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香】恋恋乡秋(散文)
一个冬天过去了,一个夏天又过去了。已近初秋,我依然没能回到朝思暮想的小村子。我心里急哟,记挂着老母亲,也记挂着一乡秋色。
中秋节假期,我终于回来了。好久没见母亲,跟着她房前屋后地走,说不完的家长里短,唠不够的琐琐碎碎。
母亲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我想吃饭包。“就吃饭包?菜呢?”母亲问。“什么菜都不吃,只想吃饭包,都馋好久了。”我回答。做为东北人,没有蘸酱菜,生活就少了一番滋味。吃了一个月的中药,生冷油腻都戒着,难得回娘家停两天中药,只想把辛辣鲜香的大葱、芬芳的香菜和热腾腾的鸡蛋酱拌匀,裹在大片的白菜叶里,一大口一大口咬大去,享受一次味蕾上的狂欢。说是大大的饭包,不知夸大了多少倍。两三汤匙米饭已足够我饱餐一顿。体弱多年,肠胃早就不愿工作了。
母亲变戏法似的,一会摘回个饱满圆润的西红柿,一会拿来几颗小菇娘,放在炕头捂热了让我吃。母亲说:“你多吃一口,妈看着就高兴。”一把年纪了,还有母亲如此呵护,倍幸福;一把年纪了,却让母亲如此操心,又倍感惭愧。两种情绪交织着,戚戚然又慽慽然。
娘家并不远,却隔了一冬一夏才回来,也是身体的缘故。去年十月开始,便一直病着,身体承不得一丝凉气。把自己捂得像个球,依然会瑟瑟发抖。母亲的平房我根本呆不了,因此,过年都没敢回去。好不容易熬到夏天,熬到暑假,又因各种事由未能成行。等到终于有时间了,打算回娘家小住几天,却又病倒。说几句话就要大口喘气,腿软得几乎走不动路,胃肠几乎不再工作。短短几天,就瘦到了八十斤,回去了也只会让母亲担心,只好作罢。
中药一锅一锅地熬着,一碗一碗地喝着,喝到中秋,稍有好转,便迫不及待地回来了。
跟母亲房前屋后地走着唠着,竟然没有停下来大口喘气,这是一个月来最好的状态。“人逢喜事精神爽”,看来是有道理的。
下午本想去村外那片甸子去看看。不知何时形成的习惯,每次回娘家,都要去那里走走。空旷的田野,悠闲的野花野草,总能让人莫名心动。甸子在两公里外,以我的身体状况,来回的路程怕是走不下来。久未回家,也想好好陪陪母亲,便没出去。
人没出去,心却一直惦记着,直到太阳把云朵染得绯红,心里还在暗暗遗憾。
傍晚,天还蓝着,太阳红红的光晕还没消失,月亮就悠哉游哉地爬上来。临近中秋,一轮圆月又大又明,清亮又不刺目,清凉却不孤寂。远离喧嚣的乡村也在月亮下睡了。没有犬吠,偶尔一声蛙鸣,唤醒了打盹的月亮,也点缀了人们酣甜的梦。
第二天,母亲问我想吃什么,我依然想吃饭包。母亲便给我做了捞饭,说捞饭软烂,不伤肠胃。
下午便要赶回去,没能去甸子看一眼,心中遗憾无法言说。秋冬将至,对怕冷的我来说,下一次回娘家要等到明年春夏。看着越升越高的太阳,我再也坐不住,一咬牙,便起身前往那片让我魂牵梦绕的甸子。
路两旁,野花野草杂乱又有序地簇拥着。益母草叶子褪尽,极小的花托围成环形,以规律的一指间距细细密密绕着黄绿色的四棱草茎。落落大方,疏密有致。野生紫苏在低处吸收阳光水份,长得挺实茁壮。枝阔叶稀的红蓼枝头上的粉红色穗状果实,让它在野草丛中,也能耀眼夺目。牵牛花缠绕着高高矮矮粗粗细细的茎杆,随处都能热烈开放。苣荬菜举着金灿灿小太阳,吸引蜜蜂嘤嘤嗡嗡地吸食花蜜。狗尾巴草毛绒绒的大尾巴被阳光镶上一层金边。
一路上竟发现了好几株香铃草,这是我最喜欢的野花。香铃草不多见。儿时我家租地种,地中间有一片坟墓,我就在墓地里见到了香铃草。那时,我还不知她的名字,问了母亲,母亲说叫鬼灯笼。生在墓地,又叫这么个名字,让人无端生了惧意。直到成年,我才放下那层恐惧。
不得不说,她是个美学家,把自己打扮得艳而不俗,清丽质朴。米白色的五片花瓣,基部紫色点缀,齿状的绿叶也被镶上一圈紫边。尤其是那小灯笼似的果子。薄如蝉翼的果皮,能透出里面黑色的果实。果皮上一毫相间地描着一条条黑紫色竖线。灯笼尖上,还加重描几笔,雅致又妖娆。美丽的东西总是孤独的,香铃草很少见,即便偶尔见到,也是独自生长,无朋无伴。跟她相比,哪种花不失三分颜色呢?
终于走到甸子,片片绿草中点缀着一朵朵蒲公英的小小的黄花和白色的小伞。近处黄牛卧草,远处鹅声起伏,充满野趣,让人瞬间眼明心阔。
信步走去,像儿时那样,摘下几朵小伞,轻轻一吹,蒲公英的种子就飘飘扬扬远走高飞了。不必因摘下它自责,它已成熟,每粒种子都能找到适合的土壤。
甸子是公共资源,村民可以自由放牧。牛啃食青草的同时,也为甸子提供丰富的肥料。抬眼望去,长在牛粪上的花草格外茂盛。鲜花嘛,就要插在牛粪上。
记挂着溪中那片的蒲草,我加快脚步,那蒲草便在眼前了。初中住校时,床垫便是用蒲草编的。这种从远方运来的床垫软硬适中,隔凉隔热,又物美价廉。那麻黄的半圆型的草叶,我一直以为它是诗中的蒹葭。长大才知闹了乌龙,但对蒲草的喜欢,依然热烈。
小时候,小村没有蒲草,近几年才开始见到它们。不知它们是随风飘来落地生根,还是在土中沉睡数年,被溪水唤醒。短短几年,大大小小的水塘都被它们占领了。
蒲草有着又宽又厚又长的叶子,这让它在瘦瘦高高的水生植物中,显得与众不同,有些遗世独立的感觉。秋天,蒲花落尽,结出一个个长长的、棕红色的蒲棒,繁茂葱茏,和蒲叶互相映衬,为蒲草添了一重韵味。记得女儿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蒲棒时,说它像火腿肠,并假装去咬,逗得我大笑不止。
轻风如素手,抚慰一溪秋。阵阵轻风吹过,高高低低的花草轻舞慢摇。偶尔,几声牛叫惊了一两只不知名的鸟儿,它们扑棱棱飞向空中,留下一枝蒲草在风中乱颤。一只青蛙急急地跃入水中,水面荡开一层层波纹久久不散。我静静站着,近乎贪婪地欣赏着,享受心中之景映入眼帘的欣喜。一动一静间,人竟入了迷。思绪随波纹层层荡开,久久不愿回还。索性闭上双眼,将心放空,忘却病痛,忘却遗憾,抛去三千烦恼,只贪一晌之欢。我朝着太阳的方向伸开双臂再并拢,将万物揽入怀中。仿佛这世上只一个我,仿佛我已完全融入世界。红尘万丈,物我两忘之境难登,偶尔做到就悄悄欢喜吧。
走回娘家,脚步虚浮疲软,躺在炕上歇了好久。母亲唠叨着,嗔我走得太远。我顺从地听着,心里却暗自舒爽。这一抹乡间秋色,我不曾错过,也算是圆满了吧。
秋风素手清溪抚,碧草柔枝地堰攀。
吼叫惊飞云雀掠,蛙鸣引动玉河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