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绝地(小说)
小陈有些急躁,照这样没完没了地走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一营。他后悔得恨不能拿头撞墙,当初真不该接受护送任务。
冯同志说,陈班长,咱们休息片刻,一会儿出发。
小陈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冯同志好像知道小陈心里所想,她看着小陈道,你是怕完不成任务,回不到自己的部队,是不是?
小陈脸一红,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刘同志变得严肃起来,他说,陈班长,从目前的情况判断,除了一营已经和敌人发生接触外,东面的情况我觉得也不乐观,就像你刚才说的,团主力和分区机关渡过白河就可以摆脱敌人,就地休整。但如果敌人也这样想呢?你能想到,敌人也能想到。我估计,主力部队和分区机关的行踪很有可能已经被敌人掌握。所以现在的问题不是你能不能回一营,我们能不能回教导队,而是我们如何避开敌人,不被敌人发现,等敌人扫荡过后再寻找部队。
冯同志说,情况虽然有变,但我们的任务不能变。我的意见是继续向东,寻找教导队。
小陈懒得和他们掰扯,提着枪走到老槐树下,一屁股坐到地上,靠着树干打起盹来。他有些鄙视冯同志和刘同志,一点战斗力都没有,就会纸上谈兵,耍嘴皮子功夫。
一个小时后,三人打起精神向东行进,依旧是,小陈在前,身后二十米是冯同志,刘同志殿后。
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一条条小路在天地间纵横,树木很少,稀稀落落的,远处散落的村舍阒然无声,少了烟火气。
三人尽量在低洼处和荒无人迹处行走,以免被人发现。快到中午时,天空传来飞机的轰鸣声,抬头一看,是两架日军飞机,隐约可见机翼上的膏药旗,飞行的方向正是东面。飞机飞走不到一刻钟,西北方又出现一队日军骑兵朝着飞机消失的方向疾驰而去,紧跟在骑兵后面的是大队日伪军,有上千人。
小陈他们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敌人一定是察觉到了团主力和分区机关所在的位置,正拼命追赶。不知道团长和分区首长是否知道目前的处境。
情况和刘同志的判断基本一致。事情明摆着,东边已不平静,不能再往东走。三人有些焦虑,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小陈说,往东南方向走,那里有山,只要进了山,鬼子就奈何不了咱们。
冯同志和刘同志同意小陈的提议。天快黑的时候,三人从草丛里爬出来改道往东南方向走去。
就这样走走停停又是一夜,直到东方出现鱼肚白,他们在一个土丘前停下。已经走了两天两夜,没睡一个囫囵觉,冯同志太困乏了,倒在土丘上就睡着了。刘同志也是疲惫不堪,在草丛里躺下来,不一会就打起了酣。小陈靠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后面,一边休息一边观察周围动静。
蓦地,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四周的寂静。小陈立刻匍匐在地,紧盯着枪响的方向。只见正南方有三个人影在拼命地奔跑,后面有七八个人在追赶,那些追赶的人头上的钢盔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是鬼子!小陈把刘同志和冯同志叫醒,让他们注意隐蔽,自己躲在石头后面密切注视敌人动向。
被追赶的三个人一边跑一边向身后射击,一个人似乎中弹突然倒地,另两个人跑回去,可能是想搀着受伤的人一起跑。但他们并没有扶起受伤的人,而是掉头继续逃命。日伪军很快追上受伤的人,把他围了起来。就在此时,就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受伤的人和两个日伪军同归于尽。
小陈叹一口气,一掌击在石头上。他借着草丛掩护,从侧面迂回过去,在距敌人七八十米的地方,向冲在最前面的鬼子开了一枪。鬼子停止追击,向小陈隐身的地方看过来。两个被追赶的人听到小陈的枪响,知道有人接应,立刻找有利地形隐蔽,同时向敌人还击。
日伪军就地卧倒向小陈射击,子弹掠过草丛发出噗噗的声响。小陈迅速移动,退掉弹壳,抬手又是一枪,然后再变换位置。日伪军似乎知道了小陈这边只有一个人,一个鬼子用手比划一下,日伪军分成两路,一路继续追赶那两个人,一路向小陈冲过来。这时,小陈左侧也响起了枪声,一个日军应声倒地。小陈扭头一看,是刘同志打的。他打完枪,又大声喊道,一组从右侧包抄,二组从左侧包抄,不要放跑一个鬼子!日伪军不知真假,向这边打了几枪便退了回去。
被追赶的两人跑到小陈和刘同志面前说,谢谢你同志,要不是你们,今天我们可能就交代在这儿了,你们是哪个部队的?小陈端着枪反问,你们是哪个部队的?两人穿着便衣,小陈一时无法分清他们的身份。其中一个高个子说,我是二营六连的,叫张彪,又指着一旁身材微有些胖的人说,他叫吴广太,是县大队的。听完张彪介绍,小陈和刘同志与张彪吴广太握一下手,说,我是一营的陈七品,这位是刘同志,分区教导队的。咱们去那边看看吧,小陈看着刚才手榴弹爆炸的方向。
那是一片长满荒草的碎石滩。牺牲的同志浑身血肉模糊,被炸死的是一个伪军,另一个受了伤,被日军救走了,被刘同志打死的鬼子也被抬走了。小陈和张彪吴广太用刺刀挖了一个坑,准备把牺牲的同志埋了。张彪说,牺牲的同志叫赵俊,也是六连的。小陈不说话,只顾用手扒土,手上都扒出了血。当兵三年,打过的仗不计其数,有时一天要打好几仗,许多熟悉和不熟悉战友都牺牲了。血与火的磨砺已经让他看淡了生死,处乱不惊。在战场上,只有舍命相博才有活下来的希望。
掩埋好赵俊,小陈从被炸死的伪军身上搜出三十多发子弹,三颗手榴弹。
冯同志也过来了,小陈给大家互相作了介绍。他把缴获的三八枪给了刘同志,换下他的老套筒,把子弹给张彪吴广太和刘同志分了几发。冯同志问张彪分区机关现在转移到了什么地方?张彪说,二营三营和分区机关刚到白河岸边就遇到了敌人。敌人是有备而来,早已在白河北岸埋伏。二营三营和敌人交上了火,敌人火力太猛,上天还有飞机轰炸,部队伤亡很大。打到下午,二营侧翼又出现大量敌人,分区首长命我们二营挡住侧翼之敌。敌人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把我们合围在白河北岸聚歼。战斗一直持续到天黑,三营开始突围,战士们拼死杀开一条血路,掩护分区机关渡过白河。二营见分区机关和三营已经突破敌军阵地过河,也开始分散突围。我们七八个人冲出日军的包围时,只剩下三个人,但已经无法过河,我们只有往边庄方向撤,在路上碰到吴广太,他说县大队也被打散了。
几个人在土丘旁坐下来。吴广太说,离这儿二十多里有一个沈官庄,庄里有一个阁老祠,附近几个村的老百姓被集中关在阁老祠里,男女老少有好几百口人。听说有几个负伤的八路军同志也被关到了阁老祠,看守阁老祠的日伪军加起来有十多人。我们四个人本来打算把受伤的同志和老百姓救出来,但是被敌人发现,我们寡不敌众,只有拼命逃脱鬼子的追击。
张彪难过地说,这次行动,我们有两名同志牺牲。
刘同志说,你们只有四个人,这样做太冒险……
吴广太说,如果今晚我们再去解救,鬼子一定料想不到,也许会达到出其不意……
刘同志打断吴广太的话,鬼子要是故布疑阵,故意把我们的同志和老百姓关在一起,然后再布下口袋等我们去钻呢?
刘同志的反问让吴广太哑口无言,他原本是县大队的,战斗经验和军事素质与野战部队相比还有差距。
伤员和老百姓自然要救,但是怎么救,必须事先谋划,谋定而后动。刘同志说,我认为首先要把敌人引出来,然后由另外一组人营救伤员和老乡。
张彪说,我们本来就人手少,如果分头行动,力量会更加薄弱。
刘同志说,加上我,我们同样是四个人。
小陈忍不住说道,夜晚行动,你眼睛看不见,而且我们的任务是寻找教导队。
冯同志说,我们是老百姓的队伍,乡亲们有难我们不能不救。
小陈思考了一下,说,既然如此,那我和张彪吴广太就去闯一闯,刘同志留下来照看冯姐,如果我们回不来,冯姐就交给你了。
冯同志看着小陈,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明白这次行动凶多吉少,可是如果不去又如何称得上老百姓的子弟兵?去了无疑是身犯险地。她深呼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着小陈,解下腰里的鸡腿撸子交给他,说,这把枪你拿去,近战的时候能派上用场,子弹是满装,八发。
小陈说,姐,枪你还是留着防身用吧。天亮之前我们要是还没回来,你和刘同志就到山里去,等鬼子走了以后,你们再去找教导队。
4
天擦黑后,小陈张彪吴广太准备出发。冯同志和他们握手告别,嘱咐他们一定要活着回来。刘同志说,先了解情况,尽量智取。小陈不由地多看刘同志一眼,对他似乎有了新的认识。这人看着文弱,脑子却活泛,能预判大势,料敌机先,很有些不简单;他又打量一眼身边的张彪和吴广太,黑苍苍的脸上长满胡茬,和头发连到了一起,便装也不合体,不是太瘦就是太短,手榴弹插在裤腰里,鼓囊囊的,看去有些滑稽,如果不是背着枪,和普通老百姓没什么两样。
小陈冲冯同志刘同志挥一下手,便冲进淡淡的夜幕中,张彪吴广太紧随其后。
冯同志看着三人消失的身影,鼻腔一酸,差点掉泪。同行三天,她把小陈当成了亲弟弟一般看待。明知去死,却义无反顾,而这一切多少都和她有关,如果出现意外,将来再见到一营长和教导员怎么交代?不过话说回来,战争本就残酷,不分男女,即便像她这样怀有身孕又能怎样,照样被迫拿起枪来参加战斗。
刘同志劝她休息,她不为所动,倔强地站在黑夜里。她有些伤感,为小陈他们,为腹中的胎儿……
下雨了?脸上有一种冰凉的感觉,用手一摸,两行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下来……
夜色越来越浓,仿佛无尽的墨色在天地间蔓延。黑暗中,三个人影微弓着身子在旷野里疾行,树上的夜枭发出咕呜咕呜的叫声,几条饿狼一直跟随他们,眼里冒着绿光。
出发前,小陈和张彪吴广太做了分工,具体做法是,由张彪吴广太吸引敌人,一旦敌人追出来,两人迅速撤离,引开敌人,小陈进阁老祠救人。行动方案看似简单,实施起来并不容易,各种因素都要考虑进去。张彪问,如果敌人太多,或者一部分留在阁老祠里,一部分去追击我们又该如何。小陈说,如果敌人多,咱们的攻击就得猛烈,先把手榴弹全扔出去,打他个措手不及。不过凡事也不绝对,最好是抓个俘虏摸清情况再做打算。
张彪情绪似乎不高,说,咱们三个人力量太弱,应该让刘同志也参加行动,做个接应也好,不然去了也是无谓的牺牲。
小陈盯着张彪说,咱们八路军来自老百姓,靠得是老百姓的支持,没有他们的支持,我们就无法生存。现在他们有难,我们必须解救,这也是对他们的一种报答。三个人的力量是弱了些,所以不能用强,得想办法智取。
张彪忙解释说,陈班长,我不是说不救,我是说咱们人手不够,到时候怕吃亏。
吴广太说,到时候根据情况,再随机应变吧。
小陈说,吴同志说得对,到了村里再根据情况做出判断。
张彪看着个子高大,和吴广太比起来,却显得有些胆小,人也木讷,不知战斗力如何。
晚上十时,小陈他们悄悄摸进村。村里没有鬼子,他们应该都在阁老祠里。阁老祠在村东头,里面有微弱的光亮。门外有一个哨兵,是个固定哨,还有个游动哨,游动哨活动半径近三十米,每十多分钟走一个来回,这个区域都在固定哨可视范围。
三人躲在暗处,却没办法靠近。就这样挨了快半个时辰,小陈急得汗都下来了,正当他准备制造响动吸引游动哨注意时,那个游动的哨兵突然走到墙根处撒尿,墙根处正好是固定哨盲区。
小陈悄悄摸上去,从后面捂住哨兵的嘴,把哨兵拖到他们的藏身处。张彪一看是个鬼子,抡起枪托把鬼子砸晕。小陈扒掉鬼子的上衣穿在身上,把钢盔扣到头上,向固定哨走过去。在离固定哨十多米的地方,小陈站住,向哨兵招手。哨兵不明所以,跟着小陈来到暗处。张彪用刀顶在他的腰眼上,低声喝道,我们是八路军,不想死就老实回答我们的问题。俘虏一听,吓得两腿发抖,扑通跪在地上,求饶道,八路老爷饶命,我没杀过人,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啊!小陈蹲下身问,阁老祠里有多少日本人?多少伪军?俘虏说,两天前,太君……不,是鬼子,两天前,鬼子的一个中队和皇协军一个大队,往东追赶八路军主力去了,沈官庄就留下四个鬼子和七八个伪军,昨天被你们打死一个鬼子,还炸伤一个,加上被抓的鬼子哨兵,现在阁老祠里还剩下两个鬼子,除了那个受伤快要死了的鬼子,另外一个鬼子是个伍长,我们都得听他的。这个鬼子伍长简直就是个畜生,已经祸害好几个女人了。
张彪一听,吼一声,杂种!提着枪就想冲进阁老祠。
小陈拉住他的手腕,继续问俘虏,祠堂里有多少老百姓?
俘虏说,有四五百人,还有几个八路,都关在后堂。
小陈和张彪吴广太对视一眼,只要把鬼子伍长干掉,几个伪军好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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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官庄的沈家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大户。明朝万历年间,沈家祖上曾出过一个大官,据说当过内阁大学士。后沈家老祖告老还乡,在当地捐资办学,此举深受乡人拥戴,老祖死后乡人为他建了一座祠堂,名阁老祠。
日本人来了以后,沈家闭门谢客,不再与外界来往。老族长多次拒绝出任由日本人扶持的商会会长一职,发誓决不当汉奸。沈家还暗中与当地民团联络,组织乡勇与日本人对抗,最后被日本人屠村。沈家除了在外求学或经商的以外,沈氏一族及全村村民无一幸免,由此,沈家祠堂也就断了香火,闲置下来。日伪军把从附近抓来的百姓关在后堂,中堂和左侧廊住的是鬼子和伪军。
说这些话也是考虑了两天,可能有些偏激,不妥之处敬请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