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呼伦圣水(散文)
一
在前往呼伦湖的路上,有导游照例介绍景区的相关知识,当我听到一些数据时,不免觉得有些意外。他念叨着五大淡水湖的时候,竟然把呼伦湖也列入了其中。
我不停地翻腾着脑海里的信息储备,发觉呼伦湖对我来说是一个空白。为什么对它一无所知?难道储存的数据真的陈旧了,需要更新吗?这个呼伦湖,就如同一只飞鸟,忽然间决眦而入。
搜寻当年地理课的相关记忆,一些词条我还是耳熟能详的。三山五岳,五湖四海,这些常识性的知识在脑子里根深蒂固。五湖是指五大淡水湖,分别是鄱阳湖、洞庭湖、太湖、巢湖、洪泽湖,除了先后顺序没记住之外,它们的名字还是不会错的。呼伦湖怎么就挤进了前五名?生生地被挤掉了的,又是哪一个呢?
水是流动的,会莫名其妙地消失。是人间蒸发?是人为截流?还是渗到地下,变成了地下河呢?这个排位还真的有些不靠谱,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杀出一个程咬金,劈头盖脸地砍翻一个,抢下一把交椅,座次都在变化之中。
山岳的座次排位,还是很稳定的。五岳的排次自古以来就这么排定的,还没有过以下犯上的事情发生。一座山始终就在那里恒立着,无论岁月如何更迭,如何沧海桑田,都不容易损失其中的质量。尽管有愚公那样锲而不舍的挖山者,却只是民间传说而已,铲去抔土不能动山的整体。便是真有这样的人存在,也会被令行禁止,背负一个破坏生态的罪名,实在是令人无法承担。
我还是吃惊这样的座次排位,这里面所包含的东西,明明是铁定的理论,居然可以朝令夕改,这说明我们的生态环境,已经到了令人堪忧的境地吧。
亲近于水,大概是源于人类的生理本能。当那一片烟波浩渺的大湖,出现在眼前时,愉悦之情便会油然而生。呼伦湖有别于我所见过的其他湖泊,茫茫的草原之上,有这样一块碧玉一样的湖泊,真的是美不胜收。我见过的湖,基本都是与山岭和树木相融,被山林遮蔽,羞答答地半掩着轻纱一般的薄雾。在湖畔漫步,怎么都看不清湖泊的全貌。每一个湖泊都有自己的属性,山脉的供奉,聚一泊静水,表露心迹,不是任谁都可以读得懂的。
呼伦湖没有什么可遮蔽,就这么坦坦荡荡的,像极了这片草原的心怀。湖水微荡,笑盈盈,满面春风,好像一位多情的蒙古族少女,略带些浅浅的羞涩。一带湖水蓝蓝,犹如一条捧在手中的哈达,恭恭敬敬地奉献到我们的面前。
我从一条土路之上走来,一身纤尘已被这无尽的碧蓝荡涤洁净。湖水仿佛被一双手捧着,手指低垂,却指缝严密,让湖水不漾不流,稳稳当当,感觉非常舒适。一泊幽蓝与舒缓的坡势渐行渐远,曲线温柔,似有无限的曼妙柔情。完完全全在天地间袒露着自己,不藏不掖,大度得令人敬仰。无限的高远在天际处与天空贴合在一起,天的湖,湖的天,分离不开。此时的我,站在湖边,眼神被这片海蓝魅惑。是天空近了,还是湖水远了?所有的影像尽皆飞去,去接受这片蔚蓝的漂洗。
一泓清水,所透析出的人形,是人世间最真实的写照。从心底发出的微笑,是真诚而无邪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表情。湖水浩大,也将心境漂洗得玲珑剔透,无限的光芒从心窍之中穿过,与湖光交织在一起,从身体到灵魂,都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洗礼。
二
与我同行的人们,此时接受了这美景的召唤,释放出美丽的心性来。妻与她所在的广场舞队,也许是过于陶醉这秀美的景色,便亮出了她们的独特表达方式。她们换上了华丽的服装,以翩翩的舞姿来作为回应。清清的湖水,婀娜的舞姿,无意间,为这片山水增添了一抹最亮色,还有舞动的美感。
她们如此倾情表露,也带动了其他人。许多游客围拢过来,有的游客干脆加入其中,忘情地跳起来。融入这片山水,是最好的表达快乐的方式,这一刻的快乐获取,简单而有效。
我在湖边,看见一位踽踽独行的老者,与这快乐的场面不甚协调。他头发花白,身材清瘦,面目黧黑。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编织袋,里面已经有些东西了,弯腰去捡地上的东西时,袋子放下,发出“哗啦”的响声。
起初,我以为是位拾荒老人,可看见他所捡的是各种杂物时,便想他应该是景区的一位保洁人员。
不过,我还是怀疑自己的判断。他走路有些跛,这段滩涂上布满大小不一的河卵石,高低不平,让他每走一步,身形都有歪斜得厉害,我都担心他会不会因此而摔倒。他经过我的身边时,我的手里有一瓶矿泉水,还剩下几口,赶忙喝完,准备递给他,却又觉得不妥。犹豫间,他却伸出手,把瓶子接过去,并说了一声“谢谢”。
我为这一声谢谢而感到局促。他是为给自己的工作带来便利而谢谢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别的什么都在脚下的滩涂上。木棍、瓶子、卫生纸,还有一些包装袋、包装纸一类的垃圾。来这里的人们不自觉地把垃圾丢弃在这里,与其说丢了一地公德,也不为过。我没有把公德丢弃到地上,可是却扔到了他的袋子里,无疑是增加了他的负担。我的公德被别人背负着,能算有公德吗?老者的谢谢,也是来源于此。你的公德没有丢弃在地上,至少还在手中。
老者面无表情,步履蹒跚地慢慢向前走去,不疾不徐,稳当而随意。不知道为什么,他稳稳地在前边走,却拽动了我的脚步。我跟住他的脚步,好像只有这样,心里才能获得安宁。
湖水在身边映彻,如一面明镜,微澜乍起,恰似心澜微波,涟漪荡心。老者似乎不反对我与他同行,他不时把袋子放下,把捡起的杂物放入。我主动帮他撑圆袋口,然后,目光去附近搜寻,看见杂物便立即去捡起,他的袋子便于我的手中攥牢,我背到自己的肩上时,老者一愣,仔细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又继续向前走去。
老者开口说话了。我并不答言,就好像一对老相识,彼此之间是有默契的。他有诉说的对象,我有倾听的自由。
三
与老者一边走,一边聊。我们真的如同一对老相识,他无话不谈,他的所作所为,在这谈论间升华了,让我觉得他的瘦弱身形,在无限的高大起来。
他不避讳什么,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他说的最多的,就是眼前的这片湖。老者是一位志愿者,他在这里已经义务捡垃圾十几年了。我们走到小河口的湖边,眼前的景象让人十分难受。湖水大面积地消退了,裸露出来的滩涂,龟裂成一个个方块。铁驳游船困在陆地上,像条快要旱死的鲸鱼。湖中亭变成了望湖亭,一眼望去,略带灰白色的滩涂地,在阳光的反射下,闪着耀眼的银光。
老者的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呼伦湖历史上曾经干涸过,干涸得只剩下了十几个小水泡和大量的湿地。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喜欢叫它“达赉诺尔”,意思是海一样的湖。但十几年前,一度水位下降,因为一条注入呼伦湖的河流出现了问题,这条河是蒙古国的克鲁伦河。蒙古国由于严重沙化,导致这条河日渐干涸,最后彻底断流。
老者凝望着湖水,竟然有泪水滴落。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动了真情。
水位下降,引起了自治区政府的高度重视,“引河入湖”工程的启动,给呼伦湖带来了勃勃生机,把曾经断流的海拉尔河重新引回来,补充了湖中的水量。老者说到这里,不禁又精神振奋起来。
他的话,不由地让我想起国内各个湖泊的变迁。呼伦湖因为海拉尔河的注入和呼伦贝尔人的信念,才让它的水位不断上涨,跻身五大淡水湖的行列。而别的湖泊有这么幸运吗?它们会不会也将走向干涸的命运呢?大湖出现了水荒,这些水都去了哪里?寻根溯源,都去找一找我们的水源吧!
地球上的水资源分布得就是如此极端化,要么丰富得聚成汪洋,要么没有一滴水,成为沙漠。这两种极端化的对立,成为地球人心中永远的痛。我们的灵魂深处也一直都在缺水,干涸的灵魂在四处游荡,在寻找着甘甜的水源。我们一直都发不出声,是因为喉咙干渴得冒烟,嘴唇干裂得渗血,渴望的真正含义竟然如此得残酷。
我真的好想把这片海水一样的湛蓝装入心怀。这片蓝的圣洁,让人倍感珍惜,让人无限敬仰。眼前的老者让我感到了一颗圣洁的心,这片圣洁之水,也因为有他这样的人在佑护着,才显露出无限的圣洁来。
临走时,我与老者合影,背景就是这片圣水。我把他们一起带走,装入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