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美名杀手(散文)
刚刚出生的小鸡苗、小鸭雏,身着嫩黄的绒毛,绣球一般温柔可爱。别说它们的妈妈,就是人类的男女老幼看见,也会瞳孔放大,心生爱怜,忍不住想伸手去抚摸一把。这就是一切生命的天性,幼婴胎带的智慧,他们把自己装扮成一副柔弱无助、憨态可掬的样子,只是为了从大人们那里,从初来乍到的世界,得到更多的关爱与呵护。
即使是那些猛兽的孩子,在幼小时也都学会使足本事卖萌。小狮子、小狼崽、熊宝宝的模样因为太招人喜爱,被仿制成各种毛绒玩具,摆放在我们的沙发上和睡床边。大野猪嘴尖皮糙,形象不雅,但小野猪却穿着一身条纹衣服,像极了一群小绅士。癞蛤蟆长相丑陋,名声不佳,但它生出来的小蝌蚪们却萌态十足,像一把撒在水塘里的优雅的逗号。
生命之初的样子,才是造物主的本意。
小女儿十分喜欢饲养小动物。一次郊游,她听见小鸡雏草尖般的叫声,看到它们小精灵似的样子,便再也舍不得走开,非要让我掏钱买两只带回家里不可。
都说这种靠机器孵化出来的小鸡根本没法养活,它们的寿命比露水还短。女儿不信,把两只鸡雏放在纸箱里,捏一撮黄灿灿的小米,再用凉白开浸泡二十分钟,每天按照百度上说的进行规律喂食。几天后小鸡的翅膀羽毛最先露头,开始对纸箱之外的世界伸头探脑,跃跃欲试。于是女儿让我在她上学期间,把小鸡带到自家顶楼放风,晒晒太阳。
我在屋里上网,两只小鸡在屋外撒欢。我能从小鸡的叫声中分辨出它们的实时状态。它们在进食时,边啄边发出一种清脆、轻快、短促的低吟,用的是双音符,表达的是心情愉快;无聊时,困倦时,扎堆取暖时,喉咙里就撕扯出一种不耐烦的哨音;落单或者恐惧的情况下,则使用单音符,发出响亮的呼唤,拼尽全力地叫喊。
那天我正在浏览哈马斯与以色列的战事,忽然听到院子里一只鸡雏落单后惊悸的叫声。我走出房门,看到空旷的地面上只剩下了一只小鸡,正不知所措地大声呐喊。我找遍各个角落,哪里都没有另一只的踪影。
我顿感不妙,狐疑地望向墙头,屋顶,并没有其它任何鸟雀入侵的迹象。举头望天,天空碧蓝如洗,干干净净,不见一只老鹰、游隼的影子。但肯定的是,另一只小鸡失踪了。
为了补过,我专程跑到卖鸡雏的地方,补上了一只背上有花纹的小鸡。卖鸡的说这种小鸡好养,已经打过疫苗,而且是母鸡,价格也高了一倍。我们给新买的小鸡起名“花背”,原来的那只叫“小黄”。
两只小鸡毛色不一,性格也不尽相同。“小黄”大了几天,就摆出领导的架势,在院子里四处活动时总是由它带路。而“花背”注重的是实惠,总是低调行事,埋头苦吃,吃饱了就趴下休息,活得特别滋润,体格也很健康。一家人对两只小鸡百般疼爱,尤其觉得“花背”好养,乖顺可人。为防再出意外,我只让它们在楼顶自由溜达一小会儿。而且每隔几分钟,我都要出去查看一番。
但不幸再次降临。在我又一次听到那种孤独的啼唤时,我连忙奔出房门,看到的却是极不愿意看到的一幕。院子的石台上,躺着“花背”血淋淋的身体。它的脖子几乎被扭断,肚子已经被剖开,全然没有了一丝生息,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我的心有被撕碎的痛楚。
这是谁干的?凶手在哪里?
疑似在我开门的瞬间,有一个黑影飞速掠过墙头。凭感觉,那似乎是一只喜鹊的身影。
但我无法相信喜鹊就是凶手。你看喜鹊一身黑白礼服,一副端庄神态,无论站在田埂,还是伫立高枝,从来都是足足的贵族范,满满的正能量,代表的是欢喜,吉祥,美好,它怎么会如此心狠手辣,采用偷袭的方式,对一只天真无邪的鸡宝宝,活蹦乱跳的鸡宝宝,啄其头,吸其血,食其肉呢。它怎么下得了口!
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让我们痛彻心扉却又无力回天。“花背”再也不会活过来了,再也不会装萌卖乖了。
剩下的“小黄”形单影只,一天到晚很少吃喝,焦躁不安地叫个不停,似乎不把“花背”唤回誓不为鸡。两天后,“小黄”趴在纸箱里,悄无声息地死了。
这第二场遭劫让孩子伤透了心,哭了一次又一次。人说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的人,是十足的笨蛋。明摆着第一次小鸡失踪,就意味着此处暗藏杀手,我却依然心存侥幸,没尽到看护的职责。我不敢向孩子描述“花背”死时的惨状,也没有言明谁是凶手,只对她说“小黄”属于病故,“花背”属于离奇走失,说不定隔天还会重新回来。
没得选择,我只好再度驱车前往郊外买鸡。新买来的两只小鸡好像与纸箱子有仇,一刻不停地仰着脖子叫闹,特别渴望箱子之外的世面似的。我以人心度小鸡之腹,以为它们嫌闷,遂再度把它们带到楼顶,放在那棵小巧的石榴树下,心想它们一定喜欢这一片不算太大的自由空间。
不料这俩小鸡出格地胆小,似乎被什么吓破了胆,对顶楼开放的环境不仅没有丝毫兴趣,而且充满恐惧与反感。把纸箱平倒之后,它们并不像之前的小鸡那样飞奔而出,快乐地穿梭于花坛觅食,而是战战兢兢,挤作一团,不肯向外面迈出半步。这使我十分诧异,莫非它们具有超自然心灵感应,或者能够穿越时间,回放镜头,看到先前曾经发生过的恐怖一幕?也许小鸡的世界我们不懂,它们能够洞察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即使它们是如此弱小。生命的神奇,往往超乎想象。
我把两只小鸡从纸箱里抓出来,让它们锻炼胆量,熟悉生活。但我不能重复过去的错误,再不敢有丁点疏忽大意。我敞开房门,紧盯着屋外的风吹草动,让小鸡们始终处于我的视线之中。小鸡怯懦地呆在原处。楼顶小院一片祥和。石榴树几米开外的地方,新栽植的月季开出了两朵粉红。那只偶然邂逅再不愿离去的鸽子,落在墙头上惬意地享受着阳光。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是前来送货的司机高速口遇到了麻烦。我急慌慌地跟他协商着,不知不觉踱到了屋子中央。顶多两三分钟的空当,门外突然传来异样的声音。我边打电话边冲出房门,一眼看到一只肥硕的喜鹊,正把一只小鸡叼到石台上,用嘴狠狠地啄向小鸡的肚腹。
果然是喜鹊,一个头戴桂冠的凶手。
喜鹊窃贼似的一个转身飞走了,小鸡瘫在那里痛苦地抽搐。我挂断电话,捧起那个小小的身子,眼睁睁地看着它无力地蹬蹉着两条细腿,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绝望,一切很快归于了宁静。
我居然又一次低估了掠食者的狡诈与凶残,又一次葬送了一条无辜又无助的生命。
喜鹊,你竟然是如此凶恶的暴徒。就因为你拥有一个好名谓,我们一向把你作为美善的象征,信任你,敬重你,赞美你,纵容你,让你的家族子孙兴旺,势力蓬勃。你翘着尾巴,趾高气扬地践踏农人的草房;你成群结队,肆无忌惮地轰炸成熟的庄稼。仿佛你才是人世间的尊主,劳苦大众的福星和救星。而名声不佳的乌鸦,就因为一个被人抹黑的名字,不招人待见,生生世世背负不祥的黑锅,远离红尘,流落荒野。
但当你凶相毕露,把尖嘴伸向别人的孩子,在活生生的幼雏的惨叫中大快朵颐时,你与形容丑陋、臭名昭著的鬣狗,那种呲着獠牙、淌着涎水的掏肛专家又有什么区别。
行文至此,恰遇一段网友短论,黑底白字写着:魔鬼并不长着狰狞的面孔,那只是电影里习惯使用的脸谱。而现实中,魔鬼总是以天神和天使的模样,一本正经地丧尽天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