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春雨，在窗外悄然而至。
　　 凌晨过了，桂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乱如团麻。白天在地里，金少一来，二娃锄头一扔，头也不回地跟着走了。把桂花一个人撂在地里抹眼泪。她打了几十个电话，只听见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桂花把牙齿咬得咔咔响，心里发誓：男人回来就让他跪搓衣板，三个小时，一分钟都不少。
　　 桂花是金少介绍，说是让她来享福，才嫁给二娃的。可是进了门，桂花才知道，四合院是二娃的叔叔和堂兄金少出钱翻修的。她结婚的嫁妆，也是他们帮忙置办的。桂花是一个又倔强又爱面子的女人，生活再苦，生活再穷，她都认命了，只想一心和二娃把日子过好。
　　 嫁给二娃后，桂花心里就憋着股劲儿，她常常蹙着眉头想心事，做饭也想，下地也想，连喂猪时也在想，琢磨如何把眼下的日子过得好。立春后，她就琢磨着今年在村口开个食杂店。可是，小本买卖也需要本钱。家里拿不出钱，她撺掇二娃向金少借笔钱。可二娃的脾气比她还犟，就是不愿意张口。
　　 桂花翻了个身，想想二娃的身世，真的蛮可怜。四岁时，父母死于一起交通事故。五岁半时，患上小儿麻痹症，走路时一瘸一拐的。那个时候，二娃瘦瘦的脸蜡黄蜡黄的，眯成一条线的眼睛，没有光泽。头发几个月都不修剪一次，十天半个月也不洗一回，这一撮，那一撮，乱糟糟的，就像冬天里田埂上枯死了的野草。读书的费用，是叔叔给的。学习用具，是叔叔买的。逢年过节，新衣服和好吃的，也是叔叔给的。
　　 遇上爱他的叔叔，还有把他当亲兄弟的金少，二娃是幸运的。别看金少有钱有势，看人都懒得抬眼皮，可就是对二娃好，不是找他一起吃饭，就是找他一起喝酒……想起这些，桂花掐大腿，扯头发，觉得和二娃的日子真的没法过了，眉头蹙得更紧了。
　　 院子里有响动，接着堂屋里的灯亮了。桂花连滚带爬下了床，拎起擀面杖，冲出卧室，却被眼前的景象吓懵了。二娃斜靠在沙发上，头发湿透了。右脚没有穿鞋，也没有穿袜子，脚底板边缘有一条长两厘米长的伤口，白乎乎的，像是被划伤的。
　　 “咋了？”桂花扔掉擀面杖，跪在地上，盯着二娃脚的伤口，“二娃，你咋个了嘛？二娃，你咋个了嘛？你快说话呀！”
　　 桂花站起来，双手抓着二娃的肩膀，用力摇晃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啪地往下掉。
　　 “我要和金少绝交。”二娃怒目圆睁，大吼一声，震得屋顶的瓦片哗啦啦地响。
　　 “啥？”桂花觉得不是听错了，就是产生幻听了。
　　 桂花软硬兼施，怕媳妇儿的二娃道出了实情。金少开奥迪车回金家沟，在拥堵的菜市场路口处，一辆电动三轮车突然失控，迎面撞了上来。“卧槽，去你大爷的。”见爱车挂了彩，金少冲下去，对趴在地上的女人，狠狠地踢了两脚。
　　 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倔脾气犯了，平时对金少唯唯诺诺，言听计从的二娃突然一反常态，不仅报了警，还逼迫金少拨打了120，把三轮车车主送去医院，当面赔礼道歉。处理好交通事故，金少开车扬长而去。扔下二娃一个人，二娃越想越气，跑回家里。一只鞋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脚踩到碎玻璃上了。
　　 “你呀，你呀，就会逞英雄好汉，你这不是白眼狼吗？”桂花用指头敲打起二娃的额头，对自己男人，说不出是爱，还是恨。骂归骂，桂花还是觉得丈夫是个好人。
　　 这件事过去几个月了，二娃和金少也没和好。
　　 再有几天就是除夕了，桂花在家里忙着扫尘。她在一个老旧的木箱底层发现一张折叠的纸，展开看看，惊得张大了嘴巴。那是二十多年前，二娃父母车祸的三十万赔偿款暂由叔叔代管的协议。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二十年后，这笔赔偿款交由二娃支配。
　　 院子里，春雨淅淅沥沥落下。桂花掐指算了算，之后嘤嘤地哭了。
　　 二0二0年二月三日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