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真】终结者(小说)
引发战争的根源不是矛盾,而是目的,是信仰不同的群体为了达到各自目的的一种必然。
不同信仰的人在战争里互称敌、我。一旦投入战争,他们会为了各自的信仰拼个你死我活,且不择手段。
这篇文里的“我”不单单指我本人,而是代表着一群和我有着同样信仰的人。
一
一九四三年,我时任团长警卫员。
深秋时节,我团刚刚拿下一个硬茬子(硬仗),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硝烟的味道。这次战斗打得异常激烈,我团伤亡很大,只得暂时驻扎在一个村子里为受伤的战士疗伤。
村庄坐落在一条很隐蔽的山沟里,沟口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土路,除此之外,周围全是大山。
天刚蒙蒙亮,李干事风风火火地朝指挥部跑来。
我拦住他,问:“李干事有事儿?”
“嗯!我有重要情报,必须马上向团长汇报。”
“团长正在休息,有什么事儿?我去传达。”我十分清楚,团长这段时间一直没休息好。
“刚得到情报,有一批训练有素的日军从东边疯狂地朝着我团部方向扑来,距我驻地已不足三十公里。这事儿不能耽搁,必须马上向团长汇报,不能耽搁。”李干事简单介绍。
听他说完,我转身,站在指挥部门口喊:“报告!”
“进。”
我进屋,刘团长正拿着放大镜聚精会神地看着办公桌上的地图。
“讲。”他没抬头,一直看着那张战地地形图。
“李干事消息,正有一批……”汇报完,我站在边上等团长指示。
他抬起头,若有所思,片刻,慢慢放下手里的放大镜,背着手朝门口走去。
我紧随身后。
一阵微风吹过,摇摇欲坠的秋叶随风慢慢落下,毫无规律地在空中凌乱着。
“嘘——”团长长出一口气,抬手看表,“传我命令,三连负责组织当地群众,其余各部迅速整理物资。一小时后,全体人员向西撤离。
“是。”我答应着跑出去,以最快的速度把团长指示传达完毕。
不多时,三连就把所有老百姓集结到指挥部东边的场院里,随时等候出发。这些老百姓,上到六七十岁的老人、下至正在吃奶的孩子,加在一起足足有四五百人。他们正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我们这群穿军装的人。这些人,只有很少一部分中年人尚可自主跟随部队,可那些老人和孩子,基本要靠别人搀扶才能勉强跟得上队伍,这还不包括粮食、被服等生活必需品。以我们现有人手,再加上那么多伤员,迅速且安全撤离的任务非常艰巨。
团长走到百姓面前,眉头紧锁,喊:“孙连长。”
“到。”
“你们连负责掩护大部队撤离,至少要拖住敌人三个小时。切记,你们要不惜一切代价,争取为撤离赢得更多时间。”
孙连长“啪”地立正、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去吧!”团长挥了挥手。
孙连长转身刚跑出几步。
“回来。”团长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孙连长刚返回来,团长抬起手,指着我说,“把他带上,配合你们完成这次掩护任务。”
“团长,他可是您的警卫员,我们……”
团长制止孙连长:“是的。他不但是我的警卫员,而且是咱们团唯一的狙击手。把他留给你们,用得上。”
“是。”
团长转身,看着我:“去准备一下,拿上家伙(狙击枪),尽你最大能力配合孙连长完成这次任务,一切行动听他指挥。”说完,拍拍我肩膀,“去吧!”
“是。”我敬礼。
七时三十分,团长他们顺着大路向西去了,我和三连向东迎着敌人寻找最佳阻击地点。
风大了,一卷一卷的叶子“呼呼啦啦”地朝着东南方向飘着。
二
“全体注意,迅速占领那个山头。”孙连长指着大路拐弯处一座土山。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座山在大路北边,与大路相隔的南面也有和它高低差不多的一座山,上面长满了灌木。在这里打阻击,绝对是个绝佳位置。我暗暗佩服孙连长的战略眼光。思绪中,我被人群卷着朝那座山跑去。
还没到山顶,孙连长喊:“快,抓紧时间修工事,一会儿敌人就到。快!”
听到命令,全体人员开始在距山头儿二十米的斜坡处挖战壕,战地上顿时响起一片“跨跨”声。
我一边挖,一边朝着敌人来的方向望去。这里的位置也太绝了。虽说这一带到处是山,可是,从我们的位置向东看,竟然有五六百米更加宽阔的路,之后拐了个弯儿,被一座山挡住了视线。在这里打阻击,所有冒犯者都会成为我们的活靶子。简直就是一人把守,千人难……”
“小子,瞅啥呢?”我正想着,被孙连长打断。
“没啥。”我冲他伸出大拇指。
“没啥就赶紧干活,一会儿有你好瞧的。”
不多时,一道南北走向的工事大功告成。
“小子,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你就待在这里别动。”孙连长指着一个土坑给我下命令。
我对他的命令不满,怼着:“我是来战斗的,不是躺在里面当缩头乌龟的。”其实,我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怕我有什么闪失没法向团长交代。
“呵呵,你小子,不愧是团长警卫员,挺嘎呀!没听团长说吗?在这儿,你得听我的。”
虽然对他的命令不满意,但服从命令毕竟是军人的天职。我白了他一眼,擦着枪,有一搭无一搭地回:“是——”无奈地跳进土坑。
“你是不是不服气?要不,等打完鬼子,咱俩单独比试比试?”
我斜靠在土坑里,头也不抬,继续擦枪。
“胡大个子、胡大个子,你过来。”孙连长喊着。
“是。”说着,一个大个子笑着朝这边跑来。
孙连长指着那个破土坑:“这小子不太老实,你看着点儿,就让他待在这儿。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让他出来。”
我懒得理他们,斜着眼向上看,那个大个子背着一把大刀,锃亮锃亮的,晃得眼睛直疼。
他低头见我不屑的样子,瞪着眼说:“小子,你给我老实点,要是把你弄丢了,我可担待不起。”
我又白了他一眼,没言语。
“敌人来啦!”有人喊。
“准备战斗。”孙连趴在战壕里朝着鬼子来的方向看,“都听好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开枪。”
我斜窝在土坑里,看着空中不断升起的大卷大卷的尘土。
三
“打——”伴随着孙连长的命令,“砰砰砰……”霎时间,战地上的枪声乱作一团。
我躺在土坑里听着。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枪声不是很密集了,可能已经击败了鬼子的进攻。
“嘿嘿——真带劲。”大个子笑着,神秘地掏出一个酒壶,在我面前摇晃着说,“小子,来口儿?”
“我不会。打仗呢,还喝酒?你这是违反纪律。”
“没瞧见吗?对了,你是瞧不见。”大个子昂脖喝了一口酒,“就这,也叫仗?没劲。你不会喝才正好来两口,喝醉了睡,醒来时,战斗就结束了,多好!”
我瞪着眼:“你——”如果不是在战场上,我真想上去掐住他脖子,把那一壶酒全都灌进他嘴里。
“吆喝——怪不得连长说你不老实,还真不是省油的灯。”大个子轻蔑地看看我,然后回过头喊,“田秀才、田秀才,下次把敌人放进一点儿再打,给我弄两包烟回来,老子有酒,没烟了。”
“好嘞。”
我只听见有人搭腔,看不见人。他俩的对话,似乎在挑衅。
“打——”我正生闷气,听见孙连长大声地喊。
他的喊声,勾得我拿着枪的手越来越痒痒了。我翻了个身,悄悄往外爬……
“回去。你就是不老实,真该把你灌醉。”大个子用酒壶按住我头。
没办法,我只能退回土坑,一边生气一边擦枪。
大约二十分钟后,枪声停止了。大个子拍着腿,说:“唉!不过瘾,连盒烟都没弄到。”说着,又喝了一口酒。
“咋不喝死你?”我嘟囔着。
“你说啥?喝死?小子,你没看见吗?鬼子进攻两次,死伤无数,咱们却毫发无损。我看了,今天这仗,我就是来喝酒的,根本插不上手。田秀才,下次记得给我弄几包烟回来。”说完,扯开破锣似的嗓子唱上了,“我坐在城楼,观山那景……”
看着大个子那一脸的无赖像,我愈发想冲出去一下掐死他。对了,还有那个不知长啥样的田秀才。
四
“轰、轰、轰……”
我听得出,这是日本的战地小炮声。
“呵呵,改招子啦?看来是吓怕了,不敢抱着枪冲,换成了小炮儿。”大个子站起来,抻着脖子、摇晃着大脑袋看。
“打——”“砰、砰、轰——砰、砰、轰——砰砰砰……”随着孙连长的喊声,炮火声和枪声混杂在一起。
大约过了二十几分钟,枪声和炮声停止。
“卫生员,卫生员……”
我悄悄探出头,卫生员正在为受伤的同志包扎,战壕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战友,有的已经牺牲了。
“他奶奶的,这叫什么打法?”大个子撸下帽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咋不按套路了。”
西北风不紧不慢地刮着,战地上的硝烟,慢慢朝着东南飘去。
“秀才,你干啥去?快回来,快回来。”孙连长大声喊着。
“砰!”伴随着一声微弱的枪响,孙连长大声喊着,“秀——才!”声音颤抖着盘旋在山谷上空。
“田秀才,是我害了你呀!”大个子哭喊着冲出战壕。
我爬出土坑,朝着山坡下望去。不远处,胡大个子抱着一个人朝着这边走来。
“大个子,快趴下、快趴下……”我大声喊。
就在他离战壕还有几米时,又是一声微弱的枪声,“砰——”。
“大个子——”孙连长瞪着牛一样的眼睛喊,“给我打!”
刹那间“砰、砰、轰,突突突,砰、砰、轰,突突突……”步枪、手榴弹、重机枪一同朝着敌人的方向扑了过去,战地上顿时升起大团的灰尘。
不多时,几个人抬着大个子和一个戴眼镜的同志来到孙连长面前。
我跑过去,那两个人,大个子我认识,他依然瞪着牛铃一样的眼睛,戴眼镜的应该就是田秀才了。他俩牺牲了。我蹲下身子,想帮大个子闭上眼,就在伸出手的一瞬间,我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现象……
五
大个子中枪的位置是从右边太阳穴进去的,田秀才正和他相反,是左边太阳穴。看着这两个中枪点,我猛然一惊,脑子里瞬间闪出三个字——狙击手。
我伸手示意孙连长蹲下,又指了指他们两个中枪的位置。
“你这是什么意思?”
“您看,他俩都是被击中太阳穴,并且,子弹来自同一方向。这就说明,真正开枪的人不在我们正前方。”
“那是从哪里打过来的?”
我用手指了指十点钟方向:“那里埋伏着狙击手。您发现没有,敌人的炮弹根本打不到我们这里。他们的目的只是在半山腰炸出扬尘,以此迷惑我们,真正的猎手在那里。”
“怎么能除掉他?”
“现在,敌暗我明,那个人就像幽灵一样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我暂时想不出好办法对付他。您去通知所有同志,敌人再进攻时,只能从战壕里向外扔手榴弹,谁也不许站起来开枪。”
“你不也是狙击手吗?”
“那又怎样?现在,只要我把枪举出去,阳光照在瞄准镜上,很快就会被‘幽灵’发现。到时候,我还没看到他的影子就成了他的活靶子。”
“想办法干掉他。”孙连长撂下这句话,顺着战壕通知大家准备手榴弹去了。
他走后,我左右寻找最佳狙击位置,猛然间,大路南面长满灌木的那座山闪出的一部分闯进我的眼睛。如果去那里找一个位置,肯定不容易被敌人发现。想到这儿,我猫着腰顺着战壕向南跑去。
“你去哪儿?”孙连长拉住我。
“我去南面那座山上找一个狙击点。”
“注意安全。”
“轰、轰、轰……”敌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
“火力掩护。”
“嗖、嗖、嗖……”成排的手榴弹从战壕里飞了出去,“嘣、嘣、嘣……”
想要尽快结束这场战斗,我必须在敌人进攻停止之前把“幽灵”干掉,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占据到他的位置。我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来完成所有想法,这,谈何容易。
我头也不回地跑到山后,迅速地朝着山下跑去。穿过公路,我像猴子一样在灌木丛里穿梭着,身上的衣服被树枝扯破,露出皮肤……
我爬到山上,趴在一丛叶子还没落的灌木后面,伸出胳膊,举起大拇指测量我与“幽灵”之间的距离。还好,我们之间最多七百米。我轻轻举出枪,通过瞄准镜仔细地搜索着……突然,我看见对面山上有一团黄色叶子向西移动。所有树叶都随风向东走,那不可能是树叶,肯定是他,错不了。我目不转睛地盯住那团叶子。这时,我看见“幽灵”那张经过伪装的脸。三、二、一,结束吧!我扣动扳机,“砰!”地一声,“幽灵”现出了原形。
“轰、轰、轰……”战地上的炮声持续着。
没时间多想,我迅速朝着我们的战地跑去,身上被荆棘刮得血淋淋的。
我跑到战地,看见十几个倒在地上战友,他们已经牺牲了。
“怎么样?”孙连长问。
“干掉了。”我回着,没停,一直向北跑。
“你去哪儿?回来。”
我头也不回,疯了似地朝着“幽灵”的位置跑去。
六
“轰、轰、轰……”炮声继续。
到了“幽灵”精心布置的掩体,我用枪口对着他。他死了,子弹正中眉心。
我回头,朝着鬼子方向望去。好家伙,大路拐弯处,我们看不到的地方竟然有那么多鬼子,还有好几辆卡车。看到这些,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卡车上装的肯定是弹药,如果想办法引爆那些弹药,所有的鬼子会在顷刻间变成灰。办法?办法?办法?有了,假如在鬼子搬弹药走到汽车油箱边上的时候击中油箱,燃烧的汽油会像火蛇一样,瞬间引爆那箱弹药,那时……
我要等——等他们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的时候行动。
“轰——”鬼子又一次停止了进攻,撤了回来。
他们不死心,一箱一箱地从车上往下搬弹药,想制造更多的烟雾来掩护“幽灵”。
机会来了,两个鬼子抬着一箱弹药从车尾绕过来。我瞄准,默念:“五、四、三、二、一,”“砰——”“轰——”“轰隆隆,轰隆隆隆隆……”
我晕倒在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波里。
……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睁开眼。
“团长,他醒啦!”孙连长高声喊着。他的样子,像个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山药蛋。
“我枪呢?”我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