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舟】我的父亲(散文)
我的父亲大高个,国字型脸庞,没有文化,话语不多,是村里的二把刀泥瓦匠,给乡亲们盖个猪圈、厨房之类的小工程,不拿钱,属于帮忙。在村民眼里是个好人。
我家姊妹四个,大姐、大哥、我还有弟弟,印象中父亲没有打过孩子,我除外,因此本家叔叔婶子们就说我不是父母亲生的,是捡来的,还说帮我去找我的亲妈,我信以为真。
父亲对大姐特别好,不但没有打过她,还在家庭并不宽裕的情况下,给她买书包、写字石板、油纸伞花衣裳,一点不比村上其他女孩差。哥哥小时候经常肚子疼,每次都给他做病号饭,我呢,没有生过病,也没有机会吃病号饭,于是我就拿起瓢喝生水,作弄自己得病,也好吃一次病号饭,可是就是不会肚子疼。本家婶子知道了,就说:“头生稀罕老生娇,亏就亏在半中腰。”我小小的心里总是感觉委屈。
我们村上父亲在外工作的,孩子都管父亲叫爸爸,父亲在家务农的管父亲叫爷(祖父称爷爷),而我们姐弟几个都称父亲为叔,我就感觉有些奇怪。
有一年,春夏之交,父亲在门前小菜园里给南瓜压蔓(就是压上土,让瓜藤生根)我光着屁股在一边玩耍,姐姐老喊我的乳名:“秋生,秋生……”我很生气想反骂她,当时我不知道姐姐的乳名,就喊她的外号:“关子、眼子……”可是她一点都不生气,于是我就去问娘:“骂姐姐什么,姐姐就会生气?”娘也不肯说,我就缠着问,娘终于说了个“跟腿子”,我如获至宝,赶紧跑到小菜园,和姐姐对骂起来,可是我“跟腿子”话一出口,父亲大怒,左手拉住我的左胳膊,右手抡起手中的铁铲子打在我的腰上,二婶子赶紧上前阻挡说:“大哥,你怎么照死的打啊,你看一个铲子印,都红了。”
父亲生气的说:“这孩子不说人话。”
二婶子说:“孩子还小,不懂事。”
我吃了亏,想哭,看父亲那严肃的表情,都不敢哭了。在我心里种下了父亲对我不好的印象。
我八岁那年冬天,父亲给我们姐弟几个都买了新鞋,我那双是蓝色条绒棉鞋,穿着新鞋很高兴,冒着雪花到树林子的雪地里捡没有爆炸的半截两响(也叫二踢脚)半天功夫,崭新的棉鞋被湿透,像一个泥蛋,回到家全家骂我,饭也不让吃,我一摔门就离开了家。
上哪里去呢?我无目的的向北走去,穿过了北邻马埠村后,又往西走到了崔王村,又往北走到了姜家庄,又往东走到了边线店子(是青州和寿光的边界村),雪越下越大,天空也越来越暗,我开始往回走,到了我们村东头的路边的打麦场,那里有一个没有门的小房子,我就到那里面避雪,没有吃午饭又走了十几里路,走路时不觉冷,停下来就感觉又累又冷又饿,我心里的怨气还没有泄完,不想回家,就在我决心不定的时候,我们村在店子村(联村大队部)开会回来的民兵连长二叔见到我一个小孩子独自在这里,就问:“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你家里人都在找你呢。”说着拉着我走。
我说:“我不回家,我不是他们(父母)亲生的,我要找我的亲爹亲娘去。”
二叔说:“你二婶子说那次你骂你姐姐是‘跟腿子’你父亲才打你的,你懂什么是‘跟腿子’吗?你弟兄三个都是父母亲生的,只有你姐姐是你娘带着嫁过来的,所以你们都随着她喊父亲为叔,你父亲带她比亲生的还亲,最恨有人说你姐是‘跟腿子’,你叫秋生,你姐有小名叫爱秋,就是爱你的意思,你还能喊她小名吗?说你是捡来的,都是跟你开玩笑呢。”
我跟着二叔回家了,果然全家人找我找了一下午。我知道是我误解了父母亲,那一次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的父母亲。
父亲是一个很善良的人,记得父亲干的最多的活就是给生产队种菜园,喂牲口,再就是出民工当炊事员,生产队让他喂牲口是因为别人把牲口喂得要飞起来了,不得不请他接替饲养员的职务,他喂几个月牲口就慢慢胖起来,其实这不是因为父亲有技术,主要还是他没有贪污精饲料喂自己的猪,而是全部给牲口吃了。
然而,有时候父亲正喂得好好的,大队民工食堂点名要他去当炊事员,这是因为父亲不但勤奋,主要是他给民工打菜公平,他打菜时,只管低头打菜,从来不看菜碗是谁的,这样数量就公平。
生产队让父亲种菜,也是因为他不会拿集体的菜为好人,分菜时同样也是童叟无欺一视同仁。
父亲看菜园,经常留宿有困难的乞丐,有一年冬天,一个乞丐把身上的虱子传给了他,我们全家都有了虱子,那时候没有什么杀死虱子的药,到了晚上把棉衣翻过来放在院子里冻,虱子钻到棉袄缝子里,照样冻不死。那次我娘骂父亲是傻子,他只好承认错了,但是他那颗善良的心没有变。
有一年,我们村遭水灾,粮食歉收不够吃。父亲起早推了几个小时水磨,磨出一盆煎饼糊,母亲摊了一上午煎饼,她累了,要我把煎饼从厨房搬到堂屋里,我答应了,没有立即行动,做完作业到了厨房一看傻眼了,煎饼一个也没有了,我喊起母亲到处找找不到,我就到生产队去找父亲,有人说看见三个乞丐背着包袱向村外坟地走了,几个年轻人就赶紧去追,我父亲回家一趟,看看情况,走到坟地时,年轻人已经抓住了乞丐,人赃俱获,父亲一看包煎饼的床单也是我们家刚洗过晒在院子里的那一条。
几个年轻人要打那个年轻的乞丐,被父亲拦住,父亲说:“你们看这一老一小也怪可怜,不要为难他们了。”父亲又对那个年轻乞丐说:“你父亲和你的孩子讨饭吃,有情可原,你一个身强力壮的青年人不去劳动,还做盗窃之事就很不应该了,煎饼就拿去给你的老人孩子吃吧,床单还给我。”那个年轻乞丐千恩万谢,小孩子连忙磕头。
几年后,那个年轻乞丐特意送来他们自己种的粮食,表示感谢。
父亲没有文化,没有做什么大事,但他很重视对后代的教育,他总是说:“只要你们能考取,砸锅卖铁也要供应你们上学。”我姐姐上完完小,我哥哥上完初中,我当时还没有恢复高考,读完高中,我弟弟上完大学。受父亲影响,我们姐弟几个的后代都是大学生。
我的父亲很普通,但很值得我们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