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感动】镶玻璃(小说)
一
有句俗语是这么说的:“衙门大门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这句话的意思是,各级大大小小的政府大门基本上都是朝南的。不过,也有例外,南屯乡政府大院的大门就是朝北的。据说,以前南屯乡政府的大门也是朝南的。那时候,每年乡政府大院里都会有南屯乡籍的乡镇干部发生诸如溺水、车祸、绝症、突然去世等意外事件。多年之前的某一届南屯乡党委政府的主要领导就找了一位风水大师看了看风水,风水大师说是乡政府大门朝南阴气太重,朝北就没事了。
到底南屯乡政府大门是哪一年改的朝北的呢?我就不知道了。至于是哪一位南屯乡党委政府的主要领导决策的大门朝北,我更不晓得了。因为,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我到南屯乡政府上班的时候,南屯乡政府大门已经朝北好多年了,我也只是从老同志们嘴里,听闻来的关于改大门的来龙去脉。
我刚到南屯乡政府上班的时候,南屯乡政府大院里只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宽宽的油漆路,进大门一直往南,一直铺到了乡政府最南边的南墙根下。油漆路两侧各有三排低矮破旧的房屋,各座房屋的屋顶都有点下垂了,门窗也都破旧不堪,好多的门窗上的玻璃也残缺不全了。南屯乡党委政府的书记、副书记、人大主席、常务副乡长等主要领导人的办公室,都是在油漆路东侧最南边那排房屋。那排房的最西边两个大通间,是南屯乡党政办公室。即使是党政办公室这样重要的部门,门窗上的玻璃也是时常破损,出现窟窿。
久而久之,对门窗玻璃残缺不全的事情,大家伙也都熟视无睹了。
二
初冬的一天早上,吃过了早饭,南屯乡党政办公室主任何呈刚早早地就走出了南屯乡政府东侧的家属院,溜达着走到了南屯乡政府大院里。
何呈刚走到了自己的小办公室门口,拿出了钥匙,刚要开门,听见走廊的东边有人喊他:“何主任,过来,过来——”何呈刚抬眼看见,身材矮小、短小精悍的南屯乡党委副书记费兆波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向这边招手,然后进开门进了屋里。何呈刚来到了费兆波的办公室门口,轻轻地在门上敲了几下,叫了一声说:“费书记……”费兆波在屋里高声喊了一声:“进来!”何呈刚开门进了费兆波的办公室。
费兆波将夹在胳膊下的文件包扔在了桌子上,一屁股坐在了太师椅上,翻着眼皮看了看何呈刚,阴阳怪气地说:“何主任,你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他奶奶的这主任怎么给我当的?办公室里那么多玻璃坏了,你怎么一直不闻不问?咹?”
其实,就是党政办公室的几个人,包括何呈刚在内,也都没注意过,那些坏玻璃到底是从什么时候陆续坏的。直到前几天,党政办公室东边的锅炉房里的取暖锅炉烧起来,党政办公室里老是不暖和,作为党政办公室主任的何呈刚才突然发现,原来门窗上好几个地方嗖嗖地进冷风,这才明白原来党政办公室的门窗上好几个地方玻璃坏了。何呈刚一直想给分管机关的党委副书记费兆波汇报这事,找个镶玻璃的人,来将坏玻璃换上。
何呈刚站在费兆波的办公桌前,毕恭毕敬地说:“费书记,我早就发现这个问题了,这不是正想给您汇报的吗?”
费兆波往前探了探身子,“啪”地一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汇报什么?咹?办公室不论什么具体问题,你这办公室主任,自己安排就行啊!”何呈刚连声地说:“好,好,好。我这就去找人安排这事。其实,本来,今天我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想给您汇报这事的。”
费兆波身子后仰,靠在了太师椅后背上,接着说:“我看着你都是老同志了,一直不好意思说你!你老人家是想当甩手大掌柜的吧?党政办公室的什么事,都得由我这党委副书记去操心,那还用你这办公室主任干嘛?咹?是吧?老哥……”何呈刚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私孩子,刚还嘴上骂骂咧咧地骂奶奶的,一会又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叫老哥,真不是玩意儿!”但是他面上不露声色地干笑了一下,说:“费书记,我水大不能漫桥吧?我什么事不给您汇报,也不能私自做主去办啊,是吧?”
费兆波挥了挥手,说:“好了好了,去吧去吧!尽快找人把玻璃给我按上!要是让咱武明军书记发现这么冷了,党政办公室的玻璃还没按上,你和我都没好果子吃!”
何呈刚走出了费兆波的办公室,心里想:要是真因为这破玻璃的事,给乡政府惹出事来,费兆波这滑头一定会一推六二五,把责任都推我头上来啊!那样,武书记真得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啦!何呈刚往党政办公室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心里又琢磨:自己才来南屯乡几个月,对南屯乡太不熟悉,往哪里找个镶玻璃的人去啊?突然,何呈刚眼前一亮:嗨!怎么把小宋给忘了啊?党政办公室的小伙子宋明明在南屯乡政府工作好几年了,他对南屯乡比较熟悉啊!
何呈刚走进党政办公室的时候,心里打定了主意:这几天一定把玻璃镶上才行!
三
接下来的几天里,宋明明一直联系镶玻璃的人,却始终没有找来镶玻璃的人。
不幸的是,宋明明还没有把镶玻璃的人找来的时候,南屯乡党委副书记费兆波的谶言却真的应验了。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何呈刚站在党政办公室门口,看见身材高大的南屯乡党委书记武明军夹着公文包走出了书记办公室,走向了停在门前的黑色帕萨特轿车。当武明军走到轿车前,伸手拉开车门的时候,又转回身,对刚刚走出乡长办公室的南屯乡党委副书记、乡长梁玉水招了招手,说:“梁乡长,来、来……”身材高挑而瘦削的梁玉水急匆匆地来到了武明军面前。
武明军扭身将公文包扔进轿车里面,回过头对梁玉水,说:“明天上午,德州市委组织副部长陈洪璞部长就来咱南屯乡调研工作了,各管区、各村的迎接调研的安排工作,一定要安排得十分细、安排得十分到位,不能出现一丁点儿的纰漏!陈部长老家就是咱南屯乡新陈村的,他能来南屯乡调研,对我们南屯乡党委政府是一个极大的肯定和鼓舞。咱们可不能让陈部长失望啊!”梁玉水连连点头,说:“好的,好的。武书记,你放心去市委组织部对接吧,这里交给我安排就行。一会儿,我再给管区书记们开个短会,砸实一下责任。下午,我再逐个去迎接调研的点上转转,看看准备迎接调研的情况,不到位的立刻整改。明天早上,我再早来,去各村看看情况。”
“好,好!”武明军连连地点头,扭头看见了站在党政办公室门口走廊上身材肥胖的何呈刚,猛地抬起右手指着何呈刚,提高了嗓门怒气冲冲地大声喊:“何呈刚,你给我过来——”
何呈刚预感到了不妙,霎时感觉后背上开始湿淋淋的。
何呈刚顾不得自己身子多么地臃肿,奋力地甩开粗壮的双腿,一路小跑来到了武明军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说:“武、武、武书记……”武明军用右手的食指,指点着何呈刚的面门,声色俱厉地说:“何呈刚——咹?你说党政办公室这么重要的部门,是咱们乡党委、乡政府的脸面!你看看,咹?你怎么给我当的这个主任!咹?门窗玻璃坏了好几块,你也不知道按上,你这个主任干什么吃的!咹?……”
何呈刚身体站得笔直,脑袋下垂,下巴抵胸,小心翼翼地说:“武书记,您别生气,我这几天一直正在联系镶玻璃的人,还没找到镶玻璃的人。我争取明天一定能够把玻璃镶好。”
“明天陈部长就到咱南屯乡来调研了!”武明军气冲冲地说,“要是因为这事给我砸了锅,我先处分你!”
武明军说完气冲冲地上了帕萨特轿车,黑色的帕萨特轿车一溜儿烟疾驶而去。
梁玉水摇了摇头,眯着眼说:“何老哥啊,赶紧想法找镶玻璃的去吧!明天,可别因为这小事,给咱南屯乡党委政府砸锅啊!”何呈刚答应着,“好、好。我赶紧去找镶玻璃的人。”说着,扭头往党政办公室方向走去。
梁玉水走到乡长办公室到门口,扭头看见费兆波正走进他自己的办公室里,大声说:“费书记,十点召开个管区书记会,你也参加哈!”费兆波站在副书记办公室门口,答应着说:“好唻好唻!”梁玉水拉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刚想进去,又停下来,对走过来的费兆波说:“还有,你帮着何老哥找个镶玻璃的人,赶紧把党政办公室门窗玻璃按上!你刚才没听见吗?刚才武书记都急啦!”
“我又不聋,刚才武书记着急我听见啦!”费兆波“嘿嘿”地笑着说,打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冲着正向党政办公室走去的何呈刚大声喊:“何主任,过来、过来——”然后,费兆波开门进了屋。
何呈刚走进了费兆波的办公室,看见费兆波坐在办公桌后的太师椅上,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一份什么文件。
费兆波放下手里的文件,抬起来头,笑眯眯地看着何呈刚,“嘿嘿”地笑着说:“老哥,那天我就说你,你就是不听啊!好几天了,你老是不当事!这次挨熊了吧!”何呈刚在办公桌前面靠墙的椅子上坐下,说:“费书记,这几天我一直让小宋找镶玻璃的呢,就是一直没找着呢啊!”费兆波把身子后仰,靠在了太师椅的后背上,呲着牙“哈哈”笑着说:“哈哈哈哈……你老哥还他奶奶地给我犟!要是真拿这事当事干,一下子就找着了!你就是拿着事不当事儿!”何呈刚挺直了身子,看着费兆波脸红脖子粗地说:“费书记,你要是不信,咱可以把小宋叫过来问问……”
费兆波把身子往前探过来,双手扶在办公桌上,说:“好啦好啦,老哥,我的何大主任!……我问你,今天阳历是多少?”
“今天是……南屯集……”何呈刚寻思着,接着说,“今天是阳历十月初十。”
费兆波轻轻地拍着桌子说:“我听说,每逢南屯集上,在南屯集的西头,都有一个镶玻璃的老头摆摊,你今天让小宋去看看,不就行了嘛!”
“还是费书记官大办法多啊!”何呈刚喜笑颜开地向着费兆波拱手作揖,然后连声说着“谢谢、谢谢。”走了出去。
四
第二天上午八点五十多,南屯乡党委书记武明军带领乡党委副书记、乡长梁玉水和乡党委副书记费兆波坐上了黑色帕萨特轿车,沿着禹南公路一路疾驶,赶到了南屯乡北部边界和苇河镇交接处。三个人下了轿车,站在路边,翘首企盼德州市委组织副部长陈洪璞的到来。
南屯乡大院里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大部分机关干部都躲进了自己的屋里,尽量不在政府大院里走动。人们都知道今天德州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陈洪璞要来南屯乡,都恐怕在大院里走动,碰见领导们前呼后拥地走过来。人们还惊奇地发现,今天乡政府大院门岗的小屋门口,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了一个登记本和圆珠笔,看大门的老刘像模像样地坐在桌子后边,看见进乡政府的人,就拦下询问来办什么事情,让来人自己亲笔在登记本上做好登记。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的过去了,直到将近十点钟的时候,始终也未见领导的轿车驶进乡政府大院,
突然,从党政办公室里传出来吵吵闹闹的声音,一个满头花白头发、身穿干净的黑色中山装的老头从党政办公室里面吆喝着就出来了:“我是来给你们乡政府镶玻璃的,不是来受气的!咹?你年轻轻的,给我嗷嗷地叫唤干什么!咹?”身穿米黄色卡壳衫的宋明明跟出来,双手不停地在老头面前打着手势说:“老爷子,你也不要着急,我就是给你说一会儿德州领导要来,让你镶玻璃完事,就赶紧回家,我错了吗?”宋明明的口音不是纯正的本地口音,听着有点像是东北口音,但是又不像是东北口音,他的口音有点南腔北调的异味,听着让人感觉挺可笑。老头在党政办公室门前的走廊上停住了,扶着窗台气哼哼地说:“早上我一进门,你就嗓门嚎嚎地熊我。我给你一再说,昨天我好几个事儿,实在来不了,你还不干,还想咋的?咹?干完活了,我想歇一歇,你就撵我!咹?你想干吗?咹?”老头说着,往前走了一步,一屁股蹲在了党政办公室面前的台阶上,又气喘吁吁地说,“我坐着歇歇再说,哼……”
突然间,宋明明听见党政办公室西边人声鼎沸,他这才发现,几辆轿车已经依次停在了党政办公室西边,领导们都下了轿车。由身材高大的南屯乡党委书记武明军在陈洪璞身旁并肩前行,身材魁梧的德州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陈洪璞在十多位德州及禹城领导的前呼后拥簇拥下,十多人浩浩荡荡往党政办公室门前走过来。
宋明明立时头“轰”一下子就大了,赶紧俯下身子,伸手扶着老头的胳膊,轻声说:“老人家,外边这么冷,要不,您老去屋里坐着吧?”
“我就在这坐着,哪里也不去!”老头扒拉开宋明明的手,气哼哼地说。
正在和武明军边走边说话的陈洪璞听见了声音,扭头往党政办公室门口看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表情,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蹲在党政办公室门口的老头。武明军回头去看身后的费兆波的时候,费兆波已经大踏步走出了人群,走向了老头和宋明明。
“陈部长,这、这……这事……”武明军语无伦次地看着陈洪璞,有点不知所措,“您回老家来……调研……竟然遇上这……”
陈洪璞摆了摆手,笑着走向了党政办公室门口的老头。武明军等一行人也紧随其后。
费兆波先走到了老头面前,蹲下身子,轻轻拍着老头的肩头,和蔼地说:“老人家,上屋里去吧,外边冷……”老头抬眼看了看费兆波,气哼哼地说:“哼——刚才就一直撵我,让我赶紧走赶紧走,说什么一会什么陈部长来……”老头又看了看走到了费兆波身后的德州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陈洪璞,又冒出来一句,“他陈部长见了我也得叫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