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水(散文)
水是人类生存不可或缺的一种物质,老辈子人们说世上六水三山一分田,意思是说这世界上水占了六成。
可是,在我们家乡,却是个严重的缺水地区。
我的家乡座落在临汾盆地东南,太行山和中条山交汇处的丘陵地带,这里沟壑纵横,夹着一岭岭东高西低,海拔一千多米的旱垣。
这里的水贵如油。自古以来,人们不要说是去浇灌庄稼,就是生活用水,也要走上三、四里崎岖的羊肠小路,到沟底的水泉子里去挑水吃。
受水的制约,这里的养殖业发展不起来,其它经济实体发展不起来。就是种在地里的庄稼,也要看老天爷的脸色,靠天吃饭。雨水好的年景,还能多收点粮食,雨水不好时,人们只能干瞪眼。
说来也怪,这里却是十年九旱。
不知道在那个年代,先辈们为了摆脱到沟底水泉子里担水的困境,在村里打了一口水井,深近八十米。自此后人们就在这八十来米深的井里绞水吃,这里的人们把绞水叫挽水。
两相比较,挽水还是比去沟里挑泉水省力。这也可能就是祖先不惜耗费财力人力,打井汲水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为了生存,为了吃水,为了把水从这七八十米的井里挽上来。人们想尽了在当时的生产技术所能支持的所有的办法。
人们把井口用四块石条镶嵌成长方形,在井口和适的高度架设一个辘轳。辘轳一侧放置一个石墩,供拽绳子的人坐,在拽绳子人脚下的石条上,凿一个眼,楔入个木楔子,供拽绳子的人踩绳,以配合搅辘轳的人倒水和换绳位。
再说这井绳,是用上好的麻纺成的,直经约三厘米粗细,比井深略长两米左右,在井绳的两头,用编麦穗的技术,各系上一节一米多长带活套环的铁链子,全绳约有七八十斤重。
挽水时,绳两头的铁链子上,各套上一个桶,先把一头放到井里,这样在井底的桶,在铁链子的重力拉扯下,就倒在了水里,再一提就灌满了水,把井绳的另一头搭在辘轳上,一人在一侧挽,一人在另一侧拽,否则,绳子打滑,不但挽不上来,还可能被倒拽到井里。这样,灌满水的桶,就在二人的配合下,经过五、六分钟的时间,才能挽了上来。当然,力气大的人挽的要快点,力气小点的人挽的要慢一点。
当灌满水的桶快要挽到井口时,负责拽绳子的人,一拉,用脚靠着木楔子一踩,就将近乎整条绳固定住了,两个手再拽着绳,另一侧的人继续往上挽,当灌满水的桶出了井口时,挽水的人一提,将水倒入在井口放置的空桶里,再将绳子搭在辘轳上,空桶顺势溜入井口。
拽绳子的人双手拽着绳子,脚下一放,又开始了下一个循环。这样,始终保持空桶在拽绳子的人这一侧。这活不但有一定的技术含量,还要有一定的力量支持。
而挽水的人,力气小的,是不行的,还要再有个人力挽才行。
无论是挽水的还是拽绳的,都要用尽全力地挽呀拽呀才行。就小可以上所说的这一套流程,可以想见人们吃个水是多么地艰难。这还是在气候正常情况下,如果是数九寒天,挽水就更难了。井绳上沾的水,沾到辘轳上,马上就冻成一层薄薄的冰,井绳搭在结了冰的辘轳上,哧溜溜滑,挽一圈,往下溜半圈。拽绳子的人,必须要用尽全力地拽绳,才能保证绳子不下滑。铁链子上的水,一出井口就冻,手抓住铁链子,立马就冻在上面,稍不注意,都能粘下一块肉皮来。
由于我的父亲在外地工作,打我记事起,挽水就成了我们家的第一大难题,天大的难题。因为我们家能胜任这项工作的,只有妈妈一个人,她一个人无论如何是挽不了水的。这个窘况也不仅仅是我们一家,村里还有其它几个男人也在外地工作的家庭,也是这样的。
起先,妈妈经常趁着别人挽水时,和别人搭伙挽上几担水。虽然说妈妈和别人搭伙挽水时,是很卖力气的,但时间长了,别人总以为沾了他们的光。大部分人还能违心的说上几句漂亮话,但脸色总是不好看。有个别的人,就不是这样的了,不是甩脸子给你看,就是拿话敲打你。
有一次,有一家人家正在挽水,妈妈担着桶到井跟前,笑着跟人家打招呼,言明要和人家搭伙挽几担水。人家家里所有的人表情冷漠,二话不说,挽满了他们家的水桶,将井绳往木楔子一扣,担着水就走,将妈妈一个人孤零零凉在了井台上。就这样走了也罢,那人的老婆,担着水刚一转脸,就说:你家男人在外挣钱,你却叫人家帮你挽水,不是有钱吗,吃钱呀,还吃水?
站住听人家说出这样的话,妈妈挂着笑的脸僵住了,接着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来,她担着一副空桶,怔在了哪里,空着的一只手,握住松开,又握又松开,还夹着微微的颤抖。这是我第一次发现妈妈的这一个动作,到后来我发现,每当妈妈受到屈辱或者感到无助的时候,都会有这个动作。
我不知道妈妈这时的心里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妈妈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露出坚毅不屈的神情,对我说了一声“小,走,咱们走回!”说着,担着空桶,扭头拉着我就往家走。
九岁的我,跟在妈妈的身边,说:“妈妈,你别生气,等我长大了,就好了。”妈妈苦笑一声说:“唉,傻孩子,眼下家里就没吃的水了,能等到你长大么?不过小,你别怕,只要有妈在,就不会让你们姊妹几个渴着,饿着,受一点屈!”我看着妈妈那娇小孱弱的身躯,却是那么的坚毅高大。但我又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时候的妈妈,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
回家后,妈妈安顿我看护好三个妹妹,就走了。她去了姥姥家,叫小姨来帮着挽了水。自此后,小姨每个星期天,都要来为我们家挽水。每次都要挽上两缸,外带着两桶,这些水正好够我们家四口人吃用一星期的。
七一年后半年,小姨订了婚,姨夫家那边放出来话,说是第二年准备为他们完婚。我和妈妈从姥姥嘴里得知这一消息后,不觉得对视了一眼,因为我和妈妈都在担心着同一个问题,“以后小姨就不能来给我们家挽水了,我们家吃水问题咋办?”
为了解决吃水这个问题,我决定提前介入这项工作,我要帮着妈妈挽水担水,这一年我虚岁十三。妈妈看了我一眼,虽然说有点心疼,但无奈之下,还是同意了我的提议。
妈妈挽着水,小姨拽着绳,我在边上帮着妈妈挽。因为我是第一次担水,妈妈给我装了两半桶水。
我担上这两半桶水,刚走了没两步,前面的桶就碰到地上,赶紧把钩担前面往上推,还没有走两步,后面的桶又磕到了地上,又赶紧把钩担的后面往上推,不想前面的桶又磕到了地上。我真的不知道,担一担水,这个平衡如此的难掌握。难怪银环同志第一次担水时要甩担子。
就这样一步两晃,前碰后磕,一路走,水也洒了一路。
还没有走多远,左肩膀疼的受不了了,赶紧放在地上,换到右肩膀上,再走了没几步,右肩膀又不行了,再放下来,换到左肩膀上……从井台到我家三百来米的距离,平常我几个蹦跳就到家了,而今天的这段路是那么的长,那么的长!
好不容易挪到家,两半桶水剩下两桶底子水。将水倒入缸里,我担着空桶往井上走时,肩膀疼的像针扎一样,空担子都不敢挨肩膀。妈妈一脸关且地问我:“小,还行不行?”我咬咬牙,一股男子汉气概油然而生,坚定的说:“行!”
不是我真的行,而是我实在是没有其它的指望了。我只能咬着牙,坚持下去,才能尽快地将自己锻炼的能帮着妈妈挽水担水,才能解决我们家的吃水问题。
妈妈说“三天肩膀两天腿,时候长了就好了。”事情果然如此。
半年后,小姨出嫁了,虚岁十四的我,正式担负起帮着妈妈挽水担水的角色,好的一点是我的个子高一点,身体壮一点,力气也大一点。再经过这近半年的锻炼,踩绳时手脚的配合也自如了,担水时的平衡也能掌握了,虽然说还是有点吃力,但我勉强胜任了这挽水担水的活。
又一个星期天到了,我正和妈妈在井上挽水,那个曾甩脸子给妈妈的人看见了,说:“唉呀呀,人常说‘小子家不吃十年闲饭’,这话一点也没有说错,小他妈,你熬出来了,你家小能帮着你挽水了,你不用熬煎了。”
妈妈接口说道:“可不是咋地,他这么大了,又长这么大个子,挽水担水不算个啥事,你家里还有水吗?没有的话叫小给你家里送一担。”那人快步逃走了。
其实妈妈心里十分清楚,她的小只不过是个才十三岁的孩子。
转瞬之间,十几年过去了。改革开放了,土地承包制,使家乡的人们解决了吃饭问题,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是吃水仍然是人们面前的一大难题。
政府为了解决我们村子里人畜吃水的困难问题,经过专业人员的勘测,投资从沟里挖了个蓄水池。又从沟底往村里架设了一趟二吋粗的水管,配套了柴油机,三联水泵,机器一开,就将清澈甘甜的泉水送到村里的旱井(在平地里挖掘一个口小肚子大的地坑,坑壁用红土搅拌白灰的二和泥夯实防漏,人们称谓旱井或者叫天井)里。人们吃水时,就去旱井里提。人们觉得这样就比从深井里挽水要方便的多,都说是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好,替老百姓着想,为老百姓办实事,解决实际困难,让人们吃上了这么方便的水。
老百姓是善良的,也是最容易满足的,你只要给他们一点点的好,他们都会记在心里,感激不尽。
又过去了二十来年,家乡的政府部门响应党中央和习主席全面脱贫奔小康的号召,为了改善民生条件,投资打了深井,为我们家乡这一带的百姓们,家家户户都铺设了自来水管道,家乡的人们,也能像城里人一样,吃用上一年四季都不断流的自来水。满足感幸福感满满的溢在了人们的脸上。
而我们村的先辈们,也包括我们家乡这一带的先辈们,他们一代代一辈辈想水盼水,为水而犯愁,为水而作难,为水而想尽一切他们所能想的办法,他们啥时候敢奢望能如现在用上自来水?
家乡的人畜吃水的变化,映射着家乡的发展,家乡的进步,家乡的富裕,家乡的兴旺!
(原创首发)
辛丑年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