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好中饭，程念清出门。
　　 玉莲追出来：“你去哪？你又想干什么？”
　　 如今只要女儿一动她就要崩溃。
　　 程念清不理她，她要的就是她这种随时随地崩溃的表情，前二十年你张扬了，以后的日子，让你天天如履薄冰，坐立难安。
　　 坐上她的爱驾——玛莎拉蒂，神秘的紫令人迷离，父亲把世上最好的都给她，她身上却流着使父亲耻辱的血，程念清的心痛到极点，她闭上眼睛，压下眼中涌上来的眼泪。
　　 默默坐着过了好久，她才发动车子往银行去。
　　 留下十万现金备用，又把美金兑换成人民币，凑满五百万放到银行去理财。
　　 做完这些，程念清也说不上来有何感受，前几日身价上亿，从今天开始，只有区区五百万。不过，从办事人员尊敬的眼神里，她能看出，在他们眼里，她还算是个有钱人，可她这个有钱人，也是爸给的，她是真想把这些都还给爸，但如果这样做了，会伤透爸的心，她舍不得再让爸伤心。
　　 从银行出来，她打电话给陈雨，“今天休息吗？”
　　 “姐啊，神了，今天正好休息。”
　　 一声“姐”让程念清心情突然好起来，在这世上，她还有陈雨是亲人，她的血管里流着他的血呢。
　　 不由欢快道：“我想见你，你在哪？”
　　 “在宿舍。”
　　 “你走到大门口，我来接你。”
　　 “好。”
　　 陈雨实习的医院就在本市，程念清一会就到了医院门口，陈雨刚好走出来。看到程念清的豪车，陈雨没有过大反映，他知道姐姐是程董的心头宝，只是-----陈雨眼眸一暗，打趣道：“四个轮子就是快，我过来就几步路，你竟然先到。”
　　 程念清待他上车，看着他的俊脸问道：“想不想要四个轮子？”
　　 “当然想，这是我上班的第一个目标。”
　　 “这个目标姐帮你实现。”程念清说完发动车子，直奔4S店。
　　 陈雨听出来了，忙说道：“姐，我的目标别人帮我实现还有奋斗乐趣吗？”
　　 “你要奋斗的事多着呢。”
　　 “姐你去哪？”
　　 “买车啊。”
　　 “怎么可以？不可以。”
　　 “不可以？”程念清忽然把车停在路旁，挽起袖子说道：“拿刀来，把你的血还你。”
　　 “姐你干嘛。”
　　 “你和姐分这么清，那就分分清。”
　　 “你不讲理。”
　　 “是，我从小就不讲理，不信试试。”
　　 陈雨只好妥协：“姐，我们的血比金子还要金贵呢。好好好，怕了你了，听你还不成？”
　　 陈雨的听从还有一个原因，眼前这位是他亲姐姐啊。
　　 程念清又化百炼钢为绕指柔，“你认我姐，姐给你的就必须收，再说，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去清风舍医院吗？你有车了，姐以后懒得开也好差遣差遣你不是？你接女朋友不也有范了？”
　　 “姐，我回去怎么跟家人说？”
　　 “瞧你这机灵样，连个谎都编不了？你就说是为了保护好这双拿手术刀的手，开电瓶车要是碰了摔了，手受伤了，不白读四年医大？”
　　 “他们问我哪来钱买车我怎么说？”
　　 “贷款啊，现在有零利息贷款，再说，姐又不是帮你买豪车，很好瞒骗过关的。”
　　 “姐，你真是啥啥都想好了。”
　　 “听不听姐？”
　　 “敢不听吗，不听又威胁我。”
　　 “还会揍你信不信？”
　　 “信。”陈雨乐呵呵地说，被亲姐揍，一定很过瘾。
　　 “目标，4S店，出发。”
　　 程念清没意识到的是，和陈雨一起，心情竟十分愉悦，好像啥啥都没发生过。
　　 看程清念清神采飞扬的笑颜，陈雨十分欣慰，他希望他的姐永远神采飞扬，永远笑靥如花。
　　 到了4S店，程念清相中一辆黑色奔驰V级，顶配装置好52万。
　　 陈雨一听价格，把程念清拉到一边说道：“这么好的车我怎敢开回去？姐，我们买辆二十万的就行。”
　　 “那怎么行，我弟长这么帅，必须开这样的车，黑色有气场，就这辆，听姐的。”程念清说完和导购去开票，把忐忑不安的陈雨扔一旁。
　　 定好提车日期，程念清对陈雨说道：“提车那天，姐陪你过来。”
　　 “有姐真好。”
　　 “喜欢吗？”
　　 “太喜欢了，只是着实不安。”
　　 “别，你千万不能不安，你不安我也会不安，因为，我血管里流着你的血，会产生感应的，知道不？”
　　 “姐，某些方面你跟你爸太像了，明明是胡话，愣是说得人相信。”
　　 程念清想说，我是他女儿，能不像？话到嘴边，心中一痛，难过咽下，只吐出两字：“费话。”
　　 “陈雨，姐今天不能陪你吃饭，改天我们一起，好不好？”
　　 “听姐的。”
　　 “真乖。”程念清拍拍陈雨的头，表扬他。
　　 陈雨享受着念清的疼爱，幸福感膨胀得像车窗外呼啸的风。
　　 把陈雨送回医院，程念清情绪瞬间一落千丈，她也不知为何。
　　 坐在车里，她拨通禾风手机：“哥，在忙吗？晚上一起吃个饭。”
　　 “清儿你回来了？好，晚上我回来。”
　　 “没有，我还想住些日子，只是，我想你了，请我吃个饭吧，就我们兄妹俩。”
　　 “有话跟哥说？”
　　 “嗯。”
　　 “好。”
　　 “哥，我找好菜厅把地址发你。”
　　 “好。”
　　 “我挂了，哥，晚上见。”
　　 “晚上见清儿。”
　　 挂了电话，程念清找了个僻静的茶楼，又在里面找了处僻静角落，要了杯水果茶独自饮着，时间尚早，但她不想回去，看见母亲她就会鄙视自己的身子，这俱不知来自哪里来的身子，正一天天摧毁着她的健康，本来阳光明媚的女孩，变得郁郁寡欢患得患失像得了忧郁症，不敢面对阳光，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只要有人看她，就觉得那人在笑她，笑她荒唐可耻的身世，笑她是个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
　　 程念清伏在桌子上，她想哭，但已经流不出眼泪来，这些天，她一生所有的眼泪都流光了，而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流过眼泪，爸爸说她的眼泪是珍珠，不能说流就流，爷爷奶奶说，女孩子不能哭要笑，笑了才有福。如果，她亲爱的爸爸亲爱的爷爷奶奶看见她这些日子流的泪水，还不心疼死他们啊。
　　 今天和哥见面，程念清想把爸托付给哥，让哥替她好好照顾爸，好好孝顺爸，她的爸爸太可怜了，她的爸爸比她更可怜。
　　 程念清在茶楼直坐到天际成墨色，才去找酒楼，她不去生意兴隆的酒楼，专找僻静的生意冷清的酒楼，她发现这家叫“小小饭庄”的小酒楼还不错，临水而居，很幽静。程念清进去挑了靠窗位置，窗下是条小河，河边的灌木很茂盛，不时还能隐约看见几朵不知名小花，她的妈妈若见了，一定喜欢。
　　 程念清把位置发给哥哥，跟服务要了本菜单点菜，她点了好几样哥喜欢的菜，最后给自己点了道菌菇汤。
　　 程念清吩咐服务生：“等客人来了再上。”
　　 “好的。”
　　 “来点茶水，我们不喝酒。”
　　 “好的，请稍等。”
　　 哥有短信来：“马上到。”
　　 程念清叫住服务生：“可以上了。”哥在清风舍辛苦了一天，肯定饿了。
　　 上了两道菜，禾风到了。
　　 “哥，这里。”程念清站起来跟禾风挥手，看着身姿挺拔体态优雅的禾风向她走过来，程念清忍不住潸然泪下，她想爸了，爸爸挺拔的身姿，自她住院，明显看着不挺拔，并且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程念清泪水涓涓的往下淌，她奇怪怎么会又有泪水，刚才难受得肝肠寸断的流不出泪水，看见哥怎么流了出来？难道她现在这些泪水是为爸为妈为哥准备的？
　　 禾风看见程念清在使命擦眼泪，忙坐到她身边紧张地问：“怎么啦清儿？你怎么哭了？哪不舒服？告诉哥，哥带你去医院。”
　　 程念清伏到他怀里，“哥我没事，就是想哥了。”
　　 “傻丫头，这还不简单，跟哥回去，去我们的清风舍，你的小楼也该有女主人了。”
　　 “嗯，我会回去的。我们吃吧，哥，饿了吧？”
　　 “可不，还都是我爱吃的，哥开动了哦。”禾风坐到程念清对面，大口朵颐。
　　 “你也吃呀。”禾风见程念清看他吃不动筷，说道。
　　 “我不饿，等我的汤来喝点汤。”
　　 “清儿，你好像瘦了，真没有哪不舒服？”
　　 “瘦了吗？”
　　 “真瘦了，妈看见又心疼了。”
　　 “不敢多吃，就怕胖。”
　　 “瞎说，你还没恢复正常，需要营养，快吃，多吃点。”禾风一筷筷给程念清夹菜，“把这些都吃了。”
　　 “你吃你的，别管我。”
　　 “和你一起吃才香。”
　　 “好，我们一起吃。”程念清怕哥吃不香，一口口往嘴里塞，食不知味往下咽。
　　 兄妹俩吃好饭，服务员收了，又周到地送上茶水。
　　 禾风盯着程念清道：“有啥话跟哥说吧。”
　　 程念清一听，泪珠再次从眼里滚落下来。
　　 禾风见妹妹不停掉泪心慌了，“清儿，肯定发生了大事是不是？和你妈吵架了？你妈不欢迎你回去？你妈-----想找爸麻烦？找我妈麻烦？不怕，清儿，有哥在，告诉哥，一切交给哥。”
　　 程念清垂下头，艰难地说：“是出大事了，哥，我不是爸的亲生女儿。”
　　 “说什么呢，你不是爸女儿是谁女儿。”
　　 “我也不知是谁的女儿，我是母亲放荡出来的孽种。”
　　 “清儿，不能这么说自己。爸为你输了那么多血，你们怎么可能不是亲生女。”
　　 “爸是0型血，我是RH阴性血，我们的血根本不配。”
　　 禾风怔住了，“可是，爸回来身体那么虚弱，妈说输太多血才会这样啊。”
　　 “爸是受了打击啊我的傻哥哥。”
　　 “你怎么知道你们血型不配？”
　　 “我是学医的。”
　　 “一定是弄错了，不会这样的，一定是弄错了。”禾风很肯定地说。
　　 “哥，我多么希望是弄错了啊，我多么希望是爸的亲生女儿啊，可我不是，真不是，我母亲也承认了。”
　　 禾风脸上的血色瞬间全无，眼前有些发黑。
　　 “哥，我一直为流着父亲高贵的血统自豪，如今，不知道流着谁的血，不知道有多肮脏有多可耻，哥，我好想放干了它，我不要这种血，我不要。”
　　 听着清儿的话，禾风心痛到极致，曾经，他也为流着父亲的血自卑，曾经，他是多么羡慕清儿是爸爸的亲生女儿。以前有多羡慕她，此刻就有多心疼她。
　　 禾风陪知暖看过不少悲情电视剧，都没爸爸和妹妹这般悲惨，这种事怎么可以发生在爸爸和妹妹身上！怎么可以！
　　 禾风想起有一天母亲跟他打听陈雨手机号，难道是------
　　 “那，那你的血------”
　　 “对，陈雨输给我的，他和我血型相同，是妈救了我，是陈雨救了我。爸爸妈妈怕我受打击，都骗了我。”
　　 “爸妈，不知道你知道了真相？”
　　 程念清点点头：“他们不希望我知道真相，我假装不知道，不然他们更担心我，更难过。哥，我就是爸的耻辱，所以我要走，我不能让爸看见我就想起他的耻辱，他会崩溃的。”
　　 “爸不是这样的人。”话是这么说，禾风心里却一点都没底气。
　　 “可爸也是凡人。是，爸伪装得很好，可他心里的伤口被他的眼睛出卖了，你稍留意，就能发现爸眼底深深的忧伤和愤怒。”
　　 “清儿，”禾风无力地安慰道，“你是爸手心里的宝，给爸时间，你还会是爸手心里的宝。你看哥，哥和爸也没半点血缘，可爸对我视如己出，哪不疼我了？”
　　 “不一样，爸爱妈，自然爱你，我母亲，爸从来没爱过，而我又是母亲背叛爸的产物，我们能一样吗。”
　　 “爸对你爱了二十四年，这不算爱吗？”
　　 “所以爸更难受啊，他被我母亲骗了二十四年，他当了二十四年冤大头啊。”
　　 禾风此时也是乱了方寸，这事来得太突然了，他心里充满对爸的疼惜，可他对妹妹也是十分的疼惜，他冰雪聪明的妹妹，他天真可爱的妹妹，身世比他更可怜，至少他还知道父亲是谁，而妹妹，连生父是哪个都不知道。
　　 “哥，我今天约你出来，就是把爸托付给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疼惜他，孝顺他。”
　　 “你不管他了？”
　　 “你说的，给爸时间，这段时间我不能在爸眼前晃悠，他难受我更难受。哥，求你了。”
　　 “爸那么疼我，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可仅有我疼他哪够啊，你才是治疗他伤口的良药。”
　　 “或许是，但绝不是现在，现在，只能撕裂他伤口。哥，爸需要时间，我也需要，而且，我还有事要做。”
　　 “你想做什么？”
　　 “好好治治我母亲的奢靡和放荡。”
　　 “这个我不反对，可不能太过，毕竟是你母亲。”
　　 “你不知道她对爸有多过份，每每看到她奢靡的生活放荡的行为，我就想抱着她同归于尽。”
　　 “不可以，你的生命很宝贵，你是我和爸妈的宝贝，我不允许你轻贱它。”禾风把程念清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清儿，人生有很多东西是不能选择的，比如我们的出身，我那个赌鬼父亲，你那个放荡母亲，但人生有很东西也是可以选择的，虽然，我们都不是爸亲生的孩子，那又怎样？我们爱他，在这份爱面前，血缘算得了什么。你爱我妈，爱她时，你有想过自己不是她的孩子？清儿，我们一起爱我们的爸爸吧，他有孩子，有俩，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以后，还会有孙子，有外孙，我们都是爸的儿女。我的好妹妹，哥在家等你，等你回来一起做爸的好儿女，一起疼爱他孝顺他，好吗？”
　　 程念清伏在禾风怀里哭了，“哥，我这身子，太污秽太可耻，我不敢面对爸爸啊。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母亲啊，若是能选择，我真想回去重新投胎，做爸妈的亲生女儿。”
　　 禾风抱着妹妹也流泪了，“我也想啊，我也想做爸的亲生儿子。”
　　 “哥，你好歹还有这么好一个亲妈。”
　　 “你有我，你有哥，以后哥疼你。哥和爸妈一起疼你。”
　　 兄妹俩相拥而泣，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程念清擦着泪珠，嘱咐禾风：“哥，你千万别告诉爸妈我知道这事。”
　　 禾风点点头，哑声道：“我不说，可我担心你。清儿，回来吧，你在我跟前哥才放心。”
　　 “哥，我一定会回来的，有你在，有爸在，有妈在，才是我真正的家，这里的家一点都不温暖，只有清水港的家，清风舍的家，才是我温暖幸福的家。”
　　 “哥现在就带你回去。”
　　 “给我时间，哥，给我和爸时间。”
　　 “我答应你，但你也答应哥，不能做糊涂事。”
　　 “嗯。”程念清答应禾风，对于生母，她寒透了心，她心里的痛苦、无奈、纠结、怨恨，时刻折磨着她，可除了让她变成穷光蛋，生为人子，她又能拿她怎样啊。
　　 禾风对此无法安慰她，他心里也是恨得不行，这女人怎么可以对爸做出这等荒唐事，还瞒天过海这么久，如果不是妹妹受伤，她会瞒一辈子，太可恶了。
　　 看着妹妹苍白的小脸，禾风实在放心不下，“清儿，你一定要好好吃饭，想回来了，打电话哥，哥来接你。”
　　 “嗯。”程念清眼眶又红了。
　　 “今生，我们就是亲兄妹，我们就是爸妈亲生的孩子。”
　　 “嗯。”程念清睫毛轻颤，眼中的悲伤怎么也压不下。
　　 两个无法选择出身的异姓兄妹，心里揣的是同一个心愿——余生，一定好好照顾爸爸，爱护爸爸，孝顺爸爸，让他们的父亲，比任何父亲都过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