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老石转行(微小说)
听说老石又转行了,这是昨天晚上老同学满山告诉我的。
老石进城以前一直就住我家楼下二楼,他长我一岁,年前刚刚退休了。三十多年前他本是玉沙镇一中非常优秀的数学老师。那时叫小石,正宗的中南师范大学毕业生,人也长得帅气,毕业时可是我们班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形象代言人。也不知这小子前世积了什么德,后来竟阴差阳错地从了政,到镇子下面的办事处当了个什么小主任。当初,着时让我们这帮穷教书匠羡慕了好一阵子。
这事说起来话还真长。那会儿,文化水平不高的贾副镇长管教育,小石老师因业绩好口杯好刚刚提了主任。想着自己家的小丫头正值待嫁年龄,而且是粮站职工,模样还生得俊俏,继承了她娘的所有优点,加上贾副镇长的因素,在镇上提亲的人自是不少。但老贾自有其想法,先托自己的校长同学撮合成这桩美事,再把小石调到行政上去。想必小石同志定会感激加感恩,不出意外的话,无需太久,石主任就可能变成石镇长了,自己也就功德圆满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人是调过去了,但小石同志生性善良忠厚老实,生于地道农家的他,对于过去乡下基层干部那一套逼拿卡要着实看不惯,也做不来。特别是对抓计划生育那种上房揭瓦,进屋撮粮牵猪捉鸡之类的执法十分反感,虽然口里不说,但办起这类事来常常是能拖则拖,挨批评也就难免了。这让贾副镇长觉得很没有面子,原本贾副镇长也是很看好小石的,更重要的小石主任负责的村子里因一名工作人员方法简单粗暴,致一人喝农药死亡,这也就等于给他晋升判了死刑。虽然后来他工作一直都很努力,哪怕老丈人贾副镇长连老街上的“杨大仙”都求过了几次都没有用。
从小石熬到老石,连办公室门口的那排小杉树都参天耸立了。镇里的上司换了一茬又一茬,该提拔的都提拔了,该进城的都进城了,连他自己都记不清自己是几朝元老了。人们好像已经忘记了一直原地踏步的老石存在,好在老石是个性情淡泊的人。
不过,时过境迁,在家里头老石的地位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几个老同学常常戏称老石是“从奴隶到将军”。初为人夫时,教师职业是名列“老九”,相较那时的银行电站粮站棉花采购站,住房窄小,待遇最次,人还辛苦不少。又娶了个单位好,如花似玉还有一点小背景的娘子,在家中的地位自然是只有言听计从的份了,连节假日老同学们约出去玩把最小最小的麻将都是一种奢望。好在老石平日烟酒不沾,衣着朴素,不过,他人个头高相貌堂堂,正气凛然,穿什么都好看,无需过度包装。
真个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改革春风吹满地,一时间,粮站呐,采购站呐,供销社呀,待遇江河日下,不久职工纷纷下岗,老石家媳妇渐渐地变得贤良淑德起来了,在家闲得慌了没事也开始做做家务,老石开始不再那么着急忙慌地洗衣做饭送孩子上学了,时不时还能享有热汤热水热被窝的福利。再后来,媳妇单位两万块钱买断了关系,她便成了纯粹的家庭主妇,老石在家里的地位便又升了一级。
进入新时期后,官场风气开始大为好转,老石也有了精神头,虽说已不再涉及到什么升迁之类的事。老石人老实,办事靠谱,不想快熬到头了还看年轻后生脸色,更何况现在各种待遇也跟上了,虽然比那班现在还在当教师的同学差了点。媳妇也经常劝他有空了陪那帮同学同事们打点小牌唱歌钓鱼,享受一下轻松快乐的生活。
令老石颇感安慰的是,丫头从名牌大学毕业后在复州城里谋了份相当不错的工作,找了个称心的郎君,家境优裕。老石一退下来便让丫头生拉硬拽进了城,老伴整天忙里忙外,照顾外孙。时间稍一长,老石就闷得慌,在基层官场混了一辈子,一无所成,一退休就仿佛成了一具空壳。感觉什么东西都没学到,什么知识都忘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有时竟然连小外孙小学三年级的课程作业都懵圈。
暗夜里他内心常戚然,曾经被导师寄于厚望的他,人生的光阴就这么虚度了。只有年青时候带过的那些学生,现在还时不时微信问候,逢年过节回来必定会约他一聚,这让他想起来似乎觉得此生不虚。现在他有的是时间做梦,常常会梦见自己依旧还站在那间并不宽敞也不明亮的教室里,学生们每天鱼贯而入,有熟悉的面孔,也有陌生的,有时甚至觉得那些孩子们时刻就守在他梦的边沿。
他开始失眠了。想想那帮退休后依旧站在讲台上神彩焕发的师范同学,他心潮一阵高过一阵,有一股青春的气息涌出,不能就这么度过余生。不久他便从教育书店买回来一大堆书,一埋头就是三个月,比个高三的学生都还专心致志,牌也不打了,鱼也不钓了。老伴生怕他抑郁了,但怎么问他就是不开口。
忽一日,天空还飘着零星的雨丝,他找到退休后在复州城东留守学生义务服务中心的满山老师,并说明了来意。满山当时就愣住了说,老石你没毛病吧?
他一脸认真地说:“我想转行,还是去干我的老本行”。
走在校园的小道上,听着熟悉的读书声,老石好似又回到了年轻时代。
雨霁云开,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正照在他虽已不在年轻却写满坚毅与笑意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