向文给月饼树立的是一个好榜样。你看我家宗铭，给我的儿子树立的是什么榜样？”
　　 “可这个榜样太远了，月饼够不着啊。月饼隔着视频第一次开口叫他‘爸爸’时，他开心得要命，但你知道我在背后教了月饼多少次，他才叫出的这个‘爸爸’。我妈生病住院时，我一个人又要带孩子，又要照顾她，你知道我有多难吗？我胃出血住院的时候，我多么希望他能在身边陪着我，但他在哪儿呢？如果他还想要这个家，就赶紧转业，给我滚回来。”
　　 “云妮，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向文现在怎么可能转业？”
　　 云妮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往沙发里倒去。
　　 是啊，她何尝不知。在天上飞翔，就是向文的理想，除非飞不动了，不然不到退休，他是不会转业的。向文是十八岁入伍学习开飞机的，二十五岁时才独立出任务。国家花费那么大的代价培养一名飞行员，肯定不能够只服役几年就退役了。现在的他，已经历练为一名成熟的飞行员，无论是战斗还是值班，他都是主将。
　　 如果没有意外，向文四十五岁时才可以不飞，但他不一定会选择退役回地方，因为难舍。大部分飞行员不飞后都会选择继续留在部队，虽然不再执行飞行任务，但是可以在后面进行指挥和数据分析，可以说他们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献给了部队。
　　 但云妮不确定，是否要把一生都献给向文。
　　 “语芙，我真的快坚持不下去了。”
　　 “怎么就坚持不下去了，难不成你要与他离婚吗？”
　　 “离就离，谁怕谁！”
　　 是吗，云妮，你可要考虑清楚，离婚的后果。你能承受得了吗？语芙没答她的话，只在心里想道。
　　
　　 二
　　 云妮与飞行员有缘。她的第一个男朋友就是一个民航飞行员。
　　 大三的某一天，她接到一个尾号为“1314”的电话，电话中的人说找他的老乡。云妮说，你打错了，便把电话挂了。未料他又打过来，说错就错了，就当认识一个朋友，加个微信呗。她没理他，又把电话挂了。
　　 没过几天，班上的一个男同学领着打错电话的人来找她。他们还真是老乡，那个男同学的手机号码与云妮的只有一个数字不同，打错电话的人是一个民航飞行员。
　　 就这样，一来二去，民航飞行员成了云妮的初恋。但好景不长，毕业后，民航飞行员考上研究生，感觉自带的光环更亮了，不久一个漂亮的空姐代替了云妮的位置。
　　 云妮不甘心，一怒之下也去考了空乘，考上了但母亲不让她去，说那是一个青春饭的行当。云妮又去考研，毕业后还考到体制内的事业单位工作。
　　 那时的她，为了忘掉民航飞行员，工作之余整日泡在游戏里，与网络里的各路神仙打得满天飞。没想到，打了一段时间后在网上认识了向文。
　　 向文是陆军飞行员。他不执行任务的时候，有时会泡在网上打游戏，所以与云妮相识了。向文第一次与云妮见面时，没穿军装，言行间让云妮觉得有点怪怪的，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军人。但后来交流多了，云妮不由得被他的帅气所吸引，最终不顾父母的反对，嫁给了他。
　　 相识是浪漫的，相恋也是浪漫的，但婚后的日子就现实了，特别是有了儿子小月饼后。云妮生儿子时，向文因为要参加国庆阅兵任务，所以没陪在她的身边。为了纪念向文参加阅兵，也为了团圆的寓义，所以给儿子取了月饼的小名。
　　 幸好有母亲帮着带儿子，否则云妮一个人更是招架不住。向文一年只有一次探亲假，在南方陪完云妮和小月饼，还要回到北方去探望父母，也真是够累的。
　　 云妮想带着儿子去随军。可到向文所在的驻地一看，那地方实在太偏了，小月饼今后上学不方便。特别是向文临时接到任务走后，小月饼水土不服半夜发起了高烧，吓得云妮抱着儿子赶紧往医院跑。可从住的地方出来，在路边站了半小时才打到一辆出租车，又花了一个小时才去到城中心的儿童医院。经历过那次，云妮失望了。即便她与儿子克服一切困难在向文的驻地守着，也不是每天都能见到他。他出任务时，一月两月回不来是常事。
　　
　　 三
　　 语芙与老公宗铭都是公务员。每天都能见到老公的语芙也没感到有多幸福。宗铭虽只是单位的一个副局长，但应酬却不少，加上他本就喜欢热闹，所以一个星期难得在家吃一次饭。
　　 语芙的公婆都退休了，二老把全部精力放在孙子的身上，所以轮不到她管儿子多多。公婆说，送来送去的麻烦，所以多多都是跟他们一起住。每天下班后去陪多多吃完晚饭，她便回到自己家，多数时候一个人独守空房，不到后半夜，宗铭是不会回来的。有一次公公婆婆有事，她去幼儿园接多多时，认识了去接儿子的云妮。两个寂寞的女人从此变成了闺蜜，语芙还成了小月饼的干妈。
　　 语芙不喜欢热闹。工作之余，她最大的喜好是宅在家，除了种花养鱼，琴棋书画她只差棋不会。家里的钢琴，她学了好几年了，如果儿子感兴趣，她自己教他没问题。素描早就画得游刃有余，隶书也写得自成一体。但，没人欣赏。宗铭对她所喜好的这一切熟视无睹，他喜欢的是酒吧、KTV和麻将桌。
　　 刚认识宗铭时，语芙觉得他性格外向、对人热情、成熟体贴，可以与话少内向的自己互补，所以在众多的追求者中选择了他。但自打他提拔为副局长后，随着应酬的增多，人也变了。到如今她才明白，他的热情不是她一个人的专属。太多的酒除了让他的眼睛不再清亮，还让他原本平滑结实的小腹变成了大肚楠。每次被他从背后抱住时，语芙都会泛起阵阵恶心，因为他肚子上的那团肥肉顶得她实在难受。
　　 每天晚上宗铭多久回来，回不回来，她懒得过问。一个人还清静点，她有事可做，不至于无聊到打电话、发微信催他回家。
　　 但自从在云妮家看到向文的照片后，云妮的心不再淡定。只一眼，她便喜欢上向文。她觉得，向文这样的男人才算男人。可云妮每次当着语芙的面，抱着儿子与向文视频聊天时，不知道珍惜。说不上几句，她便开始对向文抱怨，工作怎么累，带孩子怎么累，与同事相处怎么累……
　　 让语芙佩服的是，向文在视频那端就那样听她念叨，不急也不怒，直到云妮讲乏了，小月饼也跑到另一边自己玩去了，他才依依不舍地下线。
　　 有时语芙觉得云妮就是依赖性太强，一遇到困难就想向文立即出现在身边，怎么可能？如果换成她，她才不会那么傻，好不容易能通过视频见面，思念的话都说不完，绝不浪费时间让别人不开心，自己也不开心。
　　 小月饼挺乖，很好照顾。云妮经常找借口将儿子扔给语芙，语芙倒也乐意。她本就喜爱孩子，只是争不过公婆。
　　 所以，当云妮这次回来说想与向文离婚时，语芙心里居然盼着她来真的。如果云妮与向文离了，那她说不定也要与宗铭离。语芙心想，如果每天自己不得不等待着一个男人回家，那她宁愿那个被等待的人是向文。等向文，值得等，不仅是因为陆军飞行员的光环，更是因为他迷人的微笑和体贴人的好脾气。
　　
　　 四
　　 因为心里对向文有了想法，语芙觉得对不住云妮。她比以往更勤快，每次在云妮家帮她干这干那，照顾小月饼的时间比带自己儿子的时间还要多。直到她发现了云妮的秘密。
　　 那天晚上，云妮的母亲打电话给语芙，说小月饼上吐下泻，让云妮赶紧回家。
　　 语芙说：“伯母，我没跟云妮在一起呀？”
　　 云妮的母亲说：“她不是说跟你去逛街吗？打她电话打不通。”
　　 语芙说：“伯母你别急，我这就过来带月饼去医院。”
　　 等语芙和云妮的母亲带着月饼从医院输完液回到家，云妮都还没回来，一夜未归。
　　 第二天，云妮对语芙解释说，她在单位加班。但语芙不信。云妮的单位很照顾她，考虑到她一个人带孩子，根本没把她安排在急难险重的岗位，她怎么可能加班，还加了一个通宵？
　　 云妮确实对语芙撒谎了。民航飞行员回来找她，不甘寂寞的她没能忍住。那天，她与初恋呆了一个晚上，该做不该做的都做了。
　　 一天，语芙在客厅逗小月饼玩，云妮下楼去扔垃圾。云妮掉在沙发上的手机响起好几个微信提示音，语芙好奇地瞄了一眼，看到的全是肉麻的话。
　　 “宝贝，想我了没？我想死你了。”
　　 “睁眼闭眼都想你，想跟你在一起的样子？”
　　 “我明天就回来了，等我啊。”
　　 ……
　　 语芙清楚地看到，发来语音的头像不是向文的头像，那是谁？
　　 脸红心跳的语芙赶紧抱着小月饼，躲到他的儿童房里，假装她没看到微信。
　　 不一会儿，云妮回到家中，叫了一声，月饼，你们到哪儿去了？便没了声音。语芙与月饼在房里玩得很开心，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语芙看到云妮将手里握着的手机轻轻放在茶几上，便知道她已经回复了微信。
　　 第二天，语芙悄悄跟踪了云妮，发现了她与民航飞行员约会的秘密。
　　 这对偷情的男女真是胆大妄为，民航飞行员破坏军婚可是犯法的啊。
　　 从那天起，语芙不再去云妮家。她怕看到向文与云妮和小月饼视频时，自己会忍不住揭穿云妮。
　　 她为向文担心，为他不值。
　　
　　 五
　　 十五岁前的语芙过得很开心很幸福。
　　 但在十五岁夏天的某一个夜晚，一切都改变了。
　　 那天妈妈出差到外地去了，半夜时分喝酒醉的爸爸摸上了她的床。当那个她从小到大一直叫着爸爸的男人将她压在身下时，她被吓傻了。
　　 第二天，她打电话向妈妈告状，未料妈妈说：“你要是不愿意，为什么不把卧室的门锁好？”
　　 也就是那天，语芙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弃婴”。她刚出生就被遗弃在公园里，是被去公园里早锻炼的养父母捡回来的。
　　 语芙跑出家门，哭得天昏地暗，可哭够了，能去哪儿呢？
　　 她的一只脚都迈进了派出所大门又缩了回来。她的内心好煎熬啊。也许醉酒的养父只是把自己错当了养母？十五年来，养父养母对她是有养育之恩的。如果没有他们，自己这条小命也许活不到今天。十五年来，他们对她精心照顾，给她吃给她喝，送她上幼儿园，送她上学，她犯错时也没被怎么打过、骂过。如果因为自己，养父被送进监狱，那养母怎么办？
　　 她找到福利院，想寻个落脚的地方。福利院的院长不相信她是孤儿，问她是不是与父母吵架后离家出走的，还劝她回家。她张不开口，说不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