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天使的拯救(小说)
“闭嘴吧你。”我很烦,拍它一记,“你不说你是老家人吗?你瞧瞧,你快找啊。”
“好了好了,你别担心。跟我走吧,我们这就是回到过去了,没拆迁过的,我认得地方。爸妈经常批评你,让你碰到困难,不要怨天尤人,要开动脑筋,认真解决问题。你就是坏毛病不改。”
“坏毛病?啥叫坏毛病?不会说就少说几句。毛病本来就是坏的,难道还有好毛病?你这是回到老家,‘门台大’,嚣张起来,敢教训我了吗?”
我滔滔不绝说着废话,给自己壮胆。我很害怕,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居然如此简陋。天气晴朗时,我站在对岸看过来,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现在都跑哪儿了?难道之前看见的,是海市蜃楼?眼前的破败景象,明摆就是老电影里头,那万恶的旧社会啊。我哭。
光是发愣,与事无补,镇定镇定,我要自救,我谆谆告诫自己。看看手表,我们走了总有个把小时。终于摸到一户旧木房门口,我伸手敲门,可没门可敲,门框挂着一张竹门帘。门帘撩起,走出一个小男孩,和我差不多年纪。总算见着大活人了,我舒出一口气,我想打听事情,但太突兀,不知道如何称呼他,便无名无姓搭讪道:“哎,你好。我想喝水,口渴了。”
他说:“水有,管饱。”
时间轴换了,口音倒还是本地方言,和城区稍有一点点差异,还能接受。站在水缸边,我咕嘟咕嘟灌满一肚子。刚才走了好长一段路,口干,着急,老早忘记不能喝生水的科学道理了。我放下水瓢,抹一把嘴边的水痕:“请问,这里是老家吗?有个全红姑……”
他很热情:“你找我姐?”
我这聪明脑袋,一下子就懵掉了,我支支吾吾,讪笑道:“这么巧,正好摸到你们家?你就是全学敏?”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姐来了。”小孩子忘性大,他姐姐一过来,他就忘记我知道他姓名的关键问题了。还别说,他如果坚持问下去,我真讲不清个哩格啷。
不远处,一位小姐姐挑着担子,出现在我眼前,她衣着朴素,眼神活跃。我看着她。对,就是她,虽然和祭奠网上看见的黑白画像,依稀有点区别,但神韵依然。她放下稻箩,大汗淋漓,脸色红扑扑的。这就是革命先辈,我们家族的先烈,我抑制住激动的心情,赶紧鞠躬:“前辈,您好。”
她爽朗大笑:“干嘛叫我前辈?你是谁啊?”
“我叫全力,是对岸的人。”
她格格格地,发出银铃似的笑声:“真巧。你也姓全?你是对岸的人,那是城里人了。是老家村搬过去的吗?我说过去没有见过你。你是怎么来的?坐船?为什么你穿的衣服,样子料子都和我们不一样?”
我理一下校服,喃喃地说:“如果说,我是飞过来的,你信吗?”
全学敏敲边鼓:“不信。你没翅膀,也不是鸟人。”
这也是个妙人,前后围着我转,认真察看我。这家伙,夸张了点,我这么单薄的身材,哪里需要前后转着看。我举起手掌发誓:“翅膀我收起了好么。相信我,我真是飞过来的。”
“好吧,我信。这位小鸟朋友,你飞这么远,饿了吗?我们只有番薯汤,你要喝一碗吗?哈哈,你这小狗真丑,和我们家小黄长得完全不一样。它叫啥来着?它喝番薯汤吗?”
“它是恶霸,叫地主。”我朝它眨巴眼,它惶恐地避开我的视线。在全红姑面前,它很内疚,也很紧张,莫非近乡情更怯?
“这啥破名字,听着真别扭。我最讨厌地主恶霸了。”全学敏当面嫌弃它。
“那叫它小黑好了。”当机立断,这个我可以拿主意。
地主小黑倒不挑剔,就地趴在泥堆里,咔嚓咔嚓,啃它的生番薯。中华田园犬小黄同学,困惑地趴在不远处打量它,眼珠子在眼睑里头,上下左右转来转去,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可能在考虑,是拿它当敌人对待好,还是当朋友好?看上去,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还是敬而远之吧。我认真教训地主:“我警告你,啃这么多生番薯,呆会儿,如果想放屁,离我们远点儿,这是礼貌问题。”它听了,直朝我翻白眼球,愣神想半天对策,还是埋头苦干,继续咔嚓咔嚓啃下去。
我在全家住了下来,天天和全学敏一起,随全红姑去田里放牛、割稻、种麦、压番薯。我也见过全红姑父亲一次,面黄肌瘦,沉默寡言,只在全红姑向他介绍我时,朝我点点头。他很疲倦,回家倒头就睡,睡醒了,慢吞吞出去干活。关于我的逗留,他没有任何兴趣关心。这对我来说,正中下怀。我们给地主老财家,放牧了十三条黄牛。牛吃草时,把根系边的许多虫子带出来。许多白鹭昂首阔步,盯着黄牛亦步亦趋,有的干脆栖在牛背上,等待虫一出土就赶紧啄走。有两条小牛,无忧无虑,一直在顽皮顶牛。恶霸地主,倒是自觉行使职权,跑过去把它们隔开,这是它的老本行。恶霸不是牧羊犬,而是斗牛犬?我平时不大关心这个,记忆有点模糊,回去有网络了,再百度一下。干着活,我的手掌开始出现老茧,没扛过大活的人,就是不经折腾。空闲下来,我们坐到田岸上擦汗,全学敏倒碗水给我,疑惑地问:“哎,家伙,问你呢,到底找我姐啥事?你都不用回家吗?你爸妈不找你吗?看你的样子,也不像盲流。还有,你一过来,怎么就知道我叫全学敏?”他总算想明白了,也是后知后觉。
我张嘴结舌,不知如何回答。全红姑看一下全学敏,笑着说:“你别担心他把我们家吃穷了,我们本来就穷,也更穷不到哪里去。你放心在这里玩,我们家虽然穷,有我们吃的,就不会饿着你。”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
全学敏不好意思:“姐,我不是舍不得,就是好奇,随便问问。”
对,我为什么不回去?大兄弟,不瞒你说,我这是回不去了啊。我找不到结界所在,爸妈一定担心我了。都说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这洞,会不会就是时空隧道?我在这里到底呆了多久,还要呆多久?我心里没底,也不知道这里的时间,和那边怎么换算比对。我给自己找理由,没事没事,过去放假住外婆家,爸妈也从不担心我。全红姑家,虽然简陋破败,但带给我熟悉亲近的感觉。我背着人,发了一条微信给老妈,说我住校了,不知她能否收到。手机上,一直没有显示信号格,更别说是4G还是5G,我对这里的网络,一点信心都没有。我也不敢用语音,万一妈妈回过来,有信号了,哇啦哇啦,会吓着人的。妈反正天天值班,先搪塞过去再说。我看见手表上的时间,是1927年1月10日。既然如此,就是还没到关键时刻。如果我能帮助全红姑,摆脱牺牲的困境,那该多好,我一定要努力一把。见我赖皮赖脸准备长住,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全学敏也放松下来,不再追问。我俩年纪相仿,性格也都温和,已经成为形影不离的朋友。熟悉了,无话不谈,我问他:“你爸呢?最近怎么都没见他。”
“我爸做泥水工去了,他很忙的。”
“从没见你爸开心笑过。”
“我妈去世到现在,他一直很难过。我爸常说一句话,衣乐还是食乐?没什么事情让他开心。你爸妈呢?做什么的?”
“我爸妈是医生。”
全学敏羡慕地说:“你妈妈也是医生?女的也能当医生吗?”
我说:“我爷爷奶奶都是医生。”
全红姑笑:“真好,这就是男女平等,同工同酬,我们一直努力的方向,就是要打破旧世界,创造一个平等的社会。全力,我说的话,你能听得懂吗?”
“听得懂,我们老师都说过,我作文也写过好几次了。有个事我还是要说一下,其实,我们虽然是同宗,但是你们的辈分比我高多了。”我艰难地把问题摆出来了。
全红姑笑嘻嘻地看着我:“我老早看出来了,你和我们,不是一个时候的人。这样吧,我们不论辈分,论年龄大小好了,我是姐姐,学敏也比你大一点,你也叫他哥哥。”
“好的,姐姐。”我真心真意地叫了她一声姐姐。
“我我,叫哥哥。”
“哥哥。”其实,叫他哥哥也应该,明显是我占了便宜。
全学敏侧一下脸:“你别这么勉强,你就叫我一声哥哥,也没让我占多大便宜。要不,我们公平合理,轮流做庄,这个月你当弟弟,下个月我当哥哥。”他出了个好主意。
“行,你这神逻辑,一定是体育老师教的。”
“你这都知道?真聪明,我的好弟弟。我骄傲,我是你哥哥,哈哈哈哈嗝。”
我看着这姐弟俩,心里写满同情。我想起从爸电脑上看见的,祭奠网中写的内容,全红姑姐弟,从小吃了很多苦。后来,少埠的陈兰平老师,按地下党组织指示,在村中办起农民夜校,宣传革命理论,发动群众,进行革命斗争。这时,全红姑已经长成一个机灵壮实的姑娘,她动员几个女青年,一起到夜校读书。陈兰平十分欣赏全红姑的大胆心细、勤奋好学。革命就需要这样积极能干的妇女干部,所以把她作为入党对象培养,教她读书识字,给她讲解革命道理,引导她走上革命道路。全红姑认真担负起领导县里南区妇女运动的重任。她在各地进行宣传发动,组织妇女。不到一年时间,妇女会组织,就在广大农村中得到普遍发展,不管是在老家上头殿、周村娘娘宫,还是在新安走马楼、下社山门宫等地,都由全红姑主持召开妇女会议。
平时到这个点儿,我老早已经吃饭了,我有低血糖毛病,已经饿得晕头转向。番薯粥薄得能看见碗底,我天天饿得前身贴后背,一定是营养摄入太少,倒好,回去省得减肥了。也不知啥时候才回得去,也没镜子可看,倒是有一面青铜镜,历史悠久陈年百代,模模糊糊的,都泛出青铜绿了,能看出是个男孩,至于是我,还是全学敏,那就要猜了。地主倒是不发愁,它又不会水土不服,天天咔嚓咔嚓啃番薯,它这是荣归故里吗?
全红姑站起来,眼睛一转:“不要这么不开心嘛,今天我就地取料,给你们做点好吃的东西,打打牙祭。你们猜,是什么?”
全学敏说:“我知道了,糯米蒸糖藕。”
全红姑笑:“就你聪明,应该留给全力猜。”
全学敏说:“没事,他再猜一次。”
我说:“我笨,猜不出。”
附近就是大片荷塘。寒冬的塘水中,原本颇具诗情的莲叶何田田,只留得枯荷听雨声。不时有长脚白羽海鸟在田塍上掠过。远处有三三两两工人穿了落田防水衣,在荷塘辛苦劳作捞藕。驻足看一会儿,我想妈妈在家烧的农家菜了,藕无论炒肉,炒粉丝,都好吃。妈妈说过,糖藕味道也不错。
全红姑向农妇买一管鲜藕,水田刚刚淘摸上来的,对方坚决不肯收钱。一枝六节,看上去,有点婴儿肥的小手臂似的。农妇说,杂排骨、杂猪脚蹄,都很好吃,藕都是借别人的力。说着,她口水就下来了,赶紧抬起手臂抹掉,自己都不好意思,憨笑起来:“这些谁家吃得起呢,都是给财主家帮工看见的菜肴。”
全红姑回家洗藕,有点小麻烦的。在书上读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那指的是荷花。长期潜伏在泥里卧底生长的藕们,就没那么正气凛然了。她刨了藕皮,切成数段。再洗净米,一颗颗放进藕洞。不洗米感觉不净,洗了米,湿湿的又不容易放,不得已借助牙签疏通,把藕洞塞满。摆入锅里,洒上一些土制古方红糖,倒了浅浅清水进去养着,在火上叫个十五分钟,剩下的事情,就是等吃了。
不久,就闻到锅里透出的红糖香韵。拎起木头锅盖,让过眼前飘逸而来的甜味薄雾,可见三截熟透了的藕节,已变得糖红老色。切成细细薄薄的一片片,糖藕就可以上桌开吃了。藕断丝连这成语,此时此刻体现得最是淋漓尽致,我忍住口水,想起老书说的一句话,古之人不余欺也。
好不容易等到开锅,我早早端起碗来,大口吃藕。这么烫吃下去,我担心会得食道炎,这时也不管不顾了。门外跨进来一位大叔,看见我就笑了:“好香啊,吃啥好东西了?这孩子看着面生,是亲戚吗?”
全红姑站起来也笑:“陈先生来了。他叫全力,是天外飞仙,说从对岸飞过来的。”
大家跟着笑,陈先生说:“红姑,晚上你再辛苦一下,约一帮姐妹,一起到农民夜校读书。我想借这个机会,召开一下妇女大会。另外,会议结束后,给你秘密办一下入党仪式。祝贺你,十五岁的中共党员,目前全县数你最年轻了。”说到后面,陈先生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的耳朵很尖,他的悄悄话,我都听见了。我想,这仪式,和我入少先队时一样的。这位陈先生,就是简介中提到的,党内领导陈兰平吧。
全红姑看我一眼:“谢谢陈先生,我会继续努力的。”
他们出发时,我问:“那个,我也能过去参加吗?”
陈先生有些迟疑,全红姑说:“让他过去吧,这俩孩子在家,我不放心。他们凑在一起就闹腾。”
她看着我笑:“你是男孩子,参加妇女大会没问题吧?”
我尴尬地笑,没问题没问题。大家哄堂大笑,陈先生便点头同意。全红姑略微收拾一下碗筷后,我跟着他们去开会。旷野中,黑灯瞎火的,又下小雨,我在泥路上一步一滑,也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跤,幸亏他们及时抢住,我都要变成泥人了。总算平安到达老家上头殿,不料殿门紧闭,高高的围墙,使人望而生畏。如果找管殿门的阿公开门,时间已经不允许,怎么办呢?我想说我有翅膀,但不好意思说出来,毕竟人太多,而且不知道下雨对打开翅膀有没有影响。正踌躇间,全红姑和邻居黄阿花,一起去邻居那里借来楼梯,靠向大殿左边,两人一爬一拉翻过墙,打开了后门。
奇思异想的穿越情节,来表现革命战争年代的英雄生活,拉近了现实中的孩子生活与之的距离,少了说教的晦涩干巴。特佩服!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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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几人能具眼,
君家大庆自名村。
使华昼绣荣观重,
子舍春龙旧迹存。
的府早推忠厚传,
夫妻今见富生孙。
拯时正要贤臣策,
出处何烦智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