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人间值得】碧云清梦与谁同(征文·散文)
前几天,一个关于潼南油菜花海的视频在网上特火,令我心中艳羡,想去看看。其实,我是很想去看望居住在潼南的堂姐碧云。母亲也念叨,要去看看碧云那丫头。
碧云是大伯的女儿。听母亲说,碧云四岁时,大伯母生第二个小孩大出血,送去医院没救过来,撇下幼小的碧云和她刚出生的小弟弟春竹便撒手人寰了。
大伯没法喂养吃奶的婴儿,那时母亲刚刚生下哥哥,不忍心看着嗷嗷待哺的春竹,对奶奶说,把春竹抱过来养吧,我和鹏儿一起喂养。于是,父亲和奶奶去大伯家把春竹抱回了家。自此母亲哺乳着春竹和哥哥,两个小孩一边一个吃着母亲的奶水。春竹在我家养到两岁多,大伯又续娶了新伯母,便将春竹领回家。那时候碧云已经七岁了,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可是伯母不让她去学校读书,她又生了一个小女孩,让碧云带弟弟春竹和小妹。大伯父是个性懦弱的人,大伯母说话,做事尖酸刻薄,他都不敢出声。
为碧云上学的事儿,父母曾对大伯说过多次,可终是无果。后来奶奶去城里姑妈家小住,姑妈得知碧云被继母嫌弃,便来接碧云去城里念书。伯母也乐得碧云被姑妈带走,可省了一个人的口粮。我对碧云这个堂姐比较陌生,她离开家,去姑妈家读书一呆就是九年,那年我才出生。姑妈知道她的境遇,原本不想让她回家,准备把碧云的户口转进城里继续上学,没想到大伯母瞒着碧云在潼南给她定了一门亲。大伯也硬要碧云回来完婚,碧云终归是大伯的女儿,这是不争的事实,父母和姑妈都没法作太多干预。
碧云回家不久,在伯母的安排下定了婚期。母亲叹气道,可毁了这细妹子了。母亲赶紧去镇上,为碧云姐买了一套单衣,一套冬衣,还有大红的婚鞋,作为碧云的嫁妆送去大伯家。奶奶流着泪对母亲说,没娘疼的细女命苦哦。碧云姐长得很漂亮,白净的瓜子脸,一双深潭似的大眼睛,一说话便露出两排整齐如玉的小米牙,微微浅笑,漾开两个醉人的小酒涡,样子清纯可爱。两条又长又粗的麻花辫子,走起路来左右摆动在腰际,更显得她灵气未脱,浑身洋溢着朴素纯真的柔和之美。活脱脱一个浅笑温婉的小家碧玉。
油菜花盛开的三月,我去伯父家见到了碧云,那天是她出嫁的日子。
我和母亲、奶奶、哥哥都去了。父亲和姑妈极力反对大伯,草率定下碧云的终身大事,非常气愤,姑妈还和伯母吵了一架,所以他们都没参加这场婚礼。母亲说,她也不愿去,可是都不去送送,这孩子更可怜。
那天,我们进屋见碧云,早已哭成了泪人。她头上披着一条红丝巾,坐在床上,长长的秀发盘成一个大大的发髻,堆在脑后乌黑油亮。自古都说,女人做新娘那天是最妩媚,是最幸福的时刻,而我从碧云姐身上却看不到丝毫的喜悦之情。她就那样低着头,双手捂着脸哭泣,泪水顺着她纤细的指缝流下来。她就那样不停地哭,抽泣的双肩一颤一颤的,显得消瘦而无助。我只轻唤了一声,姐姐,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我真想能为她做点什么,即使什么也不做,说几句安慰的话也好,可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泪水禁不住簌簌而下,从心里承袭了她全部的忧伤。母亲也陪着她哭,问她是不是不愿意,她使劲点点头,欲言又止。那一刻,我终于知道,碧云是没有一点反抗力的,她的思想与行为已完全受控于她的继母,她的情感,她的命运已都不属于她自己了。
我们送碧云走出大门,走上山岗,一直目送她走上远处金黄的油菜垄上。碧云头上的红丝巾,在接亲的人群中格外耀眼。碧云一步三回头地看向我们,那眼神充满茫然与不舍,我分明看到她脸上的泪水在飞。大伯则蹲在地上,不敢抬头再看女儿一眼。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在接亲人的催促下,碧云的红妆渐渐远去,远远的油菜花中,只看见一个小小的红点,我和母亲早已是泪眼婆娑。那年的碧云,还不满十八岁。
我苦命的堂姐婚后的生活并不幸福。婆家村里见过碧云的人都夸她长得好看,可是,碧云并没有因为漂亮的容貌,得到姐夫的呵护。姐夫在他母亲挑唆下,常以碧云娘家要了多少娉礼作口舌,对碧云恶言相向,而她总是逆来顺受,实在受不了,跑回家来,扑进我母亲怀里痛哭一场。第二年,又是油菜花开的季节,城里的姑妈一直不放心出嫁的碧云姐,特地从城里赶来,邀母亲一起去潼南看望碧云,我自然也是要跟着一起去。走进她家门,碧云的神情掩饰不住激动,显然,我们突然到来让她很意外,惊乍乍的目光,神情拘谨,乱了方寸,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很快她进了里屋,我知道,她是进去收拾一下自己的形象,因为再次出来时,头发梳得整齐了。她好像很怕她婆婆的样子,但看得出,她很善良温顺。
她婆婆叫她去摘菜,我便跟她一起出来。路上,她悄悄告诉我,婆母不允许她与我们接触,怕我说婆家的口舌。我问她,姐夫对你好不好?她慢慢低下头,不说话,眼里闪着泪光,从她的神情看得出,她过得很不好。但能感觉得到她很顾家,对现在的生活也认命了。母亲和姑妈单从她婆母的话语,口气中能感觉到,碧云是受挟制的,纵有万般委屈她也不敢言的。可有什么法子啊,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娘家人好歹也不可以多说什么的。为了不影响她家的生活,更怕给碧云惹麻烦,下午我们回家了。在我们要起身出门的时候,碧云姐突然转身跑进自己屋里,一会儿见她换了一身衣服出来送我们。
我惊喜地发现,她那件崭新玫瑰红色的衣裳,正是母亲给她做的红嫁衣。一年了她肯定是没舍得穿。
垄上油菜花正开得正灿烂,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幽幽的菜花香,一路上,我们心情很沉重,很少说话,大家都怕一开口,心里难舍的情感会喷涌而出。碧云姐也许更怕压抑太多,太久的情绪会让她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所以,她一直咬着嘴唇默默地走,一言不发。
她竭力想装作欢喜幸福的模样,不想让她挚爱的亲人们担心,她想控制住所有的委屈与心酸,可眼窝里止不住的泪水却向我们坦露着一切。
姑妈牵起她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一沓钱,轻轻地说,这些钱你留着自己用,回去吧,别送了。母亲也说,回吧,自己爱惜身体。她站住了,水沥沥的油菜叶儿上的露珠滴落下来,打湿了她的裤管和鞋子。她怔怔地站着,嘴唇蠕动着,泪光滢滢地目送我们远去。走出好远,我回头,在漫野的金黄中,那件玫红细花衣裳与这个一脸凄苦的女子是多么的不协调。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一抹玫红的鲜亮,永远定格成了我生命中对她最凄美的记忆。
后来,姐夫带着碧云去镇里打零工,那时我也正在镇上读中学。但我从没过去碧云家,因为姐夫以前对碧云很不好,我记恨他。尽管母亲说现在好了,我依然不能原谅,他曾那样对待过碧云。一个周末的晚上,我上完晚自习,因为太晚了,没赶上最后一趟摆渡的船,没能回家。这个寒冷的冬夜我无家可归,无奈,我很不情愿地敲开了碧云租的房门。碧云见是我来了,特别高兴,她忙让姐夫去买了好多好吃的。
看得出,碧云不与婆婆一起生活,显然是自由轻松多了。
晚饭后,碧云端来热水给我洗脚,当我脱下袜子,碧云看见我的脚冻得红肿,心疼得流下了眼泪。她蹲下身,用热毛巾轻轻为我擦洗,然后,用干净柔软的棉布把我的脚包上,将热水袋装满开水,外面裹了毛巾。她怕烫着我,把水袋放进被窝,让我的双脚搁在暖水袋上焐着,顿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她疼惜地看着我说,幺妹要用功读书,只有读书才有出息。唉,我是没有读书的命……说着说着她眼里就噙满了泪。
她说,那时候家里苦,没办法,现在好了,你和鹏儿都出息了,这比什么都强,在外面提起弟妹们,我有多光彩。
那一刻有泪水从我的眼角流出,凉凉的滑过脸颊。
碧云剪掉了长发,脸色也比以前更憔悴了,但依然端秀好看。在岁月的风霜中,她容颜已渐老去,曾几何时,她是那样娟娟美好,娇巧轻盈的小碧云,如今的她,再没有了曾经的清秀与天真。这些年生儿育女,家里家外辛勤劳作,田间地头奔波,风雨甘苦十几年,碧云已然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
望着碧云操劳的身影,这个与我血脉相通却无法同行的姐姐,心里便涌起深深的怜惜,更多的是人生不能圆满的惆怅与悲凉。那个夜晚,小屋里的温暖与悲凉,都让我刻骨铭心。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碧云,听母亲讲,她的两个孩子,大的男孩在读大学,小的女娃明年高考,真不容易啊。
当得知碧云两个孩子都长大了,且都学业有成,真为她感到欣慰。
多少年过去了,我一直奔波在边疆城市,为生计而忙碌,可是无论到哪里,我的心里,我的梦里都有一种不能割舍的情感,不能忘怀的牵念。情,依旧那样浓,爱,依然那样深。我血浓于水的手足——青春靓丽的碧云姐是否安好?

油菜花中的细节,叠现,闪回,令人过目不忘。
愿生活安稳,愿碧云安好。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