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北国一片苍茫(散文)
一
昨天下雪了,因为气温一直走高,一边下,一边融化。雪花落到地上便立刻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落到草叶、树枝,或者栅栏板的尖头上,却依旧原封不动地保留着。漫漫的黑土地,此时更像袒露出来的火热胸膛。这般温暖的节奏,也让昨夜里房檐下的滴水声,一直伴着屋内的人到天明。此时已然是隆冬时节,恍惚间,怎么就回到了雨滴缠绵的夏夜呢?
走在山间的雪地上,发觉这一天的融化效应,被无限地放大了。雪地表面居然形成了一层硬壳,山里的积雪足可以没膝盖的,是一个冬季里所积攒下来的。有如此的变化,对于我这个常年行走山里的人,简直就是一个喜讯。行走原本就该这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因为大雪,而把脚步制约到一个一个固定的脚窝里,就如同一个个模具,所复制出来的脚步也是一模一样的,让我的巡护工作也被局限到有限的空间,与画地为牢又有什么区别呢?能够摆脱曾经的老脚印,走上坚硬的雪层上面,欣欣然的喜悦感,简直让人清爽极了。
我就像一位武功卓绝的大侠,施展开踏雪无痕的轻功,恨不能让整个身形都飞起来,雪地就是我的江湖,侠客就是我。
有一群灰喜鹊在林子边的矮树丛里,声音嘶哑地争论着什么。一个个都像个“碎嘴子”一样,唠叨个没完。碎嘴子是东北土话,意思是一张嘴在胡乱地说,说不到正点上,是让人很烦的。它们在一起,总喜欢七嘴八舌地乱插言,原本好好的一个研讨会,给搅合成一锅粥。听它们的口气,是在抱怨着呢。它们在抱怨什么呢?
它们平时是在树枝上面讨生活的。枝头上的果实是很丰富的,各种花色,品种繁多,还容它们挑挑拣拣,尽可满足口味。此时,枝条上已经不见了果实,都尽数掉落到地上,被覆盖到深深的雪层下面,想找都困难。
它们凑在一起,在商量什么,我不感兴趣。我走来,还是打断了它们的话题,它们先后飞去,有些犹犹豫豫,大概是没有合适的目标,让大家的意见不统一。这些家伙没有一点点协作精神,更不会彼此分享。看见好吃的,就会一窝蜂去抢,谁抢的多,谁的动作快,这是它们最关心的。
山边朝阳坡处,有些山丁子,还悬挂在枝头,这种果子与树枝结合得特别牢固,往往到来年的春天,枝叶萌发才能被卸掉。这些果子的口感非常不好,酸溜溜的,不被鸟儿们待见。平时,果子多的时候,谁都不愿意光顾,此时,它们却顾不了这么多,填饱肚子是首要问题。
我向上走时,耳畔便响起,它们嘶哑的声音又在山坡那边传来,大概是又在抱怨着什么呢。我转头看去,一片灰蒙蒙的身影,在树丛间晃动着。挑剔的目光总有那么一天,会不得不改变初衷的。当生活不被你选择的时候,你不做出改变,是行不通的。善于改变,就是善于生活,多一个改变,也就多了一条生活之路。这些鸟儿的改变还不算太晚。我忍不住笑了。自然的法制对于懂得改变适应者而言,永远是给与的。
二
树丛里,有一只花尾榛鸡在慢慢地踱步。它看见我走来,忙加快脚步,向树丛深处隐去。此时它身上的羽毛已然变成了花白色,无限接近雪地的颜色。它是名副其实的变色鸟,身上的羽毛随着季节而变化着。大雪对于它们而言,是没有什么阻碍的。它们可以钻进雪层下面觅食,往往走在雪地上,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的。好好的一片完整的雪地,会突然间飞起一只榛鸡来,“扑棱棱”的翅膀扇动的声音,突如其来,会吓人一跳,也多了有趣。
花尾榛鸡在我们这里又叫“飞龙”,都说“天上的龙肉”,指的就是它。它的名字由满语“斐耶楞古”的谐音而来,意思是“树上的鸡”,因此,我们又叫它“树鸡”。
我向前走,让它感觉到安全受到了威胁,骤然飞起,翅膀急遽扇动,以此产生巨大的能量,飞到一定的高度,便滑翔而去,落到几十米开外的地方。
花尾榛鸡在很大程度上退化了飞翔的功能。平时它便在树丛间觅食,跑来跑去,基本也用不上翅膀了,不知不觉地抵消了翅膀的功能。它在雪地上面行走着,也被雪地的坚硬困惑着。这样的大雪环境里,它们都是钻到雪层下面的,雪层坚硬,它们的两只爪子还是不够锐利,扒不开雪层。新的环境是需要一个适应过程的,做好新的调整,是非常必要的。它在雪地上踱来踱去,大概就是在想办法,怎么突破这个坚硬的壳呢。此时它在树丛深处,在继续着公关,我悄悄地踏着凌波微步,轻轻地走过。
三
山谷之中,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霭,隐隐约约地漂浮在山顶。冬天里漂浮着云雾,是很罕见的,让人觉得很出奇,不能不联想到夏天。
雪地尽管坚硬,还是有情况出现。我还是分辨出许多的印迹,有鸟儿的,有小动物的。其中有一种动物的印迹,我是非常熟悉的,印迹在沟塘上下移动着,并且把一些小灌木的外皮都啃去,露出里面嫩绿的颜色。这一点点的嫩绿,给人豁然开朗的感觉,春天原来被包裹在这里,原来春天一直都没有离我们远去啊!
这种动物,都有非常突出的两颗大门牙,要不然,啃树皮这活儿是不轻易能够做到,“没有金刚钻就不揽瓷器活儿”,此时的树皮是最新鲜的,却不是谁都可以品尝到。如此说来,这些鸟儿是在“迎春”,它们耐不住寒冬的漫长,就像人一样,总希望春风送暖。
我的脑子里一下子便蹦出那么一个形象,两只大大的耳朵,两颗大大的门牙,一双大大的眼睛,那是“兔八哥”的形象,一副乐淘淘的样子,足让人喜欢。
我一边走,一边仔细地打量着路边的状况,我怎么就感觉这只兔八哥就在附近呢?果然,在不远的一棵树下,这个家伙蜷曲成一团,在那里休息呢。我走来,它已经看到,却没有一跃而起。它静静地看着我,似乎不为所动。其实,它是有一定的距离感的,之所以这样平静,是因为我们之间有它认可的安全距离。我一旦突破了这个距离,它便会箭一般地冲出去。
我向前走两步,它立刻警觉起来,两只大耳朵竖起来,突然跳起,跃两跃,便已经到了几米开外。只是,它并没有箭一般冲出去,而是,不慌不忙地蹲下来,往我这边看。
我原本是要走开的,它一下子跑掉就算了。它不跑远,在那里等待,反而激起我的好奇,反正去哪里都是去,不妨跟它一程。它在我慢慢接近的时候,才开始向前跑。它亮出两条修长的后腿,轻轻一跃,就是两米开外。青春就是奔跑,奔跑就是青春,我被它所鼓动,不免聊发少年狂来,只是迈出一步,便让这份激情搁浅。
我脚下一用力,便踏破了这层硬壳,一下子深陷雪中。这层坚硬是很虚的,外强中干,什么都不是。这层硬度无法扛住我的猛然发力,最初踏上去,感受到了水泥地般的质感,这样的感觉如一层窗户纸,一捅即破。
这一脚让我回到现实,雪层的破裂就如同打破了一整张玻璃,脚下的破裂延伸得很远,下一脚依旧是破碎,是深陷。我停下来,伏下身躯,让整个身体都接触的雪层上,慢慢抽出双脚,去爬动,慢慢地离开破碎区域,然后才慢慢站起来,继续享受这份雪层的完整。
当我站起身,向前走动着,把前边的家伙惊动了,我才发觉,刚才陷落的全过程,始终都有一个忠实的观众。我不禁钦佩这只山兔的稳重,不急不躁,不疾不徐,大概它深知,任我怎么张牙舞爪,都不会对它构成威胁,才让它有如此从容。
就这样,我尾随着机智的兔八哥,一路爬到了山顶。
站在高处,可以望到山外,只是被一片苍茫的云雾遮住了望眼。远山有轮廓,以朦胧的姿态,塑造出各种形态,却有另一番的美感。想不到,北国的风采不仅仅停留在季节的变换上,夏天的云雾与冬天的山峦结合在一起,奇妙而突兀。
远方与诗在这里并存,我此时所伫立的地方,就是别人心目中的理想之地吧!我想应该是这样!
每一个季节都会给人无限的快乐,每一个地方都可以是我们生活的温床,东北的苍茫,不是万物凋敝时,恰是孕育着一个不一样的春色,就是春色包裹在雪衣里,那也有解衣以观的妙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