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含羞草 (外一篇)
饭后,漫步东江大堤,江风吹皱了一江春水,也吹乱了我的长发。
忽然间,谁在扯我的裙摆?谁要与我緾绵?
猛回头,原来是一株含羞草!
瞧啊,她羽叶似掌,对等排列。一阵轻风掠过,叶片立刻合拢,轻轻摇曳,颤微微地垂下一个个淡紫色的绣球花。
她身上的毛刺扎住了裙角,让我不敢动弹,又不敢声张。
乍一想,她就像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妞,拽着我的衣襟,一边楚怜怜地张望,一边怜惜惜地恳求:“别走,陪陪我,好吗?”
太招人疼了!刚才路过这里,不慎惊扰了她的春梦,真对不起。
我轻轻地将毛刺与裙摆分离,坐在草地上,与她小心交流。
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很快恢复平静,挺直腰杆,一片接一片,一点又一点,缓缓伸出叶柄,舒张叶片。呈现出茂绿的身姿,端庄的仪态,清新的面容,流露出不安的神情,半是娇羞,半是俏皮。
我心头几分欣喜,几多爱怜,忍不住伸手去抚摸。谁知,刚伸出手,她又吃一惊,迅速合叶,垂下眼帘,收拢枝条。
含羞草呀含羞草,你怎么如此谨慎?长长的江堤,满是青草和艾蒿,你孤独而立,是风送你来的?还是鸟衔你到此?你的亲人在哪里?你的朋友是谁?浩浩万物,谁又是你的爱神?纵有千般疑惑,万般不懈,我却不敢靠你太近。唯有不远不近地陪着你,与你对视。
风起兮,含羞草闭上眼睛,梦寻故里;风静时,又凝眸绽放,花朵缨烁。
我能感觉到,此刻,她的心里隐藏着淡淡的心事和忧喜。那怯怯的模样,让我想起一句话:“女人,一定要给自己准备一件披肩,在找不到可以依靠的肩膀的时候,可以在瑟瑟的寒风中,为自己护紧在风中颤抖的肩膀”。
而今,冬去春来,小小一株含羞草,在无依无靠的时候,居然用惊世骇俗的一羞,躲避了无数侵扰和伤害!这一羞,如诉似泣,含情拭泪,拂却心海深处多少沧凉和无奈。然而,也恰是这一羞,闯进多少人的梦境,揉碎多少人的心肠!
我收拾好心情,很想告诉她,不管你来自何方,这里也不是最好的栖身之地。隔江对岸,车水马龙,人头簇拥。这里不久要修建一座跨江大桥,还有一座沿江公园,成为市民郊游嬉乐的场所。园林工人会在江堤种上绿化植被,铺上水泥砖块,硬化地面。到那个时候,你又将何去何从呢?
我为她的命运深深担忧起来。
眼看夜色临近,含羞草与我久久相视无语,谁都不想说“再见”两个字。
我提起裙摆,狠心站起来,步履轻盈,几度回望,心中依依难舍,不慎将捏在手心里的另一首小诗抖落在草丛中。
东江水长流,浪淘几多愁。满纸荒唐言,难抵一字羞。它日披长虹,依杖堤上走。……
兰的心思
今夜无眠,月光如流水般泻在窗台上,也泻在我心头上,静静地流淌,将白天的喧嚣、忧喜、凡思、俗虑,一古脑儿涤荡在静谧的世界里,如此清新而静美。
窗台上,君子兰长得十分茂盛,宽大的叶片像千手观音一样,翠翠的,绿绿的,迎着夜风,齐刷刷地舒展,婀娜生辉,送来缕缕的暗香……
“你没有睡意吗?”幽幽深处传来一个柔柔的声音。
我心头微微一震,环顾身边。谁呀?谁在说话?
“别怕,是我。”兰朝我摆摆手,点点颌,轻声问:“你冷吗?,累吗?”
“习惯了”。
“还记得三年前那个冬夜吗?”
三年前,冬夜……哦,我想起来了。那年冬天,我回老家探望父母。晚餐后,出门溜弯,不知不觉走到已经拆迁的老屋旧址。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废墟,什么都没了,连围墙也倒了,心里空落落的。
在建筑垃圾堆里,突然发现一个破损的陶瓷花盆,君子兰的叶片严重冻伤,枯萎。从根部残剩的一小截绿色来看,她分明还活着。
我伏下身子,不天寒地冻,伸手拨开冰雪,连土带根,将她从花盆里取出来,小心奕奕地捧回家里,用一张报纸包好。
第二天,我携带着这颗生命微弱的君子兰,乘高铁,上公交,转地铁,一路奔波,回到了广州。又从花店买来崭新的青花瓷花盆,将她安顿下来,一边培土,一边默默为她祈祷:这里四季如春,天气暖和,没有冰雪严寒,不会拆迁动土,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从那以后,我有时间就上阳台,陪她说话,精心呵护,松土,施肥,浇水,遮阳,鼓励她在新的环境里重树信心,重现生机。
三年过去了,君子兰不仅顽强地活下来,而且生机勃勃。她从那个孤独的球茎里面先后冒出一片又一片绿叶,扶摇直上,长成一个亭亭玉立、楚楚动人的大家闺秀。
斗转星移,我陪君子兰长大,君子兰目睹我的喜怒哀乐。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处,我们迎来送往无数个日月星晨。
我的心思,兰懂。然而,兰的心思,我却不懂,忍不住问她:“为何总不见你开花?总不见你笑?”
君子兰轻声告诉我:“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你和我,今生的邂逅,是飞絮如雪苦苦等待的心缘。但求随缘,何恋花开花落?”
好一个谦谦君子,今夜读你,方知你脉脉心迹;今夜吻你,方知你柔情点点;今夜牵手,方知你婉约高洁;今夜歌咏,方知你青颦美丽。
我幡然醒悟,这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若不是君子兰与我相伴相依,灵犀相通,纵有风情万种,更与谁人说?
今夜,我拥兰入梦,情在意中,爱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