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一夜花开(小说)
他明白秋儿要出门打工另有原因。
秋儿爱上村支书的女儿鲁萍儿。这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鲁萍儿会同意?鲁支书会同意?只怕是鲁家正眼都不看何家一下,两家的地位和经济状况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摆着。鲁萍儿在村小学教民办,何得民上街时在学校门口遇到过几次,姑娘对何得民算是礼貌,张口露出白银银的牙齿,喊他何伯好呀,有时问到秋儿,十分关心秋儿的模样。何得民就想,鲁老师的确不错,人品长像均佳,根本不像干部的子女有高高在上的姿态,可惜他的秋儿没有福气。
婆娘引大很配合,用洗脸毛巾包了头,围腰缠在腰肢上,拣过一只蛇皮袋靠在谷仓边,将蛇皮袋撑开。何得民爬进谷仓里,一撮箕一撮箕地往蛇皮袋里倒,扬起的阵阵泥灰直往引大的脸上扑。引大自然地将脸撇向一边,老皱的脸皮更加皱了。
说好了?
引大问。
何得民用鼻孔嗯了一声。
安兴来拖?
又嗯了一声。
何得民没讲搬家的事,搬家的事等儿子秋儿回来了再说,一家三口拢在一起只消他说一次,反正家里的事他何得民做主,来湖西村居住,何家人没扬眉吐气过几天,突然搬家量想没有人反对。或者侄儿何安兴来了由何安兴宣布搬家是不是更好?何安兴能说会道,秋儿最听他的话,秋儿也说过,他最羡慕台山那块地方,安兴一说且不是与秋儿一拍即合?引大他是不在乎的,有点小小的厌恶,不是万不得已他根本不爱与她多说一句话。
谷仓边装满几袋他就从谷仓里爬出来,将袋里的稻谷向上提了提,又撑着左右摇几摇,锁紧袋口,拖它们依次立在墙边,如此往复,仓里的谷空了,数一数堂屋的墙边立了二十二袋。何得民估计一袋九十多斤,那么可能总共两千斤。引大张口刺激他,还兑酒喝呀,兑完了喝西北风。何得民闷头不吱声,任凭她聒噪,若是她长得壮实经打,他可能就给他几巴掌。听着心烦。
何得民想起住在二组的马治保,他还欠马治保两千块钱。九年了吧?一直没有还,利息每年四百八十,息滚息。头五年的利息都付了,后来实在是困难,硬开销太多,准备好的利息钱不得不挪用。四百八十元不是笔小数目呀,刚借他钱的时候稻谷每斤只卖四角,这要卖多少稻谷?月息两点的利息首先说得水清米白,在马治保手里打了借条。当地民间信贷就这行情,更高的借贷月息三点的也有,所以这不怪马治保狠心,人家放心将钱贷给他就叫瞧得起他,就叫仁慈善良。齐矮子有没有钱?有。他兄弟在沙市银行工作,他低息从银行贷出来高息在民间放贷,赚了大钱的。何得民急需用钱时找过齐矮子,齐矮子怕他还不起随便扯了个理由拒绝了。因此何得民打心里感谢马治保,每年年底都要送他两条过年鱼,他羞涩地说到钱的事,马治保大手一挥,说明年再说,明年再说,明年复明年,马治保没讨要。可能想到他何得民住在湖西村,人在屋在两千块钱跑不了,利息也跑不了。可是今夜偷偷搬夜家,马治保知道后作何感想?是不是应该给马治保说一声?我何得民还是个人,是个人就不会赖你私人的帐,赖公家的都不会赖私人的,这个道理我懂,我会扎锅卖铁还给你的。
突然间,屋外传来轻轻地敲门声。何得民的心猛然一紧,循声望去,门缝里似乎挤着一只眼睛,泛着阴森的光。何得民有做贼的感觉,就像正在偷盗别人家的谷子,生怕有人遇个正着。引大准备开门,何得民伸手摆了摆,禁止的意思。他心跳在加快,想静静地等待一会。外面有人是一定的,是谁?他不知道。没有呼唤主人的声音。是哪家的小孩吧?敲一阵门没人理兴许他就走了。
屋后是一条笔直的沟渠,叫革命渠,七组就住在革命渠的沟岸上,十二户人家,吴癞子住在顶头。顶头有一座石头桥连着对岸,对岸过去是湖西村沟渠隔开后棋盘似的田地,再远处去则是沿沟高低错落着的房屋,一组紧连着一组,门口的碎石公路上人车往来甚密。相比较之下七组就太单调太荒凉,独居一隅,像被劁猪佬随手抛弃的猪卵。何得民一家住在七组的老尾端,隔壁住着胖婆子,离其他住户有一段距离,这就更显落寞,轻易没有人来往。这段空档原先有几户人家,与何得民一样是从上岗村搬来的,关系处得融洽,可惜他们都搬走了,嫌弃这块鸟不下蛋的地方。清闲没事,何得民爱到吴癞子那头走动,那头有人气,听吴癞子胡说八道也是一种享受。隔壁的胖婆子一家,走动走动都没有意思,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婆,带着一个正上小学的女孙伢,没有好多的话可说。
敲门声停了,何得民一屁股坐在谷袋上,松了一口气,点燃一只纸烟抽。不料又有嗒嗒的敲门声,比上次敲得重敲得急,一下紧接一下敲在他心坎上。
谁呢?
何得民硬着头皮问。声音轻飘飘的。
门外传来虚虚的应答声。我咧。
哎呀,吓他一跳。是胖婆子。
深秋黑得早,八点多钟了吧,还不睡,将孙伢丢在屋里跑出来了。何得民却是心中不安,没事胖婆子不会晚上来敲门,而且胖婆子定然站在门外偷觑了他们很久,屋里摆着的谷袋子她是觑到了的,何得民的心事她应该一目了然。她孙伢早起上学之后,胖婆子就提只竹篮卖小吃,棒棒糖、辣皮子、葵花籽、快餐面、黄豆酥,也卖铅笔本子橡皮擦,兴趣好时在街上早餐店进些馒头包子卖,多半时候蹾在村小学门口,也满村转悠,村里催收提留的事她十分明了,谁家被扒了口粮,谁家被牵走了年猪,下午回家时喜欢站在何家门口说给引大听。实际上引大并不理她,恼着脸干着自个的事,就像眼前根本没有胖婆子这个人。胖婆子自觉无趣,走了。她是个无事的人,儿子坐牢之后媳妇跑了,她的承包地给吴癞子了,当然每年的提留款由吴癞子交,她只是有几垅菜地,加上屋场面积,每年要交两百多元,基本上是没交清过,但是她不怕,除了两间土墙屋,家里如水洗过一般,买点小吃,赚点口粮钱,三五天上街进货时买一次,吃的在肚里穿的在身上,她怕什么呢?
胖婆子进门后问,搬夜家?
何得民像被狗咬了一口,连忙敬了一根纸烟,胖婆子没接,从腰里摸出铜制的短烟杆,将没抽完的半截旱烟插好,划了一根火柴,顿时堂屋里漂浮起辛辣呛人的烟雾。
望着一字排开的谷袋,胖婆子眨巴着虚胖的袋眼,慢悠悠地说,借我一袋行么?
胖婆子年老体衰,臃肿呆滞的身躯向谷袋挪去,却步步踩在何得民的心坎上。她是来讨账的。引大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翻了翻白眼,从木椅上蹦起身,说你走第二家,我家不借谷。又一脸凶光地斜了何得民一眼说,有谁拿自家的东西送人,老子就拿刀杀他的人。
何得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春上就说妥当,送给胖婆子一袋谷子,胖婆子曾经私下里向他讨要过几次,他都说等机会而往后拖延。看来今天是无法拖延了,胖婆子似乎看出他要搬夜家,要与湖西村拜拜,恐怕以后连他何得民的毛都看不到了,一袋谷子的帐便打了水漂。她说起话来越来越硬朗,不借也得借,而且一袋谷要装满。
胖婆子立马转换了角色,变成了讨账的大爷。
引大从堂屋上檐的春台上握起一把镰刀,逼向胖婆子,上下挥舞了一阵,说哪个敢搬我的谷子?
胖婆子退向屋外。
好好好,我不要谷子了,我去找齐组长,我去找鲁支书。
三
何得民送过胖婆子一刀腊肉,引大知道后,不仅将腊肉从胖婆子家提回来了,还将何得民的两脸抓得稀烂。何得民并不是怕引大,主要是儿子秋儿渐渐长大知事,家里为这等烂事闹得鸡犬不宁不好,有伤脸面和父亲的尊严。再则婆娘引大对他不算过分苛刻,他何得民在外面找西施也好找貂蝉也好只要不找她就好。何得民与隔壁的胖婆子有一腿她引大早就知晓,睁一眼闭一眼任他去,只要他何得民有劲将胖婆子的东西搞稀烂她都不管,唯一底线是不能拿家里的钱财送人,家里的一草一木她看管得紧之又紧。现在家里穷愁潦倒竟有的财产就是一点口粮了,你难道为一时之欢让家里人饿死不成?
何得民自有委屈,五十多岁的年纪呀,不叫老呀,总有那个需求呀。找大自己近二十岁的胖婆子是不得已而为之,找你你不从,好说歹说你不从,有什么办法呢?只得就近取材。像吴癞子一样去街上找小姐他何得民做不出来,一是远二是烧钱三是缺胆量。吴癞子不是东西,吃锅里的护着碗里的,婆娘又不是不标致,对他又不是不好,他偏偏生得贱,辛辛苦苦收荒货赚的钱全拿去填了水帘洞。
夫妻俩搬到湖西村时都是和睦的亲近的,自从引大病重些之后才有了隔阂。也不叫隔阂,准确地说是引大对那个事猛然间就戒了,戒得彻底干净了,连丈夫何得民与之同床而眠都不行。
引大开始信佛,相信佛可缓解她的病疼。佛说要戒欲,尤其是性欲。佛说不能吃荤,鸡鸭鱼肉沾都不能沾。引大竟然立马做到了。她的思想很简单,只要不花钱的事都不难,难的是要花钱,屋里缺的就是钱呢。三条儿子,只有老大成家立业,老二刚在宜昌开小门面做生意,几个月了没回来过,赚钱不赚钱她不知道,狗日的得民说是去鲁书记家打电话问一问的一直没有去。怕花钱。湖西村只有鲁书记家里有电话,村民来打电话每分钟收费一元,话一长话费噌噌往上涨,电话打得心慌。但愿菩萨保佑,老二生意兴隆通四海,能赚钱娶妻生子自己管自己,不让她操心。她早晚给菩萨烧香磕头时都提到了老二,千遍万遍地求过菩萨,一定要保佑他呀,就像保佑她引大一样。心诚则灵,自从信佛,她感觉病疼缓解了许多,长此与往,身上的病疼兴许会消失的一干二净。
在信佛的路上,起初是有难度的。狗日的何得民不是东西,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放心不下那点事儿,又不是年轻,年轻时疯过闹过应该知足了。引大求过他,老了,还有什么意思呢?忍一忍就过去了,时间一长就忘记了。可是他忍不了忘不了,像一条狗老是想着那砣屎,本来有意避着他分床而眠了,他却半夜里爬上来对她非礼。没有办法呀。三间平房,堂屋占了一间,秋儿占了一间,还剩一间打了隔墙一分为二,前半间当仓库用,装农药化肥等杂七杂八的物件,剩后半间作为他们夫妻的卧室。若是有足够的房间引大肯定单独占用,睡觉之前关紧房门何得民就进来不了。没有办法,他们窄小的房间并排摆着两条木床,一条是她睡,一条何得民睡。引大再三强调,晚上各睡各互不侵犯,不然就得罪了菩萨,会受到菩萨的惩罚。何得民哪里听得进去?欲火难熬呀,半夜引大正在梦中,他跳到引大的床上有如猛虎下山,待到引大惊醒过来何得民早已趴在她身上哼哧哼哧了。狗日的强奸犯啦!引大清楚自己的处境,男强女弱是难与防范的,于是想了很多办法,开始是和衣而睡,接着在裤腰带上缠上麻绳打上死结,后来又扭上铁丝,但是这些都难不倒他,在他急不可待的情绪下迎刃而解了。引大烦躁不安怒火万丈,吃斋信佛敬菩萨之后刚好病情有了好转,何得民却来做恶让她前功尽弃。她从堂屋的春台上拣了一把旧剪刀,磨得锋快之后压在枕头底下,睡觉之前翻出来当着何得民的面晃了两晃,说你再跳过来我看看?直接将你那个东西剪掉。何得民想她做得出来,便不再找她。
何得民躺在床上,往往彻夜难眠。自己的女人就在眼前,看得摸不得,就像一块腊肉吊在墙上,而一日三餐却素味裹腹饥肠咕噜。他觉得完全没有一个男人的气质了。
与引大分居成了必然。眼不见心不烦。
而与隔壁胖婆子的纠葛并不复杂,何得民每每想起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是个胆小如鼠的人,怎么会对一个比自己年长十多岁的女人下了手?
是柑橘开花的时节。
何得民请二组的倪叫花去窑场拖了一车砖,又到街上买了两百瓦,运到渔池边,自己动手修了一个简宜的渔棚子,将铺盖搬到渔棚子里,每晚独自去渔棚子里安身,说是方便照看渔池。七组下面有一片大大小小的渔池,都修了渔棚子,后来大部分鸟枪换成了大炮,修成大平房或是二层高楼,拖家带口直接住在渔池上成了渔民。何得民不一样,渔池离他家并不远,况且渔池面积不是太大,五六亩地而已,破费修渔棚子无多大意义。渔池挖了好几年,从渔池到家之间的一条水田田埂被脚底板踩得油光水滑,来来去去他何得民每日走好几回。渔池修起之后,儿子秋儿想搬上铺盖去睡,被何得民阻止了。他即刻修渔棚子的目的是远离婆娘引大,入夜之后,单身一人睡在四野荒凉之地,没有了女人的吸引,慢慢地会清心寡欲,静听周遭虫鸣蚊飞和鱼儿跳跃。
一个夜晚,何得民已经躺在了床上,抽了一根纸烟,正准备脱衣睡觉,听到渔棚边的田埂上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接着是敲门。
是胖婆子。
胖婆子捏着手电筒,是来找何得民读信的。今天在村小卖小货,鲁老师给她一封信,坐牢的儿子寄来的,邮递员将村里的报纸和信件都丢到了村小。她儿子很少来信,来了信都是找何得民读给她听,她不识字,本想撤开要孙儿念的,又怕信中有不好的话让孙儿伤心。孙儿小呀,父亲坐牢母亲跑了,本身有心理阴影,整天心事重重的样子,胖婆子不忍她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