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生日快乐。”
　　 那天，是我年满59岁的生日，吃夜饭时，两岁的小外孙成成，端着小饭碗，学着大人敬酒的样子，嗲声嗲气地要和我碰杯。这大概是他妈妈背着我告诉他的吧。看到小外孙乖巧可爱的样子，我开心地端起饭碗与他碰了一下，“铛铛铛”的碰碗声勾起了我童年生日的许多记忆。
　　
　　 一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出生在一个特别贫困的农民家里，家有五兄妹，我是老幺。那时，家乡山高坡陡，流传着一个顺口溜：“黄冈二屯，吃包谷砂当顿，想颗米吃，除非痛病。”那年景别说吃米饭，就是吃包谷饭都是一年辛苦，不够半年吃。
　　 我从小生病，瘦得皮包骨头。在我三岁生日那天，妈妈就在篜子上面留上一小碗米饭。吃饭时，妈妈给哥姐们说：“幺兄弟今天生日，他身体不好，又最小，给他吃点米饭，你们不要争啊。”
　　 妈妈性格急躁，脾气不好，家里人都明白“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的道理，谁也不敢吱声。可哥姐们的心里憋着一肚子气，他们过生日时，爸妈总会说：“大人生日一顿嘎，小人生日一顿打。”和我比，显得似乎有些不公平。
　　 二姐十六岁生日的那天早上，自以为长成大姑娘了，应该有一件新衣服穿，想了很久，才铆足胆子给妈妈提了出来。妈妈哪里会同意，一句好话也没有，就吩咐二姐说：“你看猪圈里猪都饿得要跳出来了，叫唤得不得了，你还不赶忙去割猪草，还在这里提这样那样的要求。”二姐眼里泪花打滚，背着背篼就上坡割猪草去了。到了坡上，二姐想到自己小学都没读完，就被爸妈叫了回来。小小年纪就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重活轻活都帮着家里做，苦了一年又一年，总是穿大姐、嫂子穿破了的补了又补的衣服。想想自己都这么大了，从来就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气就不打一处来，干脆偷懒只割了半背篼猪草回家。
　　 妈妈一看，反了，人小鬼大，就敢和大人作对。立马从柴火堆里找了一根木条，狠狠打了二姐一顿。二姐好生委屈，边哭边闹，诉说爸妈对她十分苛刻，好像捡来喂的一样——只有干活的命，想穿件新衣服都不行。
　　 又一回，是大姐十九岁的生日。那天，安排大姐在家做饭，全家人都下地干活去了。大姐认为自己都有婆家了，快要嫁人了，爸妈不会打她了，就趁机在家里悄悄煮了几个鸡蛋吃。这几个鸡蛋是妈妈凑着，准备拿到街上去卖点钱，给家里买生活用品的。赶场那天早上，妈妈去拿鸡蛋，鸡蛋不在了。奇怪了，难道它会长翅膀飞了不成。赶忙把几个兄妹叫在一起，问是谁拿了？个个神情自然，都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唯有大姐红着脸，有些慌张。妈妈看了大姐一眼，明白了。前几天大女儿说是她的生日，应改善一下生活，猜想是她弄来吃了，就问：“是不是你？”大姐心头有点虚，但还是想着一人做事一人当，承认是自己煮来吃了。
　　 妈妈见大姐已成大姑娘，过年以后就要嫁婆家了，实在下不了手，就愤恨地说：“本来我和你父亲商量，打算在你出嫁时，多给你买点嫁妆，现在看来，你这么不听话，就少给你买点。”
　　 “鸡蛋”案件破了，大家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二
　　 其实，父母的心肠也不是那么硬。他们心里也很疼爱自己的儿女，可在那穷得一贫如洗的家中，一家人苦苦营生，勤俭节省，勉强维持着生计，别说儿女什么生日不生日，就连自己生日也无暇顾及。
　　 记得父亲五十一岁生日那天，他天麻麻亮就出门，背一背篼自己种的辣椒、花生等土特产上街去卖。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二十多公里的集市，卖完后已是夕阳西下，肚子早已饥肠辘辘。路过街上一家羊肉粉店时，父亲好想进店去痛痛快快吃上一碗，用手摸了一下揣在荷包里的那点钱，实在舍不得，在店前站了好几分钟，然后还是咬牙转身离走，回到家里已是晚上九点过钟了。
　　 父亲进门就告诉母亲：“我饿得不得了。”母亲责怪说：“你身上有钱，怎么不买点好吃的吃呢？今天又是你的生日，应该的嘛。”父亲苦笑了一下，把卖得的钱摸出来，一分不少交给了母亲。母亲含着泪，给父亲煮了一碗素面条，那算是给父亲过了一个生日。
　　 大哥时常摆起让他终生不忘的一件事。母亲因患急性脑膜炎病住进了县人民医院。她五十岁生日那天还在医院里治病，已参加工作的大哥记得那天是母亲的生日，看到母亲病好了许多，就到街上饭馆里给母亲炒了两个好菜带到医院里，给母亲过生日。母亲看到大哥提着菜走进来后，就马着脸对大哥说：“我生病已经把家里的钱花光了，你怎么就不知道节约，以后家里的日子咋过呀。”大哥被妈妈当着其他病人数落一顿，有些想不通。可看到妈妈慈祥的面容，只好低着头，不说话，待妈妈消消气后，跟妈妈承认做得不对。
　　 母亲病好出院回家后，忙得昏天黑地，无论天晴下雨都在地里劳作。一晃又到了她五十一岁生日，那天，儿女们都劝母亲不要下地了，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一天。可母亲板着脸说：“我还没有七老八十，有啥子生日可过，只要你们好好劳动，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打那以后，儿女们虽然每年心里都记着爸妈的生日，可爸妈心里想着的是让家里尽早摆脱贫困，从不提过生日的事。
　　
　　 三
　　 后来，儿女们长大成人了，三个儿子相继走上了工作岗位，家里生活越来越好，父母亲已老了。每年父母的生日，亲人们都会回到家中，团聚在一起，祝福父母长寿安康。
　　 那一年，父亲七十四岁生日时，亲人们都到了。那时，手机还未普遍，家乡也无手机信号，无法与家里联系。我在省里开会，散会后我给父亲购买了生日蛋糕，乘车直往一百多公里的家里赶。下车到家，还要步行十多公里的山路，天又下着雨，我一手打着电筒，一手提着蛋糕，三步并做两步往家里走。到家后都九点过钟了，亲人们都在等着我回来。回到家中，爸妈看我满身泥土，雨水淋湿了衣服，便当着亲人们，一股劲夸我有孝心，工作再忙都记着父亲的生日。
　　 父亲七十七岁辞世，离开了我们。母亲年岁已高，大哥退休后，就回老家和母亲住在一起，和嫂子一道照料着她。我和二哥每周都会回家看望母亲，母亲的生日更是雷打不动要回老家去庆贺。每到母亲生日时，儿女们会给母亲买许多的新衣服，买好多好吃的带回家。母亲常常很自责地对儿女说：“过去，我们家实在太穷，连吃饭都困难，哪还顾得上你们生日，现在想起实在对不住你们。”母亲说着，眼里涌出泪花，心里有许多的酸楚。
　　 母亲八十七岁时患了脑梗，一度昏迷不醒。经医院抢救又活了下来，病好后造成了半身瘫痪，无法站立行走。我把母亲接到我工作的地方，叫妻子辞去工作，在家精心照料。母亲八十九岁时，我把她“四代同堂”的五十多位亲人们邀约聚在一起，为母亲祝寿。大家高兴地为母亲唱起《生日歌》，一一与母亲合影留恋，祝福母亲健康长寿，表达对母亲养育之恩。
　　 残酷的病魔，没让母亲过上她九十岁的生日，母亲从此挣脱了疾病的煎熬，告别人间，去了极乐世界。
　　 父母亲都走了，但我们心里仍然牢牢记着父母的生日，每到他们的生日，儿女们都会烧香化纸表达对父母的哀思。
　　
　　 四
　　 斗转星移，时过境迁。过去只有老人才能过生日的传统习俗已不复存在。而今，无论小孩、大人，都能热热闹闹过生日。孩子出生后满周岁时，就开始过生日。给小孩儿订生日蛋糕，全家人聚在一起祝福，拍照录像，留存纪念。
　　 前不久，我大外孙满六岁，小外孙满两岁，女婿、女儿为给两个儿子过好生日，提前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提前给两个外孙买了新衣服。过生日那天，订购了带有音乐的精美蛋糕，还请了穿着熊猫玩偶衣服的人，到家中伴唱《生日歌》。吹蜡烛时，全家人跟着“大熊猫”一起舞蹈唱歌。开心，快乐和幸福洋溢在所有人的脸上。
　　 参加工作后，每年生日时，妻子会弄点好菜，我独个自斟自饮喝上两盅。后来，岁数大一点，一些亲朋好友知道我的生日后，提出要到家中来庆贺生日，略表心意。
　　 我心里明白，人民和组织赋予我一些权利，一些人给我过生日是幌子，目的是想趁我生日之机，打开为他们办私事，谋取私利的方便之门。我身边一些干部就因守住不住廉洁自律的底线，利用自己过生日，借机收取红包、高档烟酒等礼品，疯狂为自己捞取好处，结局是自食其果，沦为了腐败分子。
　　 我总是时常告诫自己，警醒自己，从不给心怀鬼胎者以可乘之机，一律拒绝任何人上门为自己庆贺生日。
　　 今年五十九岁了，已接近退休，亲人们看我辛苦了大半辈子，都想好好为我生日庆贺一下。我考虑再三，还是按兵不动。我想过生日仅仅是一个纪念，我对那种酒桌上祝福“健康长寿”“生日快乐”之类的言词不感兴趣，甚而厌恶。我只想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
　　 生日那天，仍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一家人像往常一样生活和工作。唯有一点不同的是那天，我写下了这篇《我的生日》，算作献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