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以后，我就想着成为一个博士，如今未成，倒是朋友做了博士，也跟着欢喜。博士一路坎坷，我想记下博士的成长史。
　　
　　 一
　　 自疫情发生，一直没有谋面和电话联系的同学老公，我的博士好友S君，突然一早打来电话说，如果晚上有时间，来我住所小酌几杯，以解多时不见之友情。我说，那是太好不过的事情了，正巧的是昨晚还真梦见老友来呢，不过不在工作的北京，而是随团在国外的运动竞技场上。因为S君现在是国家级的知名教练。
　　 窗外的雨也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晚上，这是入冬以来北京城里的第一场雨，俗话说，好雨知时节。雨可以打湿滋润我们的回忆，可以让回忆淋漓尽致，我跟S君开着玩笑，聊得正痛快。
　　 说起来，与S君相识已有三十多年。S君八十年代初期，从国内某著名体育院校毕业分配到我们老家县城的一所普通院校任体育老师。在一个窝蹲着，在很多人看来是安乐窝了，可对于S君而言，是活受罪啊。
　　 S君是个性格开朗，活泼好动，精力旺盛，喜欢做些让人难以捉摸的超出寻常的事情来。例如，钻进林子里打鸟，披一挂渔网沿河打渔，到果园“巡查”，躺在树下来点野餐。他是个不怎么安分的人，连我都害怕受影响，把我带坏。
　　 S君是小我一岁的朋友，关系亲如兄弟，我想把S君曾经的几件陈年旧事翻腾出来，作为我俩晚上酒聚时调侃的佐料和谈资，回味一下失去的旧时光，感叹岁月韶华，带给我们曾经的美好。我想用一个人成长的逻辑性来还原历史，却找不到联系。或许，这种联系就是人身上有一种不安分的因子，在不成器的时候叫“好动”，成功以后归结为“激情”。或者，一个从来不依恋曾经拥有的，才是一个人进取的力量。
　　
　　 二
　　 机会属于那些三心二意的人，S君说，干着好事的人没有谁愿去冒险的。对S君而言，最激情澎湃的那年是遇到了打狗的事儿。那年，各地掀起打狗运动，政府批文行令，有关部门牵头组织，动员各方人士投入轰轰烈烈的行动中。打击目标之大，范围之广，无论疯狗、野狗、流浪狗，还是看门守院的家狗，无一例外。一时间，饭店酒肆坊间，到处升腾起浓浓的狗肉香。狗肉香也是诱惑S君的一个因素。
　　 有天晚上，我俩在一小店吃酒，正吃得酒酣淋漓之时，S君却向我提出来一个想法，说抽个礼拜天一块出去打条狗解解馋，我说，我有任务在身，不能擅离岗位。他知道我办公室有支气枪，便向我借用，“预谋”单独行动。那个年代家有持证猎枪气枪是为合法。既然是好友，哪有不借给之理？
　　 正是中秋季节，乡野满是庄稼地，到处是颗粒归仓的丰收气息。那是个礼拜天的中午，S君换上一身轻便的运动装，双肩上后背一个行军包，提着那支气枪兴冲冲地出了门。
　　 S君的打狗策略就是，选择有利地形，静待时机，等狗进入伏击圈，便迅速出击。虽是中秋，炎热还没有消退，为了精确打击，S君就选择离村口最近的一块玉米地里隐蔽躲藏，就像战争年代的侦察兵匍匐在茂密的庄稼地头，严阵以待，目光雄视前方。十分钟过去，半小时过去，一个小时过去，除了有偶尔过路的村民外，连个狗影子也没发现。可想而知，庄稼地里的蚊蝇叮咬，滋味不是好受的，但为了有所收获，S君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坚持。功夫不负有心人，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发现目标，一条大黄狗突然从胡同里窜出来，朝着S君方向正在追赶一只连飞带奔的公鸡，鸡飞狗跳的现实版正在上演。
　　 S君也许过于激动，从地里爬起来，端起气枪，瞄准目标，就是一枪，然而，倒下的不是那条大黄狗，而是，跑在前面的一只鸡，黄狗正在向鸡扑去的瞬间，因为气枪不能连发，需要再重新装子弹，已是来不及，S君冲出玉米地，摸起一块石头朝狗砸去，狗先是狂吠一声掉头便跑，说时迟，那时快，S君不愧是体育出身，一个箭步把鸡抓到手里，正准备到玉米地装子弹时，那条黄狗突然向S君疯狂扑来，S君见此情景，二话没说，丢下那只鸡，提着气枪，顺着回来的那条小路拼命往回跑，黄狗狂追不放。追出百十米后，S君猛的一下腰，做出捡石头状，黄狗一愣弓起了腰，发出了狂叫，黄狗见事不妙，拔腿往回窜。等S君重新装上气枪子弹，再回到原来隐蔽地时，远远看见那条黄狗嘴里叼着S君打死的那条公鸡，窜进村胡同里去了。
　　 那天S君只是赚了一身惊吓，后来连个狗影也再没见着。
　　 真是奇怪得很，也不知怎得被打死的公鸡的主人，找上门来，非要让S君赔偿，S君二话没说，就掏出大票子10块钱给了“债”主，并且很真诚地向“债”主道了歉，这让“债’主也感动不已。要知道那时S君的工资还不到50元。后来才明白是L村有人认识S君，发现情况后，偷偷告诉公鸡主人的结果。
　　 打狗事件，事后我曾问S君，S君说出了其实自己并非是贪吃狗肉，心里总觉的有一个结过不去。他想寻找到一个机遇，想抓住机遇，但却不知道机遇在哪里。他有一股干事的气力，但不知道往劲往哪里去使。打狗只是毫无目的的发泄。具体深层次的原因，我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去追问。
　　 值得我琢磨的S君的话是：我那时还没有看到“书中自有黄金屋”。本来应该好好读书的时光，他无处发泄就选择了持枪打狗，一提及这事儿，他说，好在自己能够停下恶作剧，琢磨将来的前途了。尤其是S君蹲伏在玉米地里的情境，让他得到很多启发。他说，他念书就是吊儿郎当，混了个文凭。蹲伏的姿态，其实就是最好的读书状态，不能舒舒服服的，要的是耐住蚊叮虫咬。还上打鸡的钱，让他明白，做了错事，必须弥补，甚至是付出代价。好在名誉上无损，不然，他说他得为了名誉去救赎自己。
　　
　　 三
　　 他深知读书是世界上最苦的事，如果还有捷径，S君说，他一定不会选择去读书。
　　 上世纪90年代初，正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度的时期，停薪留职，下海等这些新名词因时代的发展应运而生。那时，人们崇拜“万元户”，热衷于赶潮流经商做生意。无论是工农商学兵，似乎是掀起了全民经商热。
　　 S君就是这股潮流的“弄潮儿”，一时的心血来潮，也想业余时间干点买卖，挣点小钱，因为毕竟还有自己的职业——大学老师。那时老师的薪水并不高，再加上S君平时喜欢交友，出手大方，一月下来便囊中羞涩，便有了做生意挣钱的念想。
　　 一次，S君来到我的办公室，把自己酝酿成熟的想法全盘说给我听。S君想到自己上大学的沿海城市H地去批发火锅佐料，把批发的佐料弄到我们工作的县城各大宾馆饭店进行推销，赚取差价。因为那时的县城，吃火锅正时兴，每逢进入冬季，宾馆饭店火锅十分火爆。我以为可行，S君想与我合作，我说工作不允许。最后，S君想出一个办法，让我出资，他跑腿，利润均分。我知道他是手头暂时没钱，才出此策。
　　 S君利用学校寒假，带着一千元的货款，独自乘火车直奔H地，而且，很顺利地批发来四箱“川奇”火锅佐料。从此，S君利用业余时间，骑着自行车，打包带着佐料，开始了在县城走街串巷，推销起来。为了赢得买主的信赖，做了必要的外地商人的打扮，故意用H地的方言进行交流。
　　 结果，几天下来一份火锅佐料也没有推销出去。但S君并没有气馁，而是，调整思路后，背上火锅佐料，戴上墨镜，一副成功商人的打扮，去县城最大的星级宾馆，直奔经理室去洽谈业务。当S君对着经理，用H地方言自我介绍是H地的火锅推销商时，结果被经理一眼认出S君：“你不是我们小时候的同班同学S么？！”当S君确认是自己小学同学后，二话没说，扭头离开了宾馆。
　　 S君火锅佐料推销生意，就在这次的同学面谈后，匆匆结束了。
　　 我们兄弟俩的利润“分成”是各人一半火锅佐料，几年后搬家，发现火锅佐料还在储藏室的角落里睡着大觉。
　　 S君说，他还不能否定自己，失败是成功之母啊，他心有不甘。
　　 后来，S君告诉我，他喜欢读《管子》，他想囤积居奇，终成大商人。可是两千年前的生意经不好使，也没有一个鲍叔牙来支持他，所以失败了。S君原本是想给自己堵住这条路，但他觉得做生意很刺激，不死心。
　　
　　 四
　　 不死心，不甘心，为了心中那份执着，S君依然痴心不改，痛定思痛后准备另打锣鼓。经过一番考察，认为夏季推销啤酒是个不错的行当，S君正好在当地啤酒厂有个同学在管理层，通过这层关系可以享受批发啤酒的优惠。
　　 于是开始“招兵买马”，这次没有与我“合作”，知道我不是干生意的料。经过一个多星期的筹办和张罗，物色了一个远房表弟，置办了两辆脚蹬三轮作为运货车，两人算是合伙经营。S君主要联系货源和推销客户兼运货，表弟主要负责发货。
　　 据说，刚开始运营几周，确实有了盈利，不然，S君不会抽空邀我他做东请我吃饭，因为在没干买卖前，大都是我请S君的时候多。S君的性格里就有一团火，想做的事，热情来得快，一旦做事不如意，热情消失得也快。主要原因还是做事缺乏周到细致的考虑，特别是经商作买卖更要注重市场评估和供需关系等各种因素的考虑。
　　 脾气暴躁也是S君性格固有的，这也是影响他生意的一个重要因素。正是S君的这些性格弱点，导致经常与合伙人，他的表弟发生争执。在炎热的夏季，一天，两人分别蹬三轮车从啤酒厂进货后，准备向二十里外的一个乡下餐馆送货，实际上，表弟是个有头脑而且非常卖力的一个人。路上，S君总是嫌表弟拖沓，蹬三轮太慢，而且一路上对表弟总是骂骂咧咧，其实，嘴里大都是S君的口头禅，只是自己不觉得，对于表弟来说，却是一忍再忍。
　　 当他们二人满载着货物差几里地快到目的地时，S君领先到了一个乡下的小石桥上，下面是流淌着的漫过膝盖的湍急河水，S君停下车回头催促落在后面的表弟，也许是天热容易暴躁，S君又开始对表弟一阵吼叫，表弟心里也许是出离愤怒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劲头，只顾低头蹬车，不顾抬头看路，由于使劲过猛，一下子把车子蹬到桥下去了，车翻货溢，一片狼藉，幸亏人货无损。那时，可想而知，S君脾气该是怎样的暴跳如雷，嘴里吼骂，两人不协调地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车子和货物从水里弄上来。
　　 这时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表弟早已瞧准一辆过来的长途客车，招手即停，表弟二话没说窜上车就逃之夭夭，罢工不干了。石桥上只剩下干瞪眼的S君和两辆装满货的三轮车。S君没有办法，只好采取轮回战术，蹬一辆三轮走上一段路，再徒步回来蹬第二辆，这样，来来回回，等把货送到客户手里，太阳已落西山了。
　　 从此以后，表弟再也没有露面，S君的生意经也再没有念下去。
　　 一个人做生意能不能成功，有着很多的因素，我无法断定S君本来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但有一点，一个人不专，而心有旁骛，不会在一件事上做出名声名望的。其实，那时我就劝S君，安心教学，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那个瓷器活。这点他是赞成的，而且，他也跟我说了实话，其实，经商不是目的，他就是想挣点钱，以后用功还是在读书和考研上。我觉得，这是自己找一个合理的理由而已，S君出牌难说按常理。
　　
　　 五
　　 S君可以说是个大器晚成之人。其实，是多条道路都被堵住了，四面楚歌了，他才收敛了玩性。其实还有老婆的一番施压，他说“不奔前程”，老婆就要和他“各奔前程”。被逼读书，大概是这个年龄处在成家状态人的无奈吧，S君是，并非想奋发有为。
　　 几年的时间里，S君除了认真教学，业余时间开始了拼命读书学习，我知道，那段时间是恶补已经放下多年的英语。很庆幸经过努力如愿考上了在职研究生，不久便拿到了硕士学位，从此，在学校得到了领导的器重。S君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见面唠嗑也开始文文绉绉起来。学无止境，当时用在S君身上最合适不过，用功学习一发而不可收，拿到硕士学位后，又开始攻读博士学位，最后还是用自己的坚强和毅力顺利拿到博士学位。S君学有专长，博士毕业后第二年，就被上级赏识调到省府体育研究部门，三年前又借调国家体育总局，现在已是国家某一领域的资深教练。经常随国家体育代表团，参加国际比赛，成绩斐然。
　　 在他考研期间，我曾问过S君，为什么这把年纪还要如此用功，他说是要圆梦。因为在大学毕业时曾考研，没有如愿，本来留校也没如愿，因此，有了一段失望的“破罐子破摔”的人生经历。我心想，这小子原来如此啊。
　　 S君通过自己的多年打拼，在个人事业上发生了脱胎变骨的改变，昔日那个满脑“生意”经的S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自始至终没有丢失的就是我们哥俩的兄弟情。也许是缘分，三年前我因工作需要，开始驻京工作，而且哥俩住处相距很近，时间允许，每月至少都要聚餐一次，还有我的同学S君的爱人Z君。
　　 今天晚上S君来我下榻酒聚，虽然外面还下着雨，相信他会按时赴约的，我想，晚上哥俩唠嗑的话题就从S君的“旧事”侃起吧。
　　 人生的足迹，总是蹒跚的，甚至摇摇晃晃的，我特别佩服我的朋友S君能够在不顺利不平坦的路上找到自己的方向。他没有什么惊天动地，也不算有什么劣迹，在他始终找不到坐标的时候，他是沮丧的，一旦找到正途，他可以不顾一切，这一点，可能就是我们很多年轻人应该找到的方向。很多人，可能一路风光，写出他们的脚步，都是正大光明的，未必会让很多人学到什么。而S君则不同，他算浪子，但在不顺中，捋顺自己的，这是一种智慧，也是一种能力。
　　 一位“草莽博士”，不堪回首的经历，有着很多值得我们思考的人生经验，写出来，仅供还找不到人生方向的人参考。跌跌撞撞，直到成长为一个博士，我无法将博士之前的所作所为跟博士联系起来，但有一点，我找到了S君的成长足迹：在不断探索里，总有自己的发现，尤其是自省，才可找到人生的大方向。
　　 博士谈到他的研究项目，我说是我门外汉，不喜欢听，我只想知道，在他所研究的领域里，他所带领的运动员，拿过多少世界性大奖。他说，这也是自己为之奋斗终身的大事。
　　 之所以成为博士，我问过S君，他说，做什么不成什么，就去做博士了。博士帽好看，往头上戴的时候，五味杂陈。
　　
　　 2021年2月4日首发江山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