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香·玉】滴泪思六叔,痛心失英年(散文)
一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悠扬地下着,远处的山,在雨雾中显得更加神秘。推开窗户,一股凉凉的风扑面而来,让人禁不住打个寒噤。
雨丝又开始斜织,在风的舞弄下顺着窗玻璃缓缓滑落,看不清前方的路。顿时,眼也茫然,心也茫然。檐下的雀儿,在雨中觅食,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从来分辨不出它们是主人还是客人,是父母还是孩子。它们有时候也会吵架,打闹,但马上就会和好,和小时候的我们一样幼稚。
总喜欢在雨天里依着窗户,瞅着一株无名草,在饱受雨水滋润之后努力拔节的样子。更喜欢在雨水相宜的时光里,想一些心事。然而,有些心事没法倾诉,无论你用怎样的交集,都无法托起心中的那份沉重。
六叔走了十几年,我思念了十几年,每次都是触景中生情,在泪眼婆娑中暂时结束。我时常问自己,为什么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总是不被重视,反而失去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而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如同影子一般牢牢萦绕,然后在脑海扩散。那么清晰,清晰得无可奈何,清晰得让人肝肠寸断。
清明时间雨纷纷,一连几天阴雨连绵,温度也急剧下滑,心也跟着潮湿不堪。每一个扫墓祭奠之人,从一脸肃穆就可以看到内心一定在起伏跌宕,陷入痛苦的相思,那种无法言说的思绪,在胸口无尽蔓延。
一抔黄土隔尘世,一缕青烟寄哀思,聊表寸心化纸钱,清泪两行思故亲。想着念着,任凭泪水滴进脚下的黄土、双眼迷蒙,点点滑落的心事,重回到十几年前……
二零零七年正月初八,当人们还沉浸在新年的喜庆当中;当我双手插在裤兜里,哼着小曲,迈着愉快的步伐走在乡间小路上时。我做梦都想不到,此时此刻,我的六叔,正躺在冰冷的太平室里。一场惨烈的车祸,无情地夺走了他年仅三十二岁的生命。
人间最悲情的莫过于生离死别。那些只在电视剧里看到的情节,竟毫无征兆地、真实的发生在我身边,发生在我的亲人身上。不亚于天塌地陷中感到的世界末日。我只记得,在得到消息的刹那间,大脑一片空白,浑身酥软无力,无声的泪水默默泉涌,惨烈的场面总在眼前浮现,心痛得无法呼吸
二
可怜的六叔,腊月二十六弟弟结婚还回来过,回去才十二天就和我们阴阳两隔。坐车的人中,副驾坐上的人毫发无伤,上天就那么无情,偏偏要求六叔的生命。都说四轮车是最稳的车,事故率几乎为零,又是行驶在平坦的公路上,怎么会翻呢?听说车祸现场的鲜血直接染红了半截路面,可怜的六叔,该是忍着怎样的疼痛,坚持了生命最后的一刻,还是在落下地的那一瞬间猛然停止了呼吸。我但愿那是后者,那样的话六叔走的就不会太痛苦。而每一起事故,发生后都会各种假设,留下无尽的悔心,假如六叔在老家过年;假如六叔不坐这辆车;假如坐车的位置改变一些,兴许会躲过这场灾难,兴许不会年纪轻轻就离开了我们。可是,世界上那有那么多的假如,无情的现实我们必须面对。
六叔比我小一岁,他和我父亲弟兄七个,数他个子最矮,身高才一米六。有着西海固人一样得粗红皮肤,一头浓密的头发,黑得如墨染一样,刘海总是斜着梳向左边,显得潇洒。六叔喜欢干净,一件白衬衣总是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脚上的皮鞋,从来看不到灰尘,被擦得油光锃亮。他是我的长辈,也因为年龄相仿,是我儿时最好的“玩伴”。那时我们在一起玩耍,从来都是无拘无束。有时起了冲突,争执起来,嘴里冒出一些难听的话,可六叔从不和我们置气,每每气得干瞪眼或直接回家。有时会说:我是你六叔,你几个坏怂娃娃简直没大没小,没有规矩。
农忙的时候,都是我们一帮孩子拉牲口驮垛(农活运输方式)。老家山高路陡,一不小心麦垛就从牲口身上翻了下去。六叔是我们的主心骨,只要他在根本不用我们担心,他跑前跑后统管大局,那里倾斜了就往上抬抬,总能顺利地把麦垛驮到麦场里。
到牲口出山啃青的季节,早晚都是他赶着上山,不论风吹雨打,从没听到过他的抱怨。弟兄们谁家有活就喊他,帮完这家帮那家,毫无怨言,从不计较个人得失。
六叔脾气极好,和谁都没红过脸,父亲辈弟兄七个,我从来没见过他和谁闹过别扭。他默默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不争、不抢、不奢求名利,默默地支持着小家,照顾着大家。
记得有一次我去外地,走到半路突然间头晕、恶心、呕吐,无法继续赶路。幸好有个亲戚家就在路边的附近,我就暂时借住下来,通过捎话带信联系到家里人,第二天太阳刚露出头,六叔就赶着驴车来接我,我问六叔:“怎么是你来了,我爸呢?”他说我父亲有事来不了。架子车里铺着一个被子,由于车身太短,我只能蜷曲着身子,半卧着。六叔把我安当好,自己坐在前沿赶车。几十年了,那一幕还是这么清晰,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故乡的每座山上都留有六叔的身影;每一座山梁上,曾经飘过他带着乡音的歌谣;每一寸土地,都留有他的足迹,记录着他过往的故事。六叔后来出门打工,落户在青铜峡葡萄园,成了厂里的正式职工。生活刚有了起色,可如今,才三十二岁的他,就已经魂归天堂,怎不叫人悲痛欲绝。
三
六叔出事的那天,接到四叔电话的那一刻,父亲弟兄几个赶到现场,在河道里抱头痛哭,那种疼痛、绝望、无助,让他们一下子颓废、苍老了很多。我知道那一天我们家的天塌了,那个塌陷的地方张着血盆大口,正啃噬着每个人的心脏,刀割着每寸神经。
奶奶怎么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可是真真切切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老人,我该拿什么来安抚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为了瞒住奶奶,只告诉她六叔被车撞了,正在医院抢救。
我第一时间从三十里之外赶回家。没敢直接去看奶奶,我怕自己哭红的双眼暴露形迹,更怕在见到奶奶的那一刻,我滂沱如雨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
父亲和三叔,五叔去银川事发地了,留二叔在家主持大局。母亲去外婆家还没回来,家里只有小妹一个人。我和小妹去了二叔家,六叔的灵堂就设在这里。招魂幡挂了起来,桌子上有燃烧的蜡烛,烛泪垂流,凝固成一片变形的堆积,已没了生气。签着六叔名字的“三代纸(牌位)”,每一个黑字都像是一把刀,刀刀扎心。我怎么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和小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二妈流着泪说:“明天下午四点,你六爸的棺椁就运回来了,坟地阴阳看好了,在吴家阳洼那里。你们记着千万不能告诉你奶奶,她要知道了,恐怕难以挺得住”。我们哭着点着头。
阳光一点一点从山后隐去,黑夜覆盖了整个山村,静谧中带着诡异,让人不敢挪动一步。二十瓦的灯泡泛着晕黄的光,在眼前晃动,眼眶中的泪,折射出无数个变幻的光圈,一漾一漾地闪烁着。整个夜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幻境中感觉自己掉入无边的深渊,扑腾着手脚在奋力挣扎,但无济于事。六叔的音容笑貌总是出现,以前的情景像电影一样出现在脑海。泪水无声地流着,把一颗受伤脆弱的心,暂时藏进梦里。
终于熬到天亮,如坐针毡的我,感觉怎么都压制不住心中的焦虑。接近中午时分,我无法再等待,必须去看奶奶,残酷的现实终不能瞒老人太久,必须想办法让奶奶有所准备地知道一切,让她去看六叔最后一眼。我和二叔商量此事,如果不告诉奶奶六叔的事,谁能承担起这份遗落在人间的最后的母子之情。二叔同意让我去试探,但得讲究策略,见机行事,万不能再让老人有所意外。
我举步维艰,生怕见着奶奶,又渴望见到奶奶。和小妹推推搡搡中总算进了大门,看到奶奶她面朝窗户坐着,眼睛始终望着外面,我知道她是在等待一个人。也许她老人家哭过,面容显得憔悴,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病。我极力忍住眼泪不敢开口,我怕一张口带来更大的灾难。奶奶看到我的一瞬,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停了好久,慢慢地对我说:“瓜(傻的意思)女子,你们都别瞒我了,我儿子没了,对吗?我能感应得到,你们告诉我实话情吧,我能挺得住”。我懵了,把头埋在奶奶怀里,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简短地告诉了奶奶事情的经过。
没想到奶奶比我们想象得要坚强得多,她哆哆嗦嗦地下炕,着急地穿戴好,摸起拐杖,一双小脚“咯噔咯噔”向门前走去。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不可避免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六叔的坟地选在山坡上,两面都是山,那是个很好的地方,向阳,冬夏都能晒上太阳。
听到灵车的驶来声,杨家老老小小,撕心裂肺地哭喊。六叔三岁的儿子,穿着一身孝服,被四叔从沟底一直抱上来。可怜的小弟弟,他哪里会知道,自己从此再也得不到父亲的宠爱。一双大眼睛左右傻看,愣愣地盯着面前每一个悲痛欲绝的人。四叔放下孩子,扑倒在奶奶面前,叫了一声:“妈!”已泣不成声。
家里桌子上,六叔的衣服,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摆着。深黄色皮夹克,白衬衫,蓝色牛仔裤,都是腊月回来穿的,如今却变成了遗物。都说黄土隔人心,可黄土怎么能隔断亲情之间的思念。
后来再去扫墓,蒿草萋萋,野鸟凄厉。一口隆起的孤坟,在风雪的摧残中,显得更加苍凉、孤寂。
我最近几年失去的亲人比几十年来加起来的还多好多倍,痛的次数多了也就麻痹了。
文章细致记录了经过,字字滴血。怀念是最好的祭奠。让我们为亲人祈祷,超度吧。他们有的好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好文,是对亲人最好的的祭奠。祝老师顺变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