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新】嘿嘿先生(小说)
一、同志们,我来了
嘿嘿先生撮着水杯,摇摆着走进会议室,向里瞟了一眼,开口便道:“同志们,你们好,我来了!嘿嘿……嘿嘿嘿”会场里无人响应,嘿嘿先生看会议圆桌的下首一角有个空位,便走过去落座。
这是大河乡教育辅导站的例会,站长待嘿嘿先生坐下后,便宣布开会:“好,我们现在开会,首先我向大家介绍一下新来的滕老师……”
未等站长介绍完毕,嘿嘿先生早已站起来,在座位间向大家鞠了一躬:“同志们,我们在一起共事了,以后要多多关照,在一起就是缘份,嘿……嘿嘿……嘿嘿嘿……”在嘿嘿声中,他又落了座。
站长接着说:“滕老师初来乍到,就先在办公室值值班,熟悉熟悉一下环境。”
嘿嘿先生听后高兴地说:“好哩!服从领导分工,嘿嘿……嘿嘿嘿……”
下午,嘿嘿先生来到值班室,拖完地板,又擦玻璃,忙得不亦乐乎。下班的时候,用纸条写一句警语,放在办公桌上提醒大家:进办公室者,请爱惜他人劳动成果。
一连几天,嘿嘿先生都处在兴奋之中,打扫完办公室后,就拿起报纸,戴上眼镜,正面、反面,一版、二版、三版……翻翻觉得无趣又放下。接着又打开电视,近几天的电视也没啥娱乐节目,嘿嘿先生看得脑壳发胀,又掐一下遥控红开关。累了,扑在办公桌上,双手捂着水杯,左右搓转着。玩弄一番,又觉无聊,重拿起报纸,目光凝滞在标题和图片上。嘿嘿先生读报只读标题和图片,正文一般不读,总觉得正文字太小,啰哩啰嗦的,没啥意思。
大约上了一个星期的班,嘿嘿先生就熟悉了电话业务。每天照例抹抹桌子,洗洗杯子,换换茶,沏上一杯后,就开始拿起电话,翻开电话小本本,在密密麻麻的通讯录中寻找同学和亲友。找到后,便左手握着耳机,右手拔出一根烟,啄着打火机,点上,叼着烟,然后:“喂,老同学,我是滕达,我来教辅站上班已一个星期了……嘿嘿……嘿嘿嘿,工作还顺心,站长很关心我,叫我在办公室值值班……好的,好的,你就不必打电话给站长了……哎,老同学,一定要抽空来玩一下……好的,好的,副市长找你汇报工作,那就谈到此,挂了,以后再聊,拜拜!”打完电话,又揭开杯盖,喝得嘘嘘直响。一杯茶下肚,“嘭”地打开电视,脱了鞋,跳上桌子,蹲着看电视。十多分钟后,又滑下身子,把椅子往后一顶,将脚伸达在会议桌的抬板上。
一个班总是难熬。快到下班时,又拿起电话:“小娃家妈,饭给做熟了,我要下班了。”
有时早上来上班,打电话给亲友和同学,大多数关闭手机,有的怕他大清早打电话来絮絮叨叨,有的正在开会,不得不关机。嘿嘿先生不得已,只好打家里的座机:“小娃他妈,我的手机忘带了,我想打电话给××,你翻一下电话号码,然后打来给我。”
一个月下来,教辅站的电话费猛增,平常月份不超两百元,而这月份竟到620元。星期一的例会,站长的脸红出猪肝色:“是谁乱用公家电话,小张,你下午到电信局打一张话费清单来给我。公家电话,私人偶尔不方便时用一下可以,但一个月干到六百多元,就是打本乡内电话,一天到晚,凭你打通宵,也用不到六百元。去打一张清单来,谁打的,谁掏钱,不整治不得了!这么高的费用,拿到财政所如何报销,如何说得过去?”
小张到电信局打了清单,私下拿给站长。站长一看:0211-7824555号码一周之内拨打24次,最长一次通话20分钟;其次0211-7125796用的次数也不少。
站长阴沉着脸,右手拄着办公桌:“查,一定要查,查出是谁打的,太不像话了。”
小张愣了一句:“0211-7824555好像是市政府的办公电话。”
站长立即压低声音道:“人,要有个数,打这么多电话干什么,等我背地里给他说说。”
第二天,嘿嘿先生照例打扫完清洁后,沏好茶,撮着水杯,便挨间办公室去侃一通。进得别人的办公室,自己拿个凳子坐下,自言自语道:“同志们,你们辛苦了,忙也帮不上,嘿嘿……嘿嘿嘿,你们辛苦了。”
由于工作繁忙,同事们大都低头工作,不回答他,他只好悻悻地转回自己的办公室。但也有例外,到刘永德办公室就不一般。老刘常给他换茶,发软云烟给他抽。嘿嘿先生常常翘起拇指道:“老刘,你是教辅站最有才学的人,嘿嘿…嘿嘿嘿,真的,下面的老师这样说,我也这样跟他们讲。你在教辅站最有才学。”
有时老刘也跟他聊侃起他的同学来,说以后有什么事,要请他帮忙一下。每当这时,嘿嘿先生总是眉飞色舞:“嘿嘿……嘿嘿嘿,那当然,那当然了。”
二、我就是要说
日子一长,嘿嘿先生又找到了打发寂寞的办法。每天上班,怀揣一瓶小青酒。看过报纸标题新闻后,便咬开瓶盖,手握瓶颈,扬脖“咕咯”一口,然后“嘭”地将酒瓶摁在办公桌上。打开电视或看报纸后,接着又“咕咯”一口。到下班时,半斤的小青酒已干。把酒瓶塞进垃圾桶里,关上门,撮着水杯回家了。
站长使出了惊人的招数,弄得嘿嘿先生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小江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他认为站长不应该这样对待同事,一天独自对站长说:“看滕老师坐立不安,长此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给他试试,他还天天嚷着人家凭什么小瞧于他,不防让他下村走一走,看他有什么能耐。”“哎!你有所不知,有些人你拿个鸡蛋给他捧着,还怕他砸了。不如让他闲着拿点工资算了。闲着,他至少不会给你惹事。”
到了十一月份,教辅站分片下村到校检查工作,嘿嘿先生和小张老师一组。他们第一站到村西完小。进得校门,二人来到学校会议室,见门关着,便直到校长家。嘿嘿先生抢先推开门,跨进去,在房间里瞟了一圈,还未落座,便道:“给有老白干,拿来整两口。”
小张赶紧扯其衣襟让其坐下,附耳低声道:“你少说一些,吃饭时候人家自然会给你满上的,就怕你喝不动。”
嘿嘿先生坐下后,接过校长盛来的酒,二两小酒“咕咯”三口就完。左手端着碗,右手抹一下嘴巴,将碗递与校长:“嘿嘿……嘿嘿嘿,不要见怪嘎。我有什么就说什么。嘿嘿……嘿嘿嘿,我这个人就是直,绝不会藏着掖着的。”
“是的,是的,直一点好。我就喜欢跟直脾气的人打交道。”校长无奈道。
小酒下肚,接下来校长便邀打牌。时下正盛行双扣:两幅扑克凑在一起,同样的两张组成一对;前后两对连在一起,构成姊妹对。出牌时,姊妹对最大,单对次之,散牌再次之。嘿嘿先生一听打牌,连连甩手道:“不打,不打,影响不好,我是下来工作的,不是下来玩的。”
“哎呀。玩两把就这样上纲上线。干工作也不至于不要娱乐。来来来,玩上两把。喜欢玩是热爱生活的表现。”小张撺掇着说。
嘿嘿先生一下子急了:“玩就玩,哪个怕哪个。嘿嘿……嘿嘿嘿,谁说我不会生活。”
校长邀约了一名教师做一家,嘿嘿先生和小张做一家。四人组成对家,战了起来。
嘿嘿先生牌技确实生疏,二十五只扑克都拿不稳,还放了掉在地上。“出,正二一对。”“好,一对副参谋。”嘿嘿先生抽出一对梅花A打了出去。“出,红桃3。”对家不予理会,继续出牌。“喂!捡起来,我大,该我出。”“滕老师,哪里有副参谋的说法?这是哪家的规矩?”“规矩,你说什么?有参谋长,难道就不该有副参谋长,还想一个人独揽大权,嘿嘿……嘿嘿嘿。你说对不对。算了,算了,这世间哪来那么多规矩,我不玩了。”
接着又是吸烟喝茶。吃过午饭后,站长回单位去了,留下的小张和嘿嘿先生便是检查作业和教学笔记。待到五点钟,才集中全校教师开会。嘿嘿先生抢先发言:“我也是教书出身。教书就是要备好课,改好作业。不备课,咋整得来。嘿嘿……嘿嘿嘿,不信你们去问问我教过的学生,哪个没看见我认真备课?”
“是的,滕领导说的好,这就是他的切身体验。他教过到现在有成就的学生数不胜数。”校长扭头対着嘿嘿先生道,“滕领导,你有成就的学生是72还是3000?”
“哎呀,时间长了,我咋记得清楚。嘿嘿……嘿嘿嘿,全校的劳动都是我教。嘿嘿…嘿嘿嘿,记不得记不得了。”
“好了,言归正传,就不要扯其他的了。我把这次检查的情况向大家反馈一下,目的是共同探讨,共同进步。”小张接过话头继续开会。
散会了,小张和嘿嘿先生最后走出会议室。小张对嘿嘿先生道:“不懂的东西,你少说两句行吗?”
“嘿嘿……嘿嘿嘿,我就是这样一个直肠子,我就是要说。领导派我下来检查,就是我说了算。哪像有些人,什么屁都不敢放,活得真累、真辛苦。嘿嘿…嘿嘿嘿,小张,我不是说你,不要多心嘎。”
“你解释什么,我也没认为你在说我,别自作多情了。”小张迈开脚步,走在他前面,进了校长家,吸烟喝茶。
吃过晚饭,待到夜间十点左右,校长又拎出一瓶火爆酒,摆上酒杯、一碟兰花豆、一碗洋芋片,陪嘿嘿先生边吃边喝边聊。
几口小酒下肚,嘿嘿先生情绪高涨起来,校长也有些兴奋。嘿嘿先生挪过凳子,拍着校长的肩膀说:“老兄,想当年,我一个堂堂的中学高级教师,上课的时候,学生个个是目光炯炯,哪像你们的学生东张西望,个个听我的课听得入了神。嘿嘿……嘿嘿嘿,告诉你,除了英格里吸(英语),哪一科我教不来?”
“别吹了……”坐在一旁看电视的小张搭讪道,“你说,冬季里,晴天的早晨为什么会有雾?”
“嘿嘿……嘿嘿嘿,小菜一碟。冬天天亮得慢,不就看不清了,雾蒙蒙的。”
校长也伸手过来搭在嘿嘿先生的肩上:“老兄,别吹了。一天下来,说我们这里不干净,那里不卫生。你看,你们教辅站走廊上干净了吗?”
“什么,你多时看见的,有什么人作证。你瞎说,我们是天天有人打扫,夜夜有人清洁。”嘿嘿先生手肘支于桌上,右手握着左手,从拇指折到小指,又从小指折到拇指,骨节啧啧作响,“你敢说,我拉你去看,要是干净……你咋讲……”
“你少说两句行吗?”小张看气氛不对,劝道。
“不行,嘿嘿……嘿嘿嘿,我就是要说,要讲……要说……”嘿嘿先生在呼噜呼噜中趴在桌子上呼噜了。
三、就这样整
春暖花开,教辅站与渡边学校举行教学观摩活动。教辅站特地制了一块匾,租了一辆面包车前去。嘿嘿先生也同站长同行。活动定在下午,预计活动开始后在举兴赠匾。吃过午饭,双方各选十名划拳高手,围着两张茶几拼成的长桌,南北对坐。由一方开战,应对方轮流上阵划拳,如果开战方输了,开战方剩余队员又轮流与应战方胜者相划,谁方划到最后一人输拳后,谁方喝酒一皮靴(量酒筹码的俗称)。如一人划遍对方无敌手,叫打春天,输者每人喝一皮靴。
这一次叫阵非比寻常,酒用小瓷盆盛满,皮靴是菜汤勺一勺约二两左右。嘿嘿先生见此阵势,退下场来。站长见状,强拉上场,可嘿嘿先生执意不参加,站长只好道:“不上也行,拳,我代你划,输了,你喝酒。”“嘿嘿……嘿嘿嘿,要得。”嘿嘿先生慨然应允。
拳战便在“久久想念”“五朵金花”“实在安逸”“抱了安逸”“哥俩好”的伸指数数中开始了。教辅站有些拳风不顺,连喝两轮。
嘿嘿先生有些撑不住,站起来喃喃自语:“不像话,喊得这么难听。”嘿嘿先生一边说着,一边向租来的面包车走去,扳开车门,抱下大匾,又从渡边学校围观的人群中叫来一位年轻教师,把匾抬到渡边学校的会议室。嘿嘿先生道:“你把它挂上,这是我们送你们的,把它整上。”
这位年轻人找来锤子和水泥钉,在墙上敲打起来。“左边,左边,再高点。嘿嘿……嘿嘿嘿,要得,就这么整。”嘿嘿先生左手叉腰,挥着右手指挥。
待到盆干酒酣,双方罢战,正式举行赠匾仪式。双方领导落座,教辅站站长道:“感谢渡边学校多年来与我们相互交流,增进友谊。我站特制一块匾,赠与贵校。”该校鼓号队鼓乐齐鸣。
教辅站找来的驾驶员在车旁远远地不停地甩手,站长却转脸向他喊道:“小陈,快点,你磨蹭什么?”
“别喊了,搞什么仪式,”嘿嘿先生从会议室里钻出来,踉踉跄跄地走到主席台上,对着话筒,猫着腰,“老师们,你们辛苦了!搞什么仪式,一块匾,挂上去不就行了,何必大惊小怪,小题大做。嘿嘿……嘿嘿嘿,今天就是要放松一下,想咋整就咋整,哪来这么多框框套套。”
站长脸气成猪肝色:以后有什么活动,尽量避而远之。但嘿嘿先生消息灵通。得知陈凯老师要举行退休酒宴,一大早,嘿嘿先生就对站长道:“今天,陈凯老师退休,闲着无事,我也去。嘿嘿……嘿嘿嘿,凑个热闹嘛!”
站长不得已,只好说:“好嘛。”
待到入席坐定,斟酒者从上席逐一斟酒,轮到嘿嘿先生,小江老师开玩笑道:“多倒点,滕老师很能喝。”
嘿嘿先生也不推辞,异常兴奋:“当然了,陈老师是我的班主任,我当然要多喝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