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回家(小说)
黄泥沟的大根可谓心灵手巧,十六岁就跟父亲走乡间做泥水活,很得乡人的赞颂。
大根十九岁那年的秋天,父子俩正为黄泥沟的公湾家砌墙脚时,老父感到膝头隐隐疼痛,待砌砖到半腰时,膝头就红肿吓人,难迈大步,而且是剧烈疼痛。大根用手扶拖拉机把老父拉到金城医院,医师诊断说是骨癌,把右腿锯掉说是可以保命,但半年后父亲还是驾鹤西去。
自那后很长一段时间,父亲锯后缠着纱布的惨白的膝头,就时常在大根的脑海里晃荡,后来他忍不住去询问医师,医师说骨癌还是有一定的遗传的。大根有些恐惧,每到年关总去作一次体检。后来没发现什么,就渐渐放弃了。
然而,今年秋天那晚上,大根右腿膝头处竟然隐隐地疼痛起来。
“沙沙”,他将右腿摆到沙发靠手上,说:“快来帮我揉揉。”
“你胳膊那么粗那么有力不会自己揉?”沙沙正在镜前仔细涂口红,“我要去跳舞的懂吗?乡巴佬!”
乡巴佬?是的!大根先是一把砖刀闯天下,后来学会看图纸,自己拉起建筑队进城,现在虽然有7位数的存款,但终究是乡下人。
沙沙扭着丰圆的屁股摔门而去。
大根强忍着从骨髓深处冲升上来疼痛,眉头紧皱,心里酸酸。近来他对沙沙看不顺眼:晚上出去跳舞,深夜才回来。
次日早,钻心的疼痛弄醒大根。他看时大吃一惊,膝头已肿得发红发紫,滚圆吓人。他叫醒沙沙,让她扶着去临近的一家医院就诊。
会诊后,一个年轻的医师面色凝重地出来对他说要想保住生命必须截肢。
截肢?!大根的心一下停跳两秒。
他紧紧抓住桌沿扭头看沙沙。只见沙沙一脸的惊恐,两手按着血红微张的嘴唇,眼睛睁得很大。一阵无比剧烈的疼痛,眼前一黑,大根瘫软在地。
大根醒来时不见沙沙,只见年轻的医师满脸汗水:“醒啦醒啦!我们依据你的身份证向你家乡打电话,让他们通知你家人。”
家?黄泥沟那家?没有了!
去年秋天那晚上,两个多月不回家的大根寂寞难耐,到街上转几圈,遇到了沙沙,他经不住那丰嫩妖媚的诱惑,回黄泥沟离婚了。
大根一拐一拐地回去,到小卧室一看,只见沙沙香汗淋漓地翻箱倒柜。
“沙沙”,大根疑惑地问,“你……做什么?”
沙沙飘过来抱住他:“存折呢?你身上不见柜里不见,莫不是丢了?”
大根一愣,旋即想到截肢需要到大医院去做,需要很多钱。于是用嘴示意着那红色的程控电话:“在那机座里面,你用起子打开机壳。那存折里也有五六万吧。”
沙沙费劲地打开机壳,取出存折放进玲珑包就要走。大根吃惊地问:“沙沙你……”
沙沙苦笑着摇头,而后是冷笑:“乡巴佬,你以为我稀罕你那一身臭汗?实话告诉你,姑奶奶是看在你有钱的份上才跟你睡一块。只怨你艳福太浅,医生说你是患了骨癌,没有救了,懂吗?姑奶奶后半生算是毁在你手上了,这笔钱就权当青春补偿费吧!”说罢摔门而去。
大根连气带痛又昏了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大根被一种颤栗的触摸惊醒。睁眼看,先见一块显眼的补丁,继而是健壮丰腴的侧影。
噢?大根的心停跳两秒!--是妻!!!她正弯腰用双手蘸口水轻轻揉搓自己的右膝头。泪水从妻的脸上汩汩淌下,滴落在红肿的膝头上。大根心中涌动阵阵酸楚和懊悔,喉中咕噜轻响。妻立即直起腰扭头去偷偷用衣袖拭眼睛。
良久,大根才很内疚地问:“强强姗姗可好?妈可好?”
“都好。”妻走到桌前挽起花布包,“我刚卖猪得几千块钱,你快起来,我们上省城治病……强强姗姗不能没有爸。”妻说着慢慢向门口走去。
大根向妻的背影望去。噢,一年不见,妻憔悴了。
大根挣扎着站起来,一拐一拐地跟上了妻。
省医院,经反复化验检查,最后大根被告知这只是严重的关节肿痛,可以根治。
大根的心一下停跳两秒:“真的不用截肢?”
“谁说要截肢?神经病!”医师愤然离去。
大根喜极,发呆。
妻亦发呆,那双好看的眼睛便溢出泪来,顺着腮帮滴落在地板上。
良久,妻就往花布包里收拾东西:“没事就好,你在这里躺着养几天。妈老了,孩子还小,我要回家操持。”
大根挣扎下床,按住花布包:“……强强妈……莫急莫急,明天我带你逛一圈省城,给你添几件新衣,然后就……回家。”
“回家?金城……那……家?”
“不不,我回黄泥沟……我们那家!”
“我们那……家?!”
“对,我们那家!!”
大根刚说完,妻便伏在那花布包上嘤嘤地啜泣,那曾太过负重的双肩剧烈地颤栗着……
作者的叙述,娓娓道来,节奏感却很强,实为上乘之作。大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