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时光】人物(随笔)
(一)网兜
老朱识字程度跟项羽差不多,粗记姓名而已。那时候大年代刚结束,上学机会少,好多人都是大老粗,所以也不算什么尴尬的事。
八十年代初,整个社会的节奏还比较慢,工地上礼拜六、礼拜天都休息。于是每月都有四次到五次从工地坐车回家。老朱那时候还是小朱,每次回家都是戴一平镜,提一网兜书。有时候是杂志、刊物,有时候是操作规程,有时候是小说,反正不能空手。别看平常不看,坐在车上还经常拿出来翻翻。封皮上的字深奥一点的呢,吃不准书本是正是反,反正就是翻翻,也不在意它的对错。
网兜的发明大概就是来源于鱼网,又像女人的比基尼,就是几根线把书本维系着,书本的封皮、底页,别人一看一目了然,加上小伙子风华正茂,沉默自喜。不知道的人肃然起敬;知道的人都笑成一团。
不管别人咋看、咋说,反正老朱每次都要提一网兜书回家。
(二)老张
老张总是很主动地把自己摆在关键的领导位置上,经常面带不可预测的微笑。
老张今年五十二,是多少年的省级先进,多少年的优秀工作者,不过一直是个工作者。最听不得谁谁谁提干升官之类的话,要是恰好这个人认识,更是咬牙切齿。他是真的生气,人明显的瘦,好几天不大吃饭,也不大说话,闪闪放光的眼睛亮得有点瘆人。
一般在十天左右,急症过去了,笑容渐渐又有了,这就开始讲古了:“这个人我知道,干活咱不说,就说玩,他都不会玩。到海边抓螃蟹,两手掀起块大石头,看见螃蟹在那里,伸手就去抓,螃蟹还没碰着,石头先砸过来了。我们还没站好位置,他已经嗷嗷叫着一身是血的回去了!有时候我就想,咱公司为啥一年不如一年?这些王八羔子也不想想提上去的是些什么人,到底对不对,那些有能力的为啥就提不上去?”
老张他上学不多,可是聪明。两个人走在一块,不论你是干啥的,不论你多大年龄,也不管什么脾气,都能跟你谈笑风生、一见如故:“想当年,牙如铁,生吃排骨如刀切;看如今,不行了,生吃豆腐拌猪血。想当年,腿如铁,夜走百里不见血;看如今,不行了,上五楼,歇三歇。想当年,×如铁,一针下去就见血;看如今,不行了,开水泡了用手捏。”就在你大受感染,要掏心窝子的时候,这时候科长来了,他立刻把脸调转给科长。你说:“快中午了,咱吃个饭吧!”他一脸不乐意:“你这个人说话真有意思,人不吃饭还能活?”从这一刻开始,你就算被旁路掉了。就在老张跟科长谈笑风生、一见如故的时候,处长来了,他立刻又把脸调转给处长了。科长对处长说:“最近不见您早上起来散步了呢?”他又不乐意了:“哦,你还监视咱们处长啊!”科长又被旁路了……
(三)郁闷
于春今年三十二岁,寸把长的小人,其貌不扬。可人家上学上的好,大学毕业之后当了医生,找了个老婆比他高不少,生个儿子聪明伶俐,买的楼房窗明几净,最近还买了车。
可他郁闷,总觉得老婆配不上他,不过人家如花似玉,里里外外一把手,又找不出毛病来,于是越郁闷就越郁闷。每当郁闷到无法自拔的时候,他就去城市南边的英雄山。英雄山是烈士陵园,里面墓碑很多。看着上面的烈士,这个姓王,活了十七岁,那个姓赵,活了二十岁。
有个姓马的,他是每次都要去看的,看到这位烈士只活了十四岁,看完之后心里舒坦了:我还是不错的嘛!然后兴高采烈的回家……
于是每个月他都去一趟英雄山。
(四)啤酒香波
老齐名发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叫声大爷,过后才知道他就比我大两岁。当时洗发水有种很有名的牌子,叫做啤酒香波,于是大家都叫他啤酒香波。
老齐老婆漂亮、优雅、知性,啥都好,配他绰绰有余,老齐自然是对老婆宠爱有加。
99年冬天,老齐和老焦一起公干,骑着一辆前边没有车头,后面没有车尾巴,只要是能掉下来的东西全都不见了的小木兰摩托车。谁知道就是上楼下楼的功夫,那辆小木兰竟然不见了。哎哟把个老齐急得,颤巍巍的小身板到处上窜下蹦。老焦就劝他,不就一辆破踏板,还不够自行车钱,至于这样吗?他双手直搓,大冬天的汗都淌出来了:“不是车的事,不是车的事,我怎么跟老婆交待啊!”那可是滴水成冰的季节,他一直站楼下等到夜里十二点,就等着骑错了车的人给他送回来。楼上没暖气,第二天老焦老早就冻醒了,故意站窗户前头,一脸的惊讶:“咦,那是谁的木兰在那里放着?”老齐一翻身:“少来这一套,我都看过三遍了!”
刚买电脑的时候他明显不习惯,手腕高高悬起,只用左手的食指和右手的食指,轮番快速轻点键盘,那架势就像在练一指禅。结果弄得整张键盘就跟斑马似的,除了手指头肚经常触摸到的几个地方还是本色,其它键盘字母被灰土糟蹋得面目全非。只要有人一进办公室就当西洋景参观:“啧啧啧,好家伙,有特色!”后来老齐恼了,拿到水龙头底下就冲了起来
那年冬天老焦陪他逛地摊买马桶坐垫,要买的东西不大,可那是一片孝心:老岳母年纪大了,对他也很好,冬天买个坐垫用着舒服。结果一问是五块,他还价三块,人家不肯便宜,他也不舍得走。老占着摊位人家没法做买卖,摊主跟他商量:要不折中吧,你拿四块钱……
第二年冬天,两个人又逛地摊,巧了,又看见那个摊主了,他跟老焦说:“你等一会儿啊!我过去看看那个马桶坐垫便宜了没有。”
现在老齐年收入超过二十万了,不知道买了坐垫没有。
(五)朋友1
我有一位朋友。
她长得很漂亮,习惯了她天天在我面前走来走去。如果忽然有一天,她没有在我面前出现,我便像猫抓了心似的安稳不下来。我知道暗恋人家了,可人家有男朋友,便觉得自己好无聊。
后来,她和男朋友分手了,后来就无缘无故的冲我生气。我不敢惹她发火,只好小心翼翼地陪她开心。后来有几次,她好像很生气:“你怎么这样?”我脸涨的通红,秘密被发现了吗?感觉自己像一个受审的叛徒,无言以对。她便走开,很久不肯理我,再后来就失去了联系。
有一天,偶尔走过河边,河水还是那样澄清、碧绿,空旷的沙地上,只有我一个人。仿佛那个俏丽的人板了脸在问我:“你怎么能这样?”心中便充满了伤感,没有了再来的勇气。
(六)朋友2
我有一位朋友。
他总是把天冷简化成一个“寒”字。今天天真冷就说成今天真寒啊!并经常问我对这个字的感觉如何。可惜我对文字没有太多的研究,便反过来问他为什么不说天冷,而只用一个寒字呢?
他说你看冷字多“白”呀,没有一点韵味;寒字便不一样了,有了意境,有了曲径通幽的妙处,我看到他眼中的光芒是那样的热切。
我的这位朋友,人人都以为他很潦倒,在这个功利的世界上,工作了许多年,仍是一副不如意的样子。可我至今记得那闪烁的目光,亮亮的眼睛问我,你觉得“寒”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