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摆渡·春】童年的春风(散文)
许是那时候身子很小的缘故,总觉得麦田当时很大。等春初的日子时,麦田能让人可劲儿地跑。可跑着跑着就被麦垄绊倒了,但不疼,也顾不上疼。因为好不容易没风了,趁着阳光可劲儿玩吧。兴许明天和昨天一样,又是一天的风呢,这可说不准。
在田野疯跑的时候,总看到目极处有着,似青烟般,朦朦胧胧的霭色。青烟里似乎有房子,还传来极细小的嗡嗡声。那会儿总觉得这看不清的去处,一定是神仙住的地方。可有时候风从那边吹过来时,却带着人声狗吠,整个旷野就喧哗了起来。甚至仔细一点还能从嘈杂中,似乎是磨剪子戗菜刀之类的。童年单纯的意识里,那边也是有土墙的。猜测墙里混杂着的麦秸秆,也是和这边一样正在墙里开着花。
春天总是那么多风,有时候像刚吃饱的牛,恨不得把刚缓过劲来的麦子连根拔起。这青黄不接的季节,那麦子根可是正鲜嫩多汁营养丰富。
而男孩儿们会早早闻到风里飘着的土腥味儿,身体里因为这风里的信号,会催发着一种什么东西,要躁动要破芽。而每当这个时候,身边的小伙伴总有那么几个,上牙或下牙会开始晃动。有时是被伙伴一推撞在土墙上,有时是玩打仗自己在土里一扑,那牙就咯噔一下掉了下来。也不疼,自己舌头一抿就把它吐在手里。然后放进小口袋里,等晚上回家给妈妈。白天的玩是不能耽误的,尤其是打仗的时候,军情紧急正需要英雄挺身而出。这么紧要的关头,是绝不能因此而突然跑回家的。只为把掉牙拿给妈妈而放弃英勇牺牲,那可是懦夫行为。
战斗时的武器总是容易找得到,棒子秸连着根部,是拉一下打一下得三八步枪。再缩短一截就是冲锋枪。棒子秸的上半部分可以是大刀(尽管它非常容易折断),也可以是阵地的旗帜(当最后一个烈士没死前是需要有个旗帜去扶的)。小土坷垃是手榴弹,大土块是炸药包。并且土还有一个作用,流血时候是止血贴。在一个挖土垫房的深坑里,有个伙伴真挖出来一个驳壳枪,可了不得啦,为此还发生了一场争夺队长地斗争。队长是必须要配手枪的,那锈铁疙瘩于是成了权利的象征。可没过一会儿,那把铁疙瘩枪就当迫击炮使了,因为它太沉了,小手腕拿着它甩不出英雄战斗时的潇洒。后来,最胖的那个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迫击炮手,他也乐意,因为这样就可以少跑几步路。所以你看,武器是多么的丰富。
而战斗的激烈程度是根据喉部声音来反映的,“哒哒哒哒,轰!啊!”进攻防守一波又一波,当旗手终于爬到小土丘上去时,往往无数的土坷垃伴随土沫子将整个土丘飞扬成一片黄色。所以最英勇的那个,回家后是免不了一顿打的。而这时卫生员的问题就冒出来了,没有哪个男孩子愿意做。家里有妹妹的,就回家动员“参军”。必须要妹妹,有姐姐的不行,因为姐姐的权威性会造成伤员增多,那样会打着打着仗,队长忽然发现没兵了,全都被强制当伤员去了。
伤员一般都在额头上贴一片干叶子,断了胳膊腿的就用破布条绑在棒子秸上(是的,棒子秸的作用就是这么大)。从受伤到康复重新参加战斗也就三两分钟,所以卫生员老是没事做。尤其是战斗最激烈的时候,那是受伤不下火线的,战死的人可以闭眼几秒钟就活了过来。这种时候卫生员可以充当起烘托战场效果的人,抓一把土撒过去就是硝烟。拿一个土坷垃往爬着的人身上扔,那代表被炸死。被砸中的人是必须“啊”一声来代表阵亡,不然会被强制“送到”卫生员那里包扎。直到“卫生员”无聊到搬起大土块喊着:“炸弹来了!”往往是战斗应该结束了的时候。一来砸身上真疼,二来体力消耗太大,大家都肚子饿了,是时候回家翻翻蓖帘的饼补充一下能量了。于是一个冲锋过去,那代表胜利棒子秸插在阵地。田野才会恢复安静,棒子秸开始孤零零的等待。不用管,夜晚必来的风会吹倒它的。
伙伴们玩了一天自然就累,累了睡眠自然就好。于是呼呼的大睡下,只有在胳膊压累了的时候,才会嘟囔着翻一个身。但偶尔也会咬牙切齿一下,那准是因为梦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了。小怪兽一类的动物是什么,那时候是不懂的。因为那个年代也没这样的动画片,梦里顶多能梦到人间大炮克塞号就不错了。所以,小伙伴们正在做着的梦,如果是好梦的话,多是白云变成手指挠了挠鼻子,最想吃的大苹果被挂到蜘蛛网一类的。有时是梦到一个大黑洞里,有一群大黑狗在追自己。或者冒着绿火的石头在窗口飘,那准是因为看聊斋看得有点晚了的缘故。梦是让人们休息用得,可这个时候风没休息。它总是这样,不管白天黑夜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时候的夜确实远比做梦精彩多了,不信你看。
那些过年贴上的对联,正在被大风撕得一缕一缕。尤其是树枝开始吹得呜呜格外响的时候,不一会儿三阳开泰的那个三阳,就和出门见喜的那个出门搅和到了一起。它们一起呼啦啦的飞啊飞啊,最终停在树枝上安顿了下来,这更增加了风的响声。鸡毛也悄悄在墙头立了一会儿,然后就跑到墙角去找枯叶子了。似乎是为了一起玩丢手绢游戏,因为无论鸡毛还是叶子,都在那里团团转呀转的。鸡鸭们在这个夜晚是睡不着了,浅浅的鸡窝根本拦不住风。风忽上忽下的,好大劲儿。让它们合个眼的功夫都没有。为此只好去躲在窝的最里面,完全不顾屁股下那金黄的麦秸,正在一点点被风抓走。倒是家里柴禾垛,棒子秸的叶子坚强,只是一个劲的哗啦啦哗啦啦响,也不见下来(要不说打仗用它做武器呢)。豆秸秆却忍不住诱惑,许是被风里夹杂的那一丝潮气所吸引,以为春天到了。于是就把身上去年秋天藏在最深的,一直不让人类发现的,那粒黄豆给释放了出来。这就让第二天的鸡们得到了好处,争抢啄食。
等到风把小草们都吹出来的时候,小伙伴们正在上学呢。于是只好在每个周末的日子,才会相约去村北边的飞机场里。那里可是有老大一片的草地,是季节里最好玩的去处。毛茸茸厚密密的小草,踩上去像水一样。风从南边来得时候,它们就一起向北边颤动。那些草见我们来了,总是会一下一下地伸着手。发出“给我给我”的沙沙声,把这里的风都带动得好有气势。它们叽叽喳喳的原因,无非就是想要那些天空中正在左右摇摆着的风筝。可是草地上那些稀稀拉拉的,东一个西一个的小黄花就惨了。被小草们挤得脚都站不住,让人看着都难受。尽管它们非常想把自己花茎挺直,但生存空间实在是太小了,只好被迫随着青草们一起晃啊晃的。当我们这些小手若摸一下小花会怎样呢?不用问,那些小花花会迫不及待地蹦到手心里,只为逃离那逼仄地喘不过气来的地方。
空旷的地方是很少有蝴蝶的,因为风吹得大,也因为那里的花实在是太少了。大老远的跑过去太不划算,远不如在菜园里实在。菜园里多好啊,花多不说,在风里飞得累了还有各种歇脚的地方。也许是三两步的土堆,也许是半人高的大棚土墙,几步就有一个这样的东西,想歇就可以歇。不过蝴蝶们在飞机场的直升飞机飞行得日子里也不好受,一来那一个个巨大的扇叶总是带来一股一股的强风,二来这个时候小鬼们都会跑到菜园里来玩。那些捣蛋鬼们总会一边追着它们,一边喊:“你站住,你站住!”能停下吗?这些不知轻重的小手,哪怕轻轻地抚摸一下,都会造成翅膀的损伤。一个蝴蝶失去翅膀的悲伤,这些捣蛋鬼是不会懂得的。
当太阳到了西边,并从白变成黄继而成为红时,就是家家房顶开始炊烟袅袅的时候。不像现在都用上了天然气,那会儿的村庄的黄昏,总是有如云彩般的条条炊烟飘升。是的,这就是我在田野中眺望远方的时候,总觉得住着神仙的那种烟雾。这时候的夕阳下,金黄的阳光照着烟的颜色,空气里散发着大地蒸腾出来的甜腥味道。包围着村庄的翠绿、油绿们,在夕阳下如同玻璃般沿地平线直直去了远方,一直延伸到另一个相连接的地方才罢休。
这时候风就变得很小心翼翼,它轻轻的托着远处和近处的喧闹声。它会沿着田野间土路走,要把这人间的声音送到天空那么高的地方去。可时不时就有一个一拃长的小旋风调皮一下,去晃动毛骨朵花或者马兰花们。小旋风想拔下一朵来,但力气实在太小了,只是能够让小野花们“啊啊”叫几声。悄悄告诉你,那捣乱的小旋风就是村庄众多声音里,跑出来的一首儿歌。
唉!那些儿时的情景到底是被风带走了。儿时那远方的风景,如今对我们这些成年人来说只是一脚油门就到的地方。我们能到所有想去的地方了,却再也找不到吹着暖暖风儿那个叫童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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