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一夜花开(小说)
安兴弄清了今晚发生的事儿,说二爷二妈急么事呢?反正都是人家的了,迟早是人家的,这样更好,到了台山,一切再来。
不再等秋儿。安兴吃了一碗二妈做的荷包蛋,打了两个饱嗝,说上车上车。安兴将手扶拖拉机摇响,将车厢倒着抵到大门口,与何得民搭手一袋一袋抬着谷袋码在车厢里。二十二袋稻谷,送给了胖婆子一袋,剩下二十一袋,码在车厢里只有两层半。平时给农户拖谷,安兴起码要拖四十袋。安兴问猪呢?要给猪留位置,若是把猪搁在最上面,拖拉机嘚嘚地跑就有抛掉猪的可能,于是他在车厢的中心扒出一个窝,从车上下来,来到屋后的猪屋。猪喝过两斤烧酒,仍旧在睡梦中。他抬猪头,何得民抬猪尾,二人齐力将猪抬上了车,安放在谷窝里。引大一直跟在后面,问猪会不会醒?安兴说放一百个心,它起码要睡到明天。为了安全起见,安兴还是找来两根绳索,将猪的两只前腿和两只后腿逐一绑在一起。
稻谷和年猪上了车,还有空间,何得民搬上去几把木椅,准备与引大押车时好坐在木椅上。安兴说摇摇晃晃的,木椅上怎么坐得稳?干脆搬两床棉絮来铺在谷袋上,坐在棉絮上舒服。引大都照办了,还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陈旧的军大衣,坐在车上风大,穿着挡风呢。
一番劳作,自然有响动,却不见有七组人来看热闹。深秋天已凉,时辰可能不早,七组人要么躺在床上看电视,要么睡了吧。齐矮子可能到上面村干部家里打牌去了,不然早就拜访了何家,他是个管得宽的人,马治保来何家讨债可能就是齐矮子通的气,不是他是谁呢?吴癞子?不太像,吴癞子不喜欢当干部的。顺着沟渠住着的十二户人家,多是老实人,还有五六户的窗口亮着灯,也有开了门出来拉尿的人,朝何家望过一阵又回了屋。何得民没有了畏惧感,家里什么都没有了还怕谁?打赤脚的不怕他穿鞋的,再说手扶拖拉机就将启动,有谁去喊鲁支书只管去喊,等你喊来鲁支书,我们已经到了台山。只是秋儿还没回来,商量着将大门虚掩着,反正屋里没有值钱的东西,秋儿回来了自个儿睡觉,安兴写了张便条,贴在秋儿的房门上,爸妈去了台山,明天安兴开拖拉机来接他,将屋里杂七杂八的东西装上一车拖上去。何家搬夜家了,粮食年猪搬走了,让他明白。旧自行车在堂屋里,他自个儿骑自行车上台山也不错。
已经合好了大门,何得民与引大爬上了车厢,二人裹着一件军大衣,安兴扑扑摇车时,引大却挣脱军大衣,从车上跳下来。她要等秋儿,等秋儿回来了再走,明天走后天走是无所谓的,缸里还有几碗米,园里有菜蔬,维持两天生活没问题。房屋抵给了马治保,她多住几天马治保不会赶她走,明天的清收提留大军来了她不怕,抓我的人我就投河上吊喝农药,看到底是谁怕。
将秋儿丢在空无一人的家里她不忍心。
安兴只得由她去,说明天我赶早来,来接二妈和秋弟,于是摇响了拖拉机,车子载着半车稻谷、一头肥猪和缩成一团的何得民轰隆隆地跑动起来。他的车技自认为炉火纯青,车跑得既快又平稳,转了两道弯,拖拉机直接上了沿湖大堤。大堤两旁栽着桂花树,古历八月桂花开,八月花没开,人们都以为今年不得开了,到了古历九月尾,它却突然开出层层叠叠的花蕊,空气中裹满了香味。何得民一时受不了香气的熏染,喷嚏连连。
这是一段空旷的湖堤,到了夜晚少有行人,往下七八里是横恒的国道,往来的车辆川流不息,湖底车灯的倒影映出一个光亮的飘动的世界。湖面风吹来,有彻骨的寒意,何得民裹紧了军大衣,又拉扯着棉絮围着身子。安兴将车开得飞快,扭过头问何得民有点冷吧?何得民在担心侄儿冷呢,开手扶拖拉机没有半点遮挡,便伸嘴至安兴的耳边,大声说我脱军大衣你穿,你停车穿热乎了走。安兴说习惯了不怕冷。何得民戳着他的肩膀,恶着说你停下来,停下来听见没有?
安兴不得已停了车,何得民脱下军大衣硬逼着他穿上,自已揭起一床棉絮横裹在身上,便觉得比穿军大衣还暖和。安兴干脆对着湖面拉了泡尿,此时来时的路上有摩托车由远及近,从车的灯光看来跑得很快,未必是鲁书记派人赶来了?何得民不免有些着急,见安兴慢吞吞的,说又不是一泡牛尿,走吧走吧!安兴说二爷急么事呢?我干脆拉泡屎再走,又慢吞吞地解了裤带蹲下来。何得民不便说出自己的担忧,只有在心里着急,祈求上天保佑后面的摩托车上是陌生人。有了这个空档,突然想到被絮底下压着的猪,该没有阻塞住鼻子闷死吧?侄儿下手重,将它四脚牢牢绑在一起像绑个劳改犯,便着实心痛,于是掀开被絮,见猪喘着酒气,安祥地躺着,便艰难地解开了绳索,拨动猪头猪似乎没有知觉,料定猪还在酒醉状态,仍做着猪梦,反正它不会爬起来,绑着便失去了意义,绳索深深地勒进猪肉里反倒有勒死勒伤的可能。他在猪身上四处抚摸了一阵,心说睡吧眨眼就到台山了,重新拉上被絮盖在猪身上。
越来越近的摩托车笛声不断,像公安局的警车,叫得何得民喘喘不安。摩托车吱的一声在拖拉机后停下来,车灯仍雪亮。
是秋儿,骑着鲁书记的“五羊”牌摩托,车后托着鲁书记女儿鲁老师。
秋儿说爸,回去吧!跑什么呢?村里不逼提留了。鲁老师在旁边帮腔,说正是咧,省领导夜访了湖西村,我爸挨了批评,说谁乱收提留谁下岗,武力征收提留的领导要受处分。安兴正系着裤带从湖坡上爬上来,说管他呢,反正搬家了他们爱怎样怎样。
何得民问,省领导说没有,到底按那个本本交提留?
秋儿坚定地说,当然是亩田一百五那个本本,省领导说了,任何村都不能超过这个标准。
这一说何得民有些心动,毕竟在湖西村生活了二十年,多多少少生了感情,但回去了又怎么办?房屋、渔池、果园都抵押给了马治保,白纸黑字写清楚了,按了手印,不得反悔。正在犹豫之中,听到猪的叫声,见猪顶开了被絮,从车厢上蹦了下来,融入月光下的夜色里。
于是一干人去赶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