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光】下煤窑的人(微小说)
十里铺村的西头,有一座年久失修的荒庙。庙门口野草疯长,蛛网横生。每当薄暮压来,荒庙内总是发出一阵阵怪响。几十年来,十里铺村的人都对它是畏而远之。
直到村里煤窑承包给南蛮子的后来,荒废了数年的破庙,又重新亮起了灯火。住进这个荒庙的是个外乡人,操持着一口浓重的南方腔调。刚到十里铺村时,他说出来的话十句话有九句半听不懂。十里铺村有些出于好意的人,几番对他劝说不要住荒庙,然而他都莞尔一笑,脸上还露着一股欣喜之意。十里铺村的人见他铁心要入住,便摇头晃脑,哀声叹气般挥手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十里铺村谁也没有想到,他把荒庙重新简单修葺了一番就住进去了。他的床铺在庙内的神像旁,灶台垒在门根上。傍晚时,一阵炊烟从十里铺村的西头袅袅升起,然后飘散在村庄无边的旷野上。
与他同乡而来的人因忌讳荒庙,都不敢住荒庙,几乎都租住在煤窑的周围。一来上下班方便,二来相互有个照应。唯独他只身一人,远离乡人住在荒庙。为此,十里铺村的人在背地里都说他是老财迷,不舍得花钱租房。
煤窑上产后,他和十里铺村的许多人一样如愿成为了下煤窑的人。白昼里,天还未敞亮时,他就钻进漆黑的地层里挖煤;夜晚时,月光从群山顶冉冉升起时他又身披一身煤灰,回到荒庙。说的也奇怪,自从他住进荒庙,十里铺村的人也多愿走进庙里。有时候,看见庙内灯火未熄时,十里铺村的人还会去找他诓会,再行离去。去的人之中,跑得最勤的人当属老旺。也许是有共同工作经历的原因,老旺一有闲空就跑去荒庙。要不是几年前下煤窑出事,他现在还在推翻斗车哩!此刻,别看他手拄双拐,但他依然能够健步如飞。在整个十里铺村,老旺是个笑弥勒。无论他走到哪,脸上都堆着一脸的笑容。
推开门,皎洁的月色一同洒进庙门。老旺定定地站在庙门门槛处看着庙里的外乡人说:“还没睡吧。我来坐会就走,你瞧我带了酒,要不要喝点再睡?”
外乡人看着门口拄拐站着的老旺连忙招呼让进。言毕,他便急忙起身走向灶台。
老旺把双拐轻轻搁在一旁,他把酒慢慢从口袋里掏出,放在了神像前的供桌上。月光借着破损的纸窗透射进来,斑斑点点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脸上。
外乡人从黑暗中踉踉跄跄地朝着老旺缓缓走来,他的手里端着一碟子花生豆。此时此刻,月光照在他脸上,像极了庙内的神像。
两人坐在神像的供桌前,边饮边酌,边笑边说。庙门外的月光时隐时现,时明时暗。
“你的双腿是怎么回事?”外乡人借着酒酣之意低声问他,声若蚊吟。
“前些年下煤窑翻煤斗车时被失控的煤斗车压断的。现在装上假肢了,也能缓慢行走。”说完,老旺一骨碌端起供桌上的一杯酒,猛灌进了喉咙。霎时呛得他连连咳嗽了几声。
“你也下过煤窑?呦!真是过意不去,提到了您的伤心事。”外乡人也端起一杯酒,朝着老旺敬了敬,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老旺避开了月光的照射,他把脸摆到外乡人看不见的一面。半晌,他才悠悠叹道:“这能有个啥?都是为了生活嘛!像我们这样游地狱的人,谁还没点擦皮破肉的事哩!哦,对了,您是哪里人?这么久了,我还不知怎么称呼您?”
外乡人向着窗外远眺了一下,月色如水般当空悬挂。此时此刻,十里铺村已是人倦灯昏时。朝远听去,仿佛只有煤窑方向还保留着一丝喧闹的气息。
“我是四川阆中人,您叫我老栓就行。小时候父母走后,我就再没有家了。”言毕,他的眼眶里溢出了点点泪花。
“以后只要我在的一天,您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老旺握着外乡人的手,颤颤巍巍地说。”
“那行。今后我在这十里铺村也算有亲人了。”说完,他连干三杯,蹲下身又是一番喜极而泣。
半晌,老旺也点了点头。月光之下,两人又是相视一笑。
就这般几年的光景转瞬即逝。自从老栓住进荒庙里,附近十里八村的人再也不对荒庙畏而远之了,相反十里八村的人对这座荒庙有了重新的敬畏。尤其是十里铺村的人都言,老栓就是这座荒庙的神。
此后,每当老栓从漆黑的煤窑里出来时,他都会聚精会神地坐在荒庙的门槛上。遇到下班早时,他抬头仰望着云天上渐渐消散的火烧云,直到霞光散尽,黑暗遮来他才起身回庙。这时候,老旺从远处走来,身影在地上一起一落。他口里喃喃自道:“村里要修新庙了,村里要修新庙了。”
老栓听见,心里既喜且悲。他把老旺扶进庙门,又给他点上了一支香烟。直到老旺把吸进嘴里的烟圈吐出时才慢慢说道:“是您给这座荒庙带来了新的气息,十里铺村的人都该感谢您。”
老栓沉默不语,久久地看着庙墙上的神像。
几天后,十里铺村集资修新庙,老栓捐资最多。得知此事后,老旺气急败坏地跑到荒庙问他:“你不是十里铺村的人,不需要摊这份钱的,更不需要捐这么多。”
良久,老栓才说:“十里铺村有我的亲人,那我就是十里铺村的人。村里要修新庙,这是多好的事。等新庙修好了,我再去看新庙去。”
听后,老旺久久不言。先前脸上浮现出的气意,逐渐化为乌有。
新庙落成的那天,初雪甫降,十里铺村的人都赶去庆贺。按照村规,新庙落成,全村都要吃席。晌午席开时,老旺去了几次荒庙,都没找到他的身影。礼花响起时,雪花铺满群山万壑,老栓躲在高高的山岗上,一时之间,老泪纵横。
翌日傍晚,煤窑发生冒顶事故。老栓为救一个年轻孩子时不幸被掉落下来的铁板砸中,在他从井下被救上来时,已是奄奄一息。老旺握着他的手,顿时泪如雨下。老栓在弥留之际对老旺说:“我……我要去……看新庙……”
老栓走后,十里铺村的人把他葬在新庙旁。自此以后,只要有人来给庙内的神像上一柱香,也都会给他上一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