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三点钟，醒来，照例抓起手机，刚转身准备浏览一下《头条》，睡眠很浅的丈夫忽然转过身，眼睛未睁，批评却精准：“你又看手机，又看手机，一天到晚在家没事，就不会白天再看？非得把身体熬坏才高兴？”她听得不耐烦，放下手机，免得他再继续唠叨他是“麻雀陪着无眼蝙蝠熬眼”了。她只好自己瞪着眼睛等待天亮。不，天早已亮了，窗外，汽车轰鸣，不时驶过窗前，声音慢慢减弱，直至远方。脑子像一盆浆糊，分不出来一个清晰的思路。
　　 五点起来做饭，打发他吃饭上班走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看看朋友的文，找找错字，写写评论，转眼天将午。早上洗碗没了洗洁精，去门口超市买，碰到下班的同事，不由有些惊喜地喊：“刘老师，你在这儿买东西？下班了？”“嗯，走到这儿当捎买点饭，来不及回家做，大闺女就要放学了。”“还好吧？”“好啥？快累死了，换了新领导，抓得更紧了。早自习，午自习，晚上下了三节晚自习，学生还要在宿舍学习半个小时，一个人发了一块木板，写作业或者复习功课。教师备课批改教研，应对各种检查，还得轮着看学生维持纪律。幸亏你退休了，不用遭罪了。真心羡慕你。呀，不说了，不说了！我得赶快回去，早上我走得早，来不及喂俺家老二，也不知她饿了没有。”匆匆和她告别，刘老师出了超市。她有些失落，别人都在忙颠颠地生活，只有她不求进取，无所事事，得过且过。她想起刘老师说过的那一句——真羡慕你。果真值得羡慕吗？她能够说，还不如上班快乐与开心吗？说了，别人肯定觉得她矫情，身在福中不知福。
　　 睡过午觉，看了会手机，回复了几个在她文后留评的文友，她要去地质队大院的健身器材那儿锻炼身体，碰到原来住一个楼层现在搬到闺女家的大姨，她很惊讶：“怎么半下午就回来了？”她不好意思笑笑：“大姨，我退休了。”“快去找个活干干，还这么年轻，就在家里呆着，不舒寞得慌？”“大姨，我会干个啥？技术活不会，出力活也干不了。反正钱也够花，老了吃不动，穿不动，就不去找活了。”大姨说的话，让她有些尴尬。后面话她没说下去，自己这么大岁数，谁愿要你上班啊？网络购买时代，实体店买卖不好干，很多店入不敷出。技术活自己不会，看大门，人家要男的，即使去不需要技术含量的超市也很难，那儿也在不断想方设法推售。每次去那里，每个专卖区的人都热情似火：“大姐，你买几袋麦片吧，最近搞活动，买一赠一，还赠个结实的购物袋。”“大姐，买酸奶不？买两盒赠一盒。”“汤圆要不要？还有地瓜丸，特价哟，三天后恢复原价。”“黄花鱼，黄花鱼，原价19.8元，特价十元一条。”……这些活看似不难吧，但是自己去和她们抢饭碗？而且她们比自己年轻有优势不说，单是口才好这点，自己就比不上。看到陌生人，还要和人家这么热情，自己可做不到。而且每天要早早去卸货，老胳膊老腿的，搬运沉甸甸的货物能行？说不定不注意就闪了腰。不由得想起学校合并时一个女教师的遭遇，往大卡车上搬运床板，扔到车斗上就觉得腰痛得不行，请假去医院一拍片，居然腰椎骨裂！人家才是三十多的年轻人哪。
　　 北边楼下车库那儿，成天围着一堆人，在打扑克，以前上班时，来去匆匆，很羡慕人家，年纪轻轻就这么清闲。但是真的退休了，却融不进去。快递驿站那儿，也有好多人在打麻将，经常是人很多，好多人熬不到位置，一部分人就站在旁边看，那儿整天烟雾缭绕，大烟枪们一支接一支地吞吐着，个个吆五喝六地嚷着，吵着，争论着输赢。别说她不会打，即使会，她也不去打，她闻不得烟味，更不喜欢喧闹。那也是距离自己很远的世界。
　　 上班的时候，中午就记挂着晚上要做什么饭。有时晚上想包个饺子，中午明明困得不行，也忙颠颠撑起眼皮，把饺子面调好，把菜洗好，把肉切碎，酱上。晚上下班，急忙动手，也能按时吃到香喷喷的饺子。而不上班了，总是觉得，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工夫，不焦急，捧着手机，看头条，看微信，看视频……那些没有什么营养的八卦，也是反复浏览的内容。忽然猛一觉醒，哎呀，五点了，该做晚饭了，匆匆忙忙淘米洗菜蒸炒，到了丈夫回家，做饭任务还未圆满完成。讪讪地看着丈夫说，以为你还需要一会儿才回家呢。
　　 出去玩吧，出去玩吧。朋友们呼唤着，她也不喜欢出远门，所谓旅游，玩的是一种心情，心情好，在哪玩不是玩？心情不爽，即使看到美景也觉不出什么美来。
　　 比她早几年退休的同事，找到了寄存乐趣的所在，每天下午准时到鼓乐队敲鼓。她们的节目，燕九节时到滨都宫表演过，歌咏比赛时在文化大广场助兴过。山城春节晚会的舞台上，也闪亮着她们轻盈的身影；婚礼轰鸣的鞭炮声中，有她们舞动鼓槌敲出的喜庆。
　　 老同学与朋友自驾游，去西双版纳，到昆明，游大理古城，览丽江盛景，赏玉龙雪山风情，在朋友圈看到，她似乎麻木不仁，也没有多大兴趣。
　　 年轻时曾经幻想，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有了钱，就买好多好多的书，整天坐在那儿，看书看书看书，坐着看累了，去躺着看。可是，当自己生活不再窘迫，家里的书也日渐增多，而且也终于有时间可以看书了，可是为何一拿起书就头发昏，眼发花，失去了读书的兴趣？
　　
　　 二
　　 疫情肆虐，学生在家网课。这半年在后勤工作，等着退休，不用上课。宅在家里的日子，倍感无聊，面对着一部部厚厚的名著，却读不进去。想起大学时代，为了阅读好不容易借到手的琼瑶小说，和宿舍的同学约定好，这个看完了，把睡着的喊醒接着看。人休息，书不歇。看得多了，人物都混为一团，这部想到那部去。而今真的老了吗？疫情居家，又不能出门爬山，在家里，床上，地下，躺着，溜达，百般无聊，但拿起书就眼皮打架。不知怎的，忽然思维跳跃，忆起侨居西班牙的张同学，这是我初中的同学。不知她那儿疫情如何。随手打下两句：疫情肆虐，老同学一定好好照顾自己和家人。没想到同学秒回。当看到自己说，老了即将退休，张发来笑的表情包，说：“你这就算老了吗？西班牙要67才退休。”她接着说：“我觉得上帝对我特别好。你知道吗？我刚刚考上了西班牙大学，准备今年9月开始上课，想在西班牙拿个本科证书，然后再学一个英语硕士什么的。”她在高一时去了阿根廷，从阿根廷带了很小一点钱去了西班牙闯荡，现今是诚信基金会理事长，公务十分繁忙。前些年回国，她特意邀见了一下初中的老师同学，临别，每个人给了一本她编写的学习西班牙语的书，随书带有光盘。当时，很是震撼，同学居然出书了，为西班牙与祖国之间的文化交流做出了自己的重要贡献。激动之余，翻开看了几天，然后就知难而退了。
　　 后来，曾见过她和爱国华侨受邀回国参加国庆七十周年观礼，张同学在主席台上与众多华侨一起和习主席合影。在北京一路参观著名景点，她精神抖擞，很是年轻，笑容灿烂纯美和年轻姑娘一般，完全没有知天命的老态。在朋友圈看到她旅行，做公益，参加合唱团演出，打高尔夫，做礼拜，当然更有她工作上的情形。其中有一幅图是这样注释——诚信基金会理事长Julia张振荣女士荣获第四届胜利杯勤劳妇女奖，还有好多我根本看不懂的她获得的证书……
　　 我和她交流时，是我们这儿早上六点多，因着时差，这应该是西班牙的夜里十一点多，我数次说她该休息了，她依然兴致勃勃，分享给我她居家抗疫时一天的功课：
　　 1.早晨起来读一章圣经，写读经感想，分享在读经列车里。
　　 2.洗澡、早餐。
　　 3.开始远程上班。
　　 4.每天次远程课程：经济和数学。
　　 5.早晚各一次祷告会。
　　 6.每周两次远程礼拜、一次查经。
　　 7.合唱团的远程合唱录像（一周一曲）、新歌学习、旧歌练习，发录音或录像给老师纠正。
　　 8.练钢琴1小时。
　　 9.做经济、数学作业。
　　 10.每周练三次吉他、二胡。
　　 11.睡前查微信、看书。
　　 12.做饭、洗碗、熨衣服、擦地……
　　 她说，现在学习条件真的太好了！哪像咱们小时候，什么都没有。现在只要你想学，什么都能学，太方便了！我特别喜欢学习，而且我觉得，我现在的学习能力，比我16岁的时候还强多了！
　　 我问，你和十几岁的年轻人一起上大学？心里暗想，都是成功人士了，还要想着做学生。她说，是。不过我得看时间安排，如果能安排开，我就去大学上课，如果安排不开，我就上远程课。
　　 她滔滔不绝讲给我听她正在进行的学习数学的过程：“老师发了个视频，让我们学DISTRIBUCIONBINOMIAL(二项式分布？)，我看了一半，发现我需要先学会COMBINATORIAS(组合)，在学组合的过程中，我发现我需要学INTEGRALES(积分)，看积分的过程中，我发现我需要学DERIVADAS(导数)，学导数的时候，我发现我应该复习一下LOGARITMOS(对数？)。
　　 我现在对数已经快复习完了，正在做习题。等我对数复习好了，再接下去看导数的视频；导数学完了，在接下去看积分的视频；等积分学完了，在回去看一遍组合的视频；然后再继续我看了一半的二项式分布……
　　 好在这个礼拜是圣周，从今天到礼拜天不用上班也没有网课，只有作业。那我就利用这个机会，把这数学给弄清楚吧。
　　 西班牙语有个数学术语叫Igualdadnotable,直译叫‘显著的平等’，我费了3天的功夫，才查到原来中文叫‘完全平方式’。”
　　 天哪，看她说的数学概念，我就头大得很，但她拼搏勤学的精神，确实感染了我。
　　 这是在2020年4月和她的一次交谈，知道她很忙，我几乎很少打扰她。只是偶尔看看她的朋友圈。我知道，她已经是西班牙华侨界的领军人物，经常看到她参加合作项目的签字仪式或者接受采访，她一直在为在西班牙求学旅游或者居住的华人融入西班牙做出最大的努力。她始终不忘自己的祖国，如在一次采访中，记者问及关于中国人对西班牙语的学习问题，她这样回应西班牙电视台、马德里电视台、西班牙广播电台等多个西方媒体：“西班牙语对中国人来讲确实很难，就像中文对西班牙人来讲一样难。但是中国人非常努力在学习，比如去年我们就跟马德里大区和nebrija大学开办了6个专门为中国人办的西班牙语学习班，毕业了179个学生。今年这些课程仍然在进行中，大家都很积极报名、努力学习。不管怎样，现在华人的第二代、第三代逐渐增多起来，他们在西班牙语沟通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相反，我们现在在努力做的是让他们学习好中文，这样将来，他们才能起到中国和西班牙之间交流的桥梁作用。”
　　 她一直不停止自己学习的脚步，方方面面，涉猎艺术、文化、经济、政治、哲学各个领域，记得还看到她参加国务院侨办“华文教师证书‘研习班’”，真可谓“自我精进，学无止境”。她所工作的诚信基金会也是在不断寻找机会、创造机会，帮助旅西华人与西班牙社会的沟通、融入。
　　 她说：太惭愧了，我每天学习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懂得的太少，恨不得多点时间和精力多学点东西……
　　 这个已经年逾五旬的六零后，心态像十八岁的青年，昂扬积极，精力充沛，活力四射。她说，你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尝试学点从来没有学过的东西，好开心的！的确这样，我记起自己刚在头条第一次尝试学着发表讴歌抗疫英雄张静静的文《你生命的花朵，绚烂了2020年的春季》，发出去后，很有成就感的。
　　 曾国藩说：“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见识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
　　 张同学勤学不辍，可谓是有志有识有恒者，如此勤勉，何事不成？ 
　　
　　 三
　　 孔子云：“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曾公也说过：“天可补，海可填，南山可移。日月既往，不可复追。”这些道理每个人心里都明明白白，可是为何好多人依然在过着“明日复明日”“万事成蹉跎”的日子？就像我，今后的方向究竟在哪里？
　　 那首歌的曲调在耳畔回旋，仿佛在嘲笑着：“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童年。”难道穷其一生，只是满足于拥有国家给予的一个长期饭票，三个饱一个倒，过一个迷迷糊糊的老年？
　　 在江山文学网耕耘十载，敲击出二百四十多篇文章，但是，鲜有有社会积极意义、有深刻内涵的作品，究其原因，读书太少，阅历太浅，在离开工作岗位之后的日子里，该如何提升自我？三省自身，确实真的需要像张同学那样，给自己制定计划，不断自我加压了。
　　 “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那激昂的旋律穿越半个世纪的时光，再次铿锵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