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天使的拯救(小说)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们家搬到外滩公寓,至今已有两年时间。江岸高楼林立,风光旖旎。
疫情期间,我们小区戒备森严。我站在阳台往外看,保安戴着口罩和红袖套,把小区守得铁桶一般,任何人进出,都得检查体温和健康码。一位小个子物业叔叔,抬头看见我,指着我大喊大叫:“口罩,口罩,口罩戴起来。”
我赶紧躲回屋里,抱着肚子哈哈大笑。地主跟着我,屁颠屁颠跑回客厅,气都喘不上来。地主是只恶霸犬,丑陋又憨厚。每当逗逼地主献媚巴结我,站在阳台上的黑猫警长,就显出鄙视的神情,寂寞而高冷。我冲它挥挥拳头,它不屑一顾,伸个懒腰,迈着端庄猫步,往卫生间走去。妈说,如果我以后有兴趣做模特儿,可以省下一笔训练费,跟猫学走一字步就行。它最喜欢把窝叼到阳台上,躺进去,看着江对岸风景冥思。阳台风大,我怕它太冷,把窝拎回来,它又叼回去,还猫眼圆睁警告我。反复几次后,我也就随它去了。我出生前,它和地主就在全家了,年纪比我都大。
学校开不了学,我就只能呆在家里,透过玻璃窗,对着春意盎然的江岸发呆。所有能看的书,都读过三遍,网课又上得眼疼。疫情动态我了如指掌,有些省市还有输入病例。这破日子,没法过了。我躺在沙发上,哈欠连连,美梦翩翩。小区那么漂亮,没法下去骑车都白搭,我恨得牙痒痒的,只能抱着地主长吁短叹。
我爸和我妈,一个是医生,另一个也是医生。他们忙得不可开交,爸驰援疫区去了,妈在本院值班抗疫,只有周末轮岗,才回家喘口气。电梯叮的一声打开,老妈见我扑过去抱她,用一指禅定住我的身体:“不许动。不准靠近我,有病毒。”
她脸上,有戴久了防护面罩的痕迹,坑坑洼洼。我嘟着嘴,站得离她一米八,慢慢退回到沙发,抱着枕头长叹息。妈妈在电梯间忙活了半天,把酒精喷在手上脚上鞋底上,把外衣裤脱下来,塞进洗衣机洗涤,然后打开消毒灯杀毒,再去卫生间洗澡。等她神清气爽出来时,我已躺在沙发上,朦朦胧胧睡着了。妈蹲在我身边,轻轻呼唤我:“全力,全力以赴,到床上去睡,睡客厅会着凉的。”
见我无动于衷懒洋洋的,妈在我额头亲一下,叹口气,拿薄毯遮住我,自己上房间休息去。她真的累坏了。我继续迷迷糊糊,听得门口叮的一声响,电梯打开,爸爸走了出来,手提肩扛,满身披挂,大包小包的,带回许多行李。我大喜过望,赶紧迎了上去:“臭老爸,你啥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说一声?妈去接的你?咋没见她出去啊。”
爸爸笑嘻嘻的,从肩膀后卸下一副闪闪发光的翅膀,搁在电梯间的鞋柜上:“傻小子,我是自己飞回来的。瞧,这是隐形的翅膀,酷吧?这次援助疫区的医生,每个人都分到一副,我就飞回来了。”
“socool!(太酷了!)飞这么远,不累吗?”我惊奇地问。
“老爹归心似箭,想早点看到你们啊。”
我瞪大眼睛,非常羡慕:“爸,这翅膀好先进。消过毒吗?让我也飞一次?试一下,好不好?”
我伸出一根指头,恳求他。爸关闭翅膀电池夹,撸一下我的头:“不行,你太年轻,等考到飞行执照再说。”
“好吧。一对翅膀,居然这么多限制。不对啊,按你这么说,那些小天使,不都无法出门了?”我忽发奇想。
“哈哈,他们可以趴在爸妈背后飞,”爷儿俩逗着嘴,“瞧一瞧啊看一看,爹给你带啥礼物来了。当当当当,大名鼎鼎的黄冈密卷,速速接诏!”
老爹高举试卷,目光炯炯有神。我顿时泄了真气:“饶了我吧爹。你还是我亲爹吗?你别强塞给我,不要啊不要!”
谁在摇晃我,我睁眼一看,是老妈。我大呼小叫,把她吵醒了。妈睡眼惺忪问我:“你做梦了?什么不要不要?”
“没什么,是我和老爹,男人之间的秘密。”
“不能跟妈说?”
我避开她的话头:“妈,爸啥时候回来?”
“他们这一拨,应该清明节前回来。”
“嗯,那很快了。”
妈依然忙碌。我和地主相依为命。外婆虽然也在,但和我说不上话,我和外婆真有代沟,她天天问我,“冷吗?饿吗?想吃啥?你别乱脱衣服,感冒了很麻烦的。”倒是我和地主,叽里呱啦,无论说啥,它都听懂,还能点头或摇头,它是个奇葩。
清明节很快就到,爸爸回来了,果然不负所望,给我带来一捆黄冈密卷。我欲哭无泪:“全心全意同学,剧本不是这样写的啊。你们做医生的,难道情商都这么低吗?上次我看新闻,说有个医生回家,带了厚厚一迭黄冈密卷。我是相当同情他儿子的。谁知道到了今日,和尚和尚,轮到我头上。全心医生,全心主任,你真没创意,这叫拾人牙慧懂不懂?邯郸学步是不是?你们夫妻俩,出去这么多天逍遥快活,留我一个无知少年在家,你们知道我,有多孤独多寂寞吗,你们这是违法行为知道不?还天天全程视频,监督我写作业。我哭我哭。”
“这傻小子,脾气也不知道像谁,一定是天天在家太寂寞,睡懵了,怎么像个碎嘴婆子,瞎话连篇。”妈在边上,乐不可支,对爸说。“你这么有表演欲,以后考北电去吧。”她伸过手来摸我的头。
爸深思熟虑:“嗯,中戏也可以考虑,跟郭德纲过堂也行。真不一定做医生,毕竟全家三代行医了。不对啊,外婆不是在家陪你吗?怎么就你一个人?还违法行为?上纲上线。”
妈说:“别听他嘀咕,你今天回来,他有点‘糖’起来了。外婆一直在陪他的,只是听说你回来,才刚刚回去。”
爸点着头,对我说:“不瞒你说,全力以赴同学,被你说中了,我也是受了新闻启发,才想到带黄冈密卷回来的。你们这个寒假太漫长了,要争分夺秒补回来。你看视频里那小男孩多争气,‘我以后一定努力学习,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我始终认为,你不是怕做密卷,是玩得心散了,要赶紧聚回来。”
我最鄙视这种爹了,就爱装模作样。一直以为他是医大高材生,其实也是中戏学长。“你是没看见他背地流的泪哦。555,你们都别拦我,让我去厕所哭一哭。”
他们果真不拦我,我只好叹口气,掩着口鼻,奔去卫生间伤心哭泣。地主屁颠屁颠跟进来,小眼睛眨巴眨巴,关切地看着我。我朝它撒气:“你跟来干嘛?难道你也怕做密卷?”
它点点头。我吓一大跳:“你别吓我,你知道黄冈密卷?”
它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我洗手出来,看见爸打开电脑,上了一个庄严肃穆的网站。我翻开旅行包,搬出鸭脖、毛线鞋、鞋垫,竟然还有鸡蛋,疫区人民有心了。“爸,你上什么网?祭奠网?还点蜡烛焚香的。”
爸说:“对,这是我们全氏宗族的祭奠网。清明时节情况特殊,不能去现场祭奠,所以上网给先辈点个香烛,表达一下心意。”
我凑近去:“爸,首页照片上,这小姐姐好漂亮。全红姑,她是烈士?”
“对,是烈士,她是我们全氏家族的骄傲,牺牲时,才17岁,正是花样年华啊。如果她能活到现在,也有107岁了。这就是我们身边的烈士,他们当年抛头颅洒热血,是为我们创造美好的生活。等疫情缓解后,我带你去现场拜谒一下,就在江对岸,有她的纪念馆。”爸的声音变得很低沉,说到后来,都有点哽咽了。
“嗯,好,到时候,去祭奠一下。”我读着她的简介,点头。这个小姐姐,年纪轻轻成为烈士,真可惜。
妈说:“很晚了,全力以赴睡觉去。爸爸回来,看你这么亢奋。”
我笑嘻嘻挖苦老妈子:“不知道谁更亢奋,哈。”
爸说:“哈哈,小子哎,你臀屁痒痒了,想挨揍吗?”
“文明家庭,严禁家暴。”我赶紧给他来个STOP,这人就是这点不好,容易蹬鼻子上脸。
万籁俱寂。爸妈已经入睡。地主躺在我床前的狗窝里,鼾声呼噜噜,呼噜噜的,像有鼻炎,偶尔,还轻轻打个喷嚏。我稍一动弹,它的眼睛便刷的一下张开,我只好又佯装睡着。再等会儿,见它睡熟了,我便用薄被蒙住脑袋,一点点掐开鸭脖的封塑包装。今天老爸回来,我太兴奋,晚饭都没吃饱。真讨厌,包装袋哗啦哗啦的,夜深人静,声音清脆。地主扑到我的被窝外头,一对狗爪,噼里啪啦抓挠我,想分一杯羹。我不动,它也不动,僵持好久,它才失意地回到窝里,不久发出鼾声。我一动,它也动,睡性这么轻,真是天生做狗的材料。看来不能轻举妄动,我只好怏怏放弃。不知不觉中,睡神战胜饿神,我渐渐睡着了。窗口透进路灯的光芒,隔着窗帘,影影绰绰的。一会儿,路灯次第熄灭,天边泛出鱼肚白,我赶紧打个滚爬起来,天亮了:“妈,我上学迟到了。”
妈已准备好早餐。我洗漱后,稀里哗啦吃过,背着书包上学堂。电梯快关闭时,妈在外边叫:“慢点,不急,早着呢。”
我摆手:“妈妈再见。”
地主随我进了电梯,电梯自动合上。我说:“你出去,跟着我干嘛?你又不能上学。”
它瓮声瓮气地说:“你如果想过去,在江岸边的大桥柱脚敲三敲,就可以进隧道了。”
我惊恐地忘记按下行键,跟外婆学的上海话脱口而出:“伲港啥个闲话,啥叫大桥柱脚敲三敲?你别吓我,我胆小的。”
它鼻音嗡嗡地:“你昨天不是说,想去全红姑烈士纪念馆祭奠一下吗?疫情期间,大桥查得严,我们没有健康码,过不去,可以从水下通道潜过去。上岸不远,就是我们家乡。”
我吓一大跳,双眼金星乱冒,已经完全语无伦次:“是你没有健康码,我怎么没有。哎,这不是重点。你怎么会说话?你是谁?你说从哪里过去?我们为什么要从水底潜过去?我又不是水鬼。”
它说:“你的问题真多。我是说我认识全红姑,我们是同村人。”
我恨得牙痒痒的:“哈哈,都对上号了,莫非你是当年的杀人凶手?现在转世成地主恶霸犬?你说,到我们家想干嘛?”
它爪子乱摆,为自己分辩:“我已经转了好几世了,依稀还记得过去的事,我原来也姓全。我不是主犯,我只是帮凶,我是站岗的,我有罪,我要赎罪。”
“所以说你还是坏蛋。你说只是帮凶,我就相信你吗?给我滚出去。”
它的短鼻子一皱一皱,只差哭出声来。看它可怜巴巴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毕竟是陪伴我十年的老友,我挠挠头,厌烦地说:“好了好了,原谅你了。带我过去吧。”
“真的,太好了。”它高兴地跳起来,小狗熊一样的身体,在电梯里滚动一下,就算自由落体了。
我忽然想到,大桥脚敲三敲干嘛,爸不是有一对翅膀吗?借我一用哈。一大清早,空中交警还没上班,红眼航班也休息了。我赶紧打开电梯,去鞋柜上拿隐形翅膀,妈在厨房洗碗,丁零当啷的:“咋了?拉下东西了?”
我说:“没有,拿个口罩。”
我带着地主,扑腾扑腾跑出小区,赶到学校门口。竟然空无一人。地主说:“还没开学呢,你记错了。”
我记错了吗?我睡糊涂了?看看手表手机上的时间,的确没到开学时候。看我原地发愣,地主怯怯地说:“既然出来了,我们就去上埠好了。”
“近不近?”
“这是问题么,你不是有翅膀吗?”
“哦,也对,我忘了这茬。”我躲到大桥底下,拿出翅膀,咬着嘴唇琢磨,这电池,应该是满的,爸从疫区飞过来,依他的胖大体积,不知道耗费大不大。我祈祷,千万不要让我扑通一声,掉进江里,淹一定是淹不死的,翅膀有浮力,只是担心江面太阔水太冷,我会冻死。地主居然通透我的心理:“这是无人机续航电池,份量足够的,比特斯拉还强。”
我白它一眼:“这我知道,我的手表电池也是续航的,特别强大。你倒是啥都懂,续航都知道?”
“爸的特斯拉,你不是经常坐吗?我在副驾驶上,听都听熟了,你真以为我比狗还笨?”
“你比狗聪明多了,天天躺在窝里看电视,智商日日见长。哎,我们怎么走?用高德地图?腾讯地图?GPS?北斗?伽利略?还是格洛纳斯?”我一紧张,话就多。
“要去空管站报备吗?1999年2月24日16时30分左右,这里发生过空难,管制很严。”
“来不及了。再说,我们报上去,他就批准吗?算了,我们的翅膀,本来就是隐形的,雷达轻易看不见。‘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给我希望’。”我开心地唱着张韶涵,一人一狗直上云霄,滑翔过浩淼的江面,顺利抵达对岸。在草地软着陆后,我嘚瑟地问地主:“你且告诉我,为什么,我们明明有大桥可以走,偏偏要飞过来?”
地主嘟囔道:“全力同学,刚才我已经说了,我们可以从水下隧道潜过来,是你自己固执,一定要显摆,爸爸有对隐形的翅膀,带我飞,给我希望。”好家伙,它也唱上了。想象一下,就跟视频里狗弹琴唱歌的声音差不多。
“好了好了,我就这么一说,你还较上劲了。都说好人不跟狗斗,毕竟你智商欠费,不能轻易浪费。”
“我有及时充话费的,我干嘛充话费,我又不打电话。呀,大桥怎么不见了?”
“真的,大桥去哪儿了?怎么变成荒郊野地了,这是穿越回去了吗?”这真是太蹊跷了,江面大桥这庞然大物,转眼间居然不见了。我环顾四周,浓雾散去,荒郊茫茫,哪里还有人家?哪里是老家?空无一人,上哪儿问路去?我掐自己大腿,会疼的,掐地主脖子,它哼哼唧唧。地主咳嗽一声:“你怎么不掐你自己。刚刚还说我智商欠费,不知道谁欠得更多。”
奇思异想的穿越情节,来表现革命战争年代的英雄生活,拉近了现实中的孩子生活与之的距离,少了说教的晦涩干巴。特佩服!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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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天下几人能具眼,
君家大庆自名村。
使华昼绣荣观重,
子舍春龙旧迹存。
的府早推忠厚传,
夫妻今见富生孙。
拯时正要贤臣策,
出处何烦智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