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香•初见】初游火石寨(散文)
二十多年前,我是小心翼翼捧着自己的灵魂,把身子投进了丹霞怀抱。尽管那时我已三十出头,我认为,我是在青涩的年龄,走进了青涩的火石寨。
青涩,不一定是初始,但一定是懵懂与闭塞之间。那时的我,一半思想在乡村,一半身心在城市,很少步入山城之外的大千世界,更未涉足闻名遐迩的月亮山和火石寨,尽管距离县城几十里路。而那时的火石寨,还是一个农耕的沙石村寨,一条小路弯弯绕绕伸进山谷,分别走向大山深处的各个村庄。
受朋友邀约,兴奋不已,终于有缘亲临神秘的火石寨。
我们抄近道沿着河湾逆行而上,河滩相对较宽,卖沙人把整个河湾掏成了大小不等的坑,汽车一路颠簸,我们冒着风险前进,司机是初学车的新手,晕车的我在忍无可忍下终于熬到了尽头,多半个小时的路程,差不多走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山根底看到赤红山峰,我才知道到了丹霞地貌——火石寨。
第一眼,丹霞奇峰就俘虏了我的灵魂。葱绿山坡,茂密成毯,青松伟岸,石峰绝壁,在黄土地的包围中凸现一座座连绵石山。山中空气清新,泥土潮湿,树叶一片一片交织重叠,一把大伞一样,遮天蔽日,我,仿佛置身世外桃源。
那时没有景区,只是一座山,山底有一条通往山顶的蚰蜒路。下车后沿着沙路上山,路边一片坡地种着豌豆,沙石里居然能种庄稼?淡紫色花儿星星点点,豆蔓相互扯着彼此,豆角嫩绿可人。匆匆爬山中,没顾得上摘豆角,也怕村民看见呵斥。
路只是在沙石上沙踩出的捷径,并非平坦大路。往上走虽然陡峭,还能爬行,七拐八弯,到达半山腰,需穿过一条相对平行的斜坡路,隐蔽在悬崖峭壁下,半截半截被石坎包围着,有些地方甚至要穿过一尺宽的石窟洞穴,下面是几十米深的石头悬崖,一不小心会滑倒甚至掉下去,提心吊胆中,手脚并用,连爬带滚往过穿,你连睁眼往下看的勇气都没有,别说看风景了。脚下的沙石时不时滑一下,脚心下意识一疼,脚底紧弓,趾头抓紧鞋子,可鞋子怎么也不听使唤,丝溜丝溜,滑前滑后。那种路,适合穿布鞋,布底鞋相对涩、稳,而我穿着高跟凉鞋,这不是自找苦吃嘛?一条横坡道,走的比上坡路还艰难,手心攥出了汗液,危险时时相随,突然想起二万五千里长征路,那又是何等的艰难呢?
穿过横隔,钻进石壁下,才放松了警觉,长长出一口气,坐在阴凉处,极目眺望,惊讶于火石寨的美轮美奂:三面环山,山峦轮廓凸现,树木郁郁葱葱,完全遮盖了脚下土壤。野草半人高,翠绿欲滴,山花一簇一簇,竞相开放,森林里的花草长相奇特,好多是第一次见识,就连山丹花也是第一次走进我的视野,满山金红点缀,在绿植中妖娆成仙。印象中的奇花异草,原来在野外如此平淡无奇,马兰花淡雅紫蓝,丛丛相映,野菊花拼力怒放,阳光白哗哗铺开,地面灼热,石头热乎乎躺着接受沐浴,大山是如此富饶,又是那么宁静。
游人少到能数来的个位数,除了我们同行的五六人,没有几个陌生人,偌大个山,空旷到看见一个人成了惊讶状态。
穿过石窟敞开的门口,隐约可见神龛上供奉着香火,烛光闪烁,香味缭绕,窟内黑黝,且庄严,坐在门口的本地人,不紧不慢,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看似在守香火,其实在守卫石窟文化。偶尔与路过的人攀谈聊天,说着我不太懂的行话,介绍着石窟里的故事(据说石窟开凿于北魏时期,历经隋、唐多次修筑,一百多孔石窟,是佛儒道汇合的文化圣地……)。我们没敢打扰,也未跨过门槛敬香,因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怕惊扰了神灵。
路过石窟窑洞,便是爬天梯了,直立而上的石头台阶,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开凿,但能肯定的是,与时间一起流逝成无影无踪。抬头仰望直入云霄的台阶,顿觉天旋地转,反正我是没有勇气攀爬,只能是“望洋兴叹”了,山顶极具诱惑力,但缺乏挑战精神。年富力强的年龄,居然在奇峰异石下退却三尺!
再环顾四周,换个角度,火石寨还是那么美,吸引人的不只是茂密森林,而是火一样的山石,错落有致,此起彼伏,陡峭悬垂。
干旱地带的火石寨,山却是那么郁葱,绿植镶嵌于红石中,点点片片,相映成辉,仿佛一幅壮锦铺开供人观赏,是天女的巧工,还是神斧的精炼?丹霞地貌的奇特在于石峰矗立云霄,层林托起丹红,石头与土壤互生互根,各自安好。原始森林蒸腾起泥土清香,百花争艳,飞鸟悠闲,蝉鸣蝶飞。聆听风吹树叶的沙啦声,森林,花香,草味,幽静,在安抚城市喧嚣的灵魂,梦寐以求的世外桃源,如此优雅。
登上霞峰最高处——《云台山》,眺望四周,丹霞地貌一片祥和,后山是著名的大石城,前山是有名的扫竹岭,悬崖峭壁下种着庄稼。一条蚰蜒小路开辟中道,沙土各半,成就了千百年来的丝绸古道。深山幽静,乡土气息浓郁,唯独不见驼铃声。
酷似原始部落的大石城,连绵起伏,石头与石头建立起牢固亲属关系,任凭岁月变迁,我自岿然,一眼望不到边的大石城,兜售着沧桑容颜。
火石寨,一个与石头有关的乡间村寨,何年何月鬼使神差般坐落在黄土高原中心,我不知晓,待我听说时,已经是八十年代中期,至于以前她是以何种姿态面世,并让人刮目相看,以及津津乐道,和生活在那里的人怎么耕作,我无从知晓,也不想大费脑筋考证。她只是我心中的一座神山,也是黄土高原的奇异恩典,更是西吉人民的精神家园。
后记:若干年后再次走进火石寨,已经被商业化的火石寨不再是青涩的,退却了乡村少女般的质朴与清纯,罩上了华丽外衣,人工栈道横生枝节。蚰蜒沙路摇身一变成了柏油大道,各色路沿石铺满了曲径通幽。长满青苔的峭壁挂起了人工瀑布,杂草丛生的山底洼地,建起了凉亭走廊。后山与前山之间架起的玻璃栈道,每天在掐指头数着银两。胳膊肘一样的急转弯上坡陡路,被推平铺上了青石板,那片豆角地,已瓜分得不见踪影。连接县城唯一一条被挖沙人掏空的河道,不再有车辆颠簸而过,附近村民被移至他乡,河道自然废弃。一条贴上旅游标签的柏油路替代了几十年的坑坑洼洼,赶着毛驴进城的火石寨人,再也没机会顶着烈日涉足熟悉又泥泞的河道。站在山顶一览无余的大石城,仍然是一片沉睡的丹红。驼铃声撞击出寂寥之声的丝绸古道,继续陪伴着涓涓溪流,从日出流到日落。后山脚下的板石窑,不再是乡儿捉迷藏、牧羊人避雨的安全后方。开发后的前、后山景区,大门延伸到远山脚下,徒步上山成了可望不可及。后山深谷幽幽,被新命名的几处景区,连本地人都不能空手通过,情人谷,丁香沟,可是他们曾经放牧的道场。
我初恋的火石寨,再也看不到我想要的青葱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