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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断舍离(小说)


作者:快乐一轻舟 进士,6537.9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035发表时间:2021-05-14 11:10:28


   现在,他还是她最需要的那个人吗?她还是他最需要的那个人吗?王雪韵盯着眼前的两口子,心里嘀咕了两句。
   王雪韵最近读了一本书——《断舍离》——一个日本女人写的。她嘀咕这两句,是受那本书的启发。
   他,坐在餐桌上首主陪位置的张琢玉,比退休以前更富态,腰板挺直,头发依然黑黢黢的。
   王雪韵却知道,他跟自己前夫年龄一般大,六十二了。富态相,挺直的腰板,是多年处级一把手官架子的遗风余韵。黑黢黢是染发剂的功劳。要没有染发剂,肯定是一头霜雪。
   张琢玉是王雪韵现在的丈夫刘存良在师专的老同学。
   有一次,刘存良陪张琢玉喝酒,回到家里,醉醺醺地说,他张琢玉……有啥了不起?每次,在餐桌上,他都端着大模大样的官老爷架子,我是衙役……得替他喝酒。
   下一次,嘴里喷着酒气,打着嗝说,呃……我好好的科长,当得好……好的,马上要……要提拔了,他非把我,呃……调到他手下,给他当秘书,鞍前,呃……马后,当衙役使唤,混了,呃……五六年,才赏个秘书科,呃……副科长,小小副科级,,呃……他还整天挂嘴上,说费了多大劲,让我,呃……领他的情,感他的,呃……恩。呃……屁!他要不,把我调到他手下,呃,说不定,我早就是处,呃……处级干部了。
   还有一次,又醉酒回到家里,含混不清地说,上师专的时候,他抄我的作业,考试的时候,我给他递纸条。毕业了,他倒一路,坐火箭,官运亨通,人模狗样,背地里呢,肮脏着呢。说到这里,却又急刹车,不说了。
   人家都说,酒后吐真言。看起来,刘存良的酒后真言,对自己的后妻,还是有保留的。
   王雪韵明白,内心深处,刘存良对张琢玉是羡慕嫉妒恨。人前,在张琢玉面前,却又低头哈腰,毕恭毕敬。
   她,是张琢玉的老婆金婷茹,王雪韵在财局的老同事。此时,她正坐在餐桌下首的副主陪位置,紧挨着王雪韵,一脸微笑,看着对面正端着酒杯劝酒谈笑风生的张琢玉。
   金婷茹依然保持着刚参加工作时苗条婀娜的身材,因为经常做美容,眼角虽然有鱼尾纹,面部的肌肤却依然紧致,比年轻时候还白净。
   说起来,张琢玉和金婷茹的婚事,还是王雪韵和她前夫撮合的。
   她的前夫和张琢玉也曾经是同事。偶然的机会,张琢玉见了金婷茹一面,就触了电,后来,几次向王雪韵打听金婷茹的情况,再后来,托王雪韵两口子帮忙。一开始,金婷茹对张琢玉像一块冰,那时候的张琢玉黑黑瘦瘦,一举一动,还带着乡村气息。金婷茹却是城里长大的,一颦一笑,都带着城里姑娘的韵味。但是,架不住张琢玉一波接一波的温情,终于融化为一池春水。
   谁也没想到,结婚以后的张琢玉仿佛坐了火箭,三十六岁,做到了正科级。又隔了四年,三十九岁,登上了正处级的阶梯。四十四岁,开始当一把手,在一把手的位置上,临近退二线,又去市人大当了几年副厅级。一直到退休,才正式退出官场。
   夫贵妻荣,金婷茹原先天天坐办公室,从财局调到了市政协后,几乎没有正经上过班,却也没耽误级别提升,临退休,混到了正科级。
   张琢玉当正处级一把手主政一方的时候,有一段时间,金婷茹非闹着离婚不可。王雪韵已经和刘存良结了婚,隐隐约约,从刘存良嘴里听说张琢玉有了婚外情。他们两口子没少劝金婷茹,离了婚,张琢玉的官运就到头了,你的下半辈子,也会暗淡无光,再说了,你得替你还上着大学的儿子着想啊。
   劝来劝去,金婷茹的一腔怒火渐渐熄灭。只是,原来夫贵妻荣的矜持没了,又唱歌又跳舞,开始风流起来。在小区里,领着一帮大妈们,扭腰摆臀,甩胳膊弹腿,可劲儿地疯。
   前几年,刘存良喝多了酒,还隐隐约约透露一句,张琢玉还和一个老相好藕断丝连呢。
   这一次聚会,是给张琢玉过生日。刘存良既是老同学,又是曾经的贴心部下,好些年,张琢玉家里的婚丧大事,都是主要参与者,这一次,自然也得到场。
   王雪韵本来在儿子家里带孩子,走不开,不想参加,刘存良催她好几次,告诉她,一定得参加。被王雪韵的推辞逼急了,还说出来,别忘了,你儿子的工作,全是张琢玉运作的,你儿子的婚事,也是金婷茹撮合的。中午吃个饭的工夫,还能腾不出来?王雪韵才没了话,让儿媳妇照顾一下孩子,参加了这次生日聚会。
   刚坐下来,等待酒菜上桌的空闲时刻,金婷茹和王雪韵提起了《断舍离》那本书:看了《断舍离》,我也学着将好些已经放了许多年的不需要的东西,该扔的扔,该送人的送人,你别说,整理以后,家里干净规矩了许多,看着顺眼多了。还真像书里说的,房间改变,心情也会跟着改变!真得谢谢你,分享给我一本好书。
   王雪韵顺口回应了一句,是啊!不光是整理房间,其它的事儿,不都是这样吗?着眼当下,不需要的,该断的断,该舍的舍,该离的离。
   金婷茹却冷冷的,没接话茬。
   金婷茹的冷场,让王雪韵感到意外,这几句话,不跟书里说的差不多吗?再仔细想想金婷茹和张琢玉“维持会”一般的婚姻现状,就觉得自己话说多了,戳到了金婷茹的痛处。为避免尴尬,赶紧站起身来,从女服务员手里接过茶水壶,依次给围坐一桌的人倒水。
   再坐下以后,看着张琢玉和金婷茹逢场作戏的笑容,心里又想起《断舍离》那本书,不由暗暗嘀咕:现在,他还是她最需要的那个人吗?她还是他最需要的那个人吗?
   王雪韵心里正嘀咕着,却听见刘存良高声说,今天我没法喝酒,开车来的。
   听了刘存良的话,张琢玉仍然一脸微笑,说,你这家伙,明知今天要喝酒,却开车来,故意的吧?别拿开车打马虎眼,大不了,找代驾,我出钱,行不?
   刘存良涩涩地笑着说,前两天感冒了,喝着药呢。
   张琢玉笑着说,感冒,感冒,过去咱俩坐场,感冒拉肚子都没妨碍你喝酒,今天咋啦?怂了?然后,指着酒瓶商标,看见没,五十二度五粮液。好酒,不是啥场合都能喝得着的,就两瓶,只剩半斤不到了。你不喝,可就没了。
   张琢玉就好这一口。他曾经说过,茅台酱香味太冲,还是浓香的五粮液好,口感绵软,后味醇厚,不伤胃,不上头。
   刘存良悻悻地说,再好的酒,也不能喝。知道咱俩现在多大了不?六十二周岁了!我高血压,心脏又不好,你不是不知道。
   张琢玉却不依不饶,你那一斤不倒的酒量,今天少喝一点儿,总没事儿吧?
   刘存良勉强笑了笑,说,老张,过去,你可没少逼着我喝酒。今天,你说得天花乱坠,这酒,我也不能喝。
   酒桌上,刘存良敢当面拒绝张琢玉要他喝酒的请求,王雪韵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想起了《断舍离》里面的一句话:无法对所有人都“笑脸相迎”。最起码,今天的刘存良,已经敢当面对张琢玉不“笑脸相迎”,勇于拒绝了。
   张琢玉有些不高兴,脸色冷了一刹那,看着王雪韵,转口说,你不能喝,就让雪韵替你喝,我知道,雪韵喝半斤没事儿。
   王雪韵连忙说,我好几年没沾过酒了,胃不好。
   话音未落,手机响了,儿媳妇打来的。急忙拿起电话,说,对不起,接个电话。然后,抽身走出房间,和儿媳妇对话。
   原来,儿媳妇单位有了急事儿,催她赶快上班,孩子没人看了。王雪韵心里说,儿媳妇,谢谢你,救了我的场。赶紧爽口答应。儿子家离这里不远,就让儿媳妇开车把孩子送到酒店楼下,她这就下楼去。
   返身走进房间,匆匆说了一句,对不起,儿子出差了,儿媳妇有急事儿,没人看孩子了,要把孩子送过来,我到楼下接一接。
   下楼来,站在路边,王雪韵想起年轻时看过的一个电影,《从奴隶到将军》。在张琢玉面前,刘存良想挺直将军一般的腰干,这一辈子,恐怕都做不到了。奴隶,却也是真的不想再当下去了。
   掐指算来,王雪韵和刘存良二婚也十七年了。
   一场车祸,夺走了她的前夫。她和前夫还真的如胶似漆,所以,前夫突然死亡,对她打击很大,心心念念,都是前夫的身影和他对自己的好,丝丝缕缕,根本无法断舍离。她领着刚上小学的儿子,相依为命,一起过了四年,最终,架不住张琢玉两口子多次说和,和刘存良结了婚。
   刘存良也是苦命,前妻四十二三岁死于胃癌。带着一个刚上初中的儿子,过了两年。
   俩人各带着一个儿子,重新组建了家庭。二婚的夫妻之间,虽然不如原配那么心心相映,却也不温不火相安无事。要说有点儿磕绊,几乎都是因为两个儿子。
   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儿子,心里毕竟有隔膜。记得第一次,因为争足球,自己的儿子抢不过大他两岁的刘存良的儿子,气不过,爆了粗口,被刘存良的儿子推倒在地。俩孩子相互仇视的凶巴巴的目光,至今想起来都让人心寒。
   两口子,教训各自的亲生儿子,王雪韵心里却不由自主地铺排着对方儿子的不是:你大两岁,就不能让让弟弟?嘴里,却不敢说出来。她知道,一个后娘,这话要说出口,是火上浇油。
   那以后,两个孩子之间又闹了好多次不痛快,各自上大学之后,见了面,也只是相互打个招呼,冷淡得不能再冷淡。王雪韵和刘存良没少劝自己的亲生儿子,希望他们像亲兄弟一样,劝来劝去,终归无用。
   刘存良的儿子学习好,名校研究生毕业,在省城找到一个很好的工作,并找了个家在省城的爱人。王雪韵的儿子成绩一般,考了个一般本科,回到原籍,还是托张琢玉,费了老大劲,才进了行政机关,又在本地找了个儿媳妇,是金婷茹说的媒。
   俩人说起这事儿,不喝酒的时候,刘存良都说,得感他两口子的恩。喝醉了酒,却是另一种腔调:我在单位里……呃……给他当衙役,在他家,呃……当佣人,他两口子……呃……给办点事儿……呃……那是该的。
   两个孩子,两个家庭,一个在外地,一个在老家,避免了不少纠葛,是好事。最近几年,却又有新的矛盾发生。
   刘存良退二线之后,和人合伙做生意,赚了些钱。再加上二人多年的积蓄,明面上,两个孩子结婚,都给了八十万,很是一碗水端平。刘存良的儿子在省城买房,八十万,也就买二十多平方。自己的儿子在本地,用这笔钱,买了一套很好的房子。王雪韵本来对刘存良很感激。有一次,无意看刘存良的手机,看见了父子二人的对话。
   儿子:那笔款收到了,谢谢爸爸。
   父亲:收到就行,多言无益。
   王雪韵看了,心里咯噔一声,哦!这刘存良,暗度陈仓呢。
   其实,她心里也体谅刘存良的难处,他亲生儿子在省城买房,房价那么贵,不额外表示些,确实说不过去。但是,不跟自己打招呼,瞒着,做偷事儿,分明就是不相信自己。当面问刘存良,刘存良支支吾吾,始终不敢敞开了说。那以后,彼此心里就有了芥蒂。
   刘存良的儿子先有了孩子,俩人曾经去他们家里带过一段孩子。刘存良的儿子对王雪韵表面上客客气气,客气背后,却让王雪韵感觉到淡淡的生分。儿媳妇对后婆婆更冷淡,很少搭理她。住了不久,王雪韵就找了个借口,回老家来了,再也没有去过。
   同样,刘存良在王雪韵儿子家里也不受待见。刘存良也很少去他家。
   这两年,刘存良大多时间都是住在省城,帮亲生儿子带孩子。王雪韵,忙着给自己的儿子带孩子。两口子,自然聚少离多。
   这一次,凑巧了,刘存良在老家,才撺掇着王雪韵一起参加张琢玉的生日聚会。
   王雪韵又想到《断舍离》那本书。自己和刘存良,现在各自最需要的,都是有血缘关系亲生儿子,夫妻情,虽然没有到断舍离的地步,也仿佛过时的老物件,扔了,舍不得,只好装进抽屉深处,很少再拿出来看一眼。唉!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没叹完气,儿媳妇开着车溜到了跟前,把两岁多的儿子交给婆婆,急匆匆开走了。
   王雪韵压根就没想再上楼,看着孙子,在楼前的空地上,跟几个小孩儿耍闹。
   玩了不到大半个小时,酒席散了。一众人下楼来,走到王雪韵面前。王雪韵解释说,这孩子怎么也不肯上楼。
   张琢玉和金婷茹心知肚明,却不挑破,敷衍两句,又逗孩子笑。
   刘存良打开自己的车门,让王雪韵抱着孩子,坐在车后排,挥挥手,与张琢玉两口子告别,发动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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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编者按】读作者的这篇文章,内心有所触动。日常生活中,我们都习惯占有,无论物质还是精神,当然也包括感情。很多人因此而负累。事实上在物质充盈、精神丰富、情感泛滥的今天,我们还真应该盘点自身拥有,分门别类进行归置,并加以甄别,按需处置,下决心断舍离。作者这篇文章很简单,只写了聚会这样一个场景,却在交待清楚人物关系后,引出几个关系人生重大问题的思考。刘存良对张琢玉的前恭后倨,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但一直以来刘存良就对张琢玉心有不满,几次酒后吐真言,都表现了他对被役使现状的不满,只不过现实的境遇让他低下了头,因为他有某种需要。刘存良之所以激将的方式,说动“我”参加这次聚会,在潜意识里是要妻子见证他的扬眉吐气。接着关于婚姻,关于感情的思考,安排在这样一个二婚家庭,一点也不显得突兀。曾经俩人丧偶,因为共同需要走到一起,儿子尚小,吵闹这样的小矛盾是可以调和的。后来儿子各自成家,情感需求转了向,有十七年婚齡的共同生活,因彼此缺乏信任面临挑战,但是否真断舍离?作者在叙述时是犹疑的,在人的一生中,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需求。在这个特定的阶段,似乎血缘关系更重要,随着年龄愈大,伴侣或许更重要。张琢玉夫妻同床异梦,身份和角色的变化,他们也要断舍离。文章结构紧密,叙事严谨,语言平实,说理透彻,短小精悍。好文,推荐阅读。【编辑:梅子青】【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10518000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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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21-05-21 22:04:24
  大哥写散文又快又好,写起小说也这样好。小说题材涉及情感问题,其实,无论男女,无论老少,有一部分人,会有喜新厌旧的嗜好。而恰恰是责任,对家庭,对对方的那种责任,使他们或她们放弃了出轨的念头。
五十玫瑰
12 楼        文友:江凤鸣        2021-05-29 08:15:48
  轻舟老兄,你也太会结构故事了,弄个二婚再造,就那么一刀下去剖开人性的真面目。一对半路夫妻同床异梦,演绎了一场断离舍的好戏。
江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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