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人生是一粒种(小说)
半年后,鲁克过来看她,两人很久不见,夏秋林也很高兴,给他泡了一杯茶。鲁克笑看她一会儿,说:“我们准备回家,回美国去,你有没有兴趣到国外走走?和我们一起走?”
夏秋林很意外,但这样的提议,给她的生活,打开新的一扇大门。对,我为什么就不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拍手说:“好啊好啊。”
她一口答应下来,倒出乎鲁克的意料。本来,他只是礼节性邀请一下,就好像中国人见面问,吃了吗?并不带特定的邀请含意。但现在夏秋林这么明确回答可以出发,他也鼓起了勇气,甚至脑筋急转弯,飞速运转,想到更多可能性,想到重新组合。夏秋林明白他的意思,但她也真的想出去走走。也不一定去美国。凭女人的直觉,她隐约觉得,徐薇薇对她的戒备心理比较重,这是同性相斥的本能,她很理解。本身她也不是随便的人,自己吃过家庭被破坏的苦头,她不可能把痛苦,再强加到无辜者的头上。更况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对老外没什么兴趣。鲁克经常眼睛闪闪发光看她,她都能感觉到,也一直在想办法避嫌。她说:“我更希望去南斯拉夫看看,来沙洲工作后,周末无处可去,我经常独自去看南斯拉夫电影。《桥》《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等战争影片,我看了不止一次。对南斯拉夫的风土人情,印象特别深刻。”
“怎么不早说?我都有时间,可以陪你一起看电影的。”
“哈哈,叫你?薇薇姐还不把我给打死?”
“那倒不至于,哈哈。”他也干笑道。
她换了个话题:“我想,还是先在国内走走吧,可惜没有人陪我一起走。”
鲁克打蛇随棍上:“那我来陪你吧。”
夏秋林王顾左右而言他:“鲁兰刚刚熟悉沙洲的环境,又要换新地方新朋友了。”
鲁克见她并不接话岔,明白她没有针对他释放心意的意思,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他也是个非常敏感的人,马上赫然缩回他慢慢探出的触角。两人就这样,躲躲闪闪,就是不涉及敏感话题。夏秋林还是爱看书爱读报,她工资的一部分都送进书店和报亭。孙建光欲言又止,他感觉自己当时邀请夏秋林进城,是不是有些失策,因为他感觉自己和她有了一些距离,她和刚刚进城时,已经起了明显的变化。但他追不上她。孙建光有空还是过来看看她,他鼓励自己,要加把劲,尽快追到她。她为什么躲躲藏藏,是他不能理解的。在他想方设法说话的时候,夏翻阅着报纸,在报纸的一角她发现了什么。孙建光探头过去一看,是一则报社招聘发行员的启事。他问,你准备报考这个?她抬头看他一眼,开玩笑说:“我想试试,离读书人近一些,我也会变得斯文一些。”
孙建光预感她一定会离他越来越远:“还是别去了,报社送报纸的,有什么好?累嘛累死,收入又不高。如果钱不够用,我给你加工资。”
“你知道,我不是因为工资。”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我请个假,出去一下。”
她跑到报社门口,她已经无数次经过这里,一直想进去看看,但都没有充分理由,她也写了一些东西投稿,一直没有发表。除了这个单位,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单位能圆她的梦。她登记进了报社,传达室人员指点她找到发行部门。她拿不出像样的文凭,登记人员说,起码要拿出高中毕业文凭。她只好返回餐厅。
孙建光其实已经向门口张望了无数次,他忐忑不安,既希望她心想事成,又担心她万一考上了,就离她越来越远了。看她怏怏不乐,关心地问她,出什么问题了?夏说:“没什么。”他说:“就算我们不是亲人,也是同学同乡同事,有什么事情不能对我说呢?说不定我能帮你想出办法。”
“他们要求至少要高中毕业,我连初中毕业证书都没有。”
“那怎么办呢?”他挠挠头。
“能怎么办?又不能去印出来。”
“谁说不能。”他坏笑着,“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真去印刷厂印出来?”
“不是,我有办法。你随我回去。”
他们去了家乡中学,他边走边说:“我有个堂兄,在中学当校长。我找他想想办法。”
“真的?那他能提供的也不过是初中毕业证书吧。”
“会有办法的,你不要说话,看我。”
他找到校长室,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抬起头来:“呀,建光来了?有什么事吗?”
“也没有什么事,我读书不好,希望家乡的孩子能有条件读书,所以想给你们学校赞助一些资金,购置教具,和锻炼器材等。”
“好啊,那真是太感谢你了。”他赶紧上来握手表示感谢。“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你尽管开口。”
“好的好的,我这里正好有一件事情,这是我的同学,也是我好朋友,她参加市报社的招考,需要高中文凭,但她当时家庭条件限制,所以读到初中就没有机会读下去了。”
“报社报考需要什么文凭?至少高中吗?”
“对啊,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可以的,我这里正好有空白的高中毕业文凭,我找一下学号。”
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空白的毕业证书,翻了一下登记表,然后在证书上填写了夏的名字,加上学号,盖上学校的公章。他们千恩万谢地离开学校。看着她喜形于色,他也为她高兴。夏顺利考进报社发行部门当上送报员,开始新的生活。她每天看着记者跑进跑出,羡慕得眼睛发亮。她的空余时间很多,也没什么地方看去,晚上就磨磨蹭蹭去看值班记者接热线,他们太忙,她就帮着接接电话,做做记录,写些小短稿,第一次在报纸上看见自己的姓名,她似乎看见了生活的希望。逐渐发表的文字长起来,发的版面大起来,有时她也跟了记者去出现场。她的反应很快,也写得快。她忽然发现,自己是个天生的新闻人。总编很欣赏这个“拼命三娘”,鼓励她去继续教育,拿大专文凭,拿本科文凭,答应有编制的时候,破格让她参加考试。她发誓,一定要成为靠文化吃饭的人,要当记者当主编当领导,要出人头地。她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成功。
十二年后,她坐在温泉县常务副县长位置上,给全县干部做重要报告时,恍如隔世。人生是一粒种,落地就要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