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有些于心不忍，一旦打起来，阁老祠肯定要被损毁，不过也没办法，眼下最要紧的是救人。他轻轻推开院门，院内一堆火已经熄灭，只有中堂内有微弱灯光，还有女人的叫骂声。小陈冲上去，一脚踹开中堂大门。正准备施暴的鬼子伍长看见冲进来的小陈大吃一惊，喊一句，八嘎！来不及穿衣，伸手去抓放在床头的长刀。小陈二话不说，一个突刺，刺刀从鬼子伍长左肋穿过，从后背穿出。鬼子伍长惊恐地睁大双眼，身子慢慢倒下。床上的女子披头散发，衣服被撕得一缕一缕。她吓得缩成一团，瞪大眼睛看着小陈。小陈抓过一件上衣扔给女子，又冲出门去。
　　 与此同时，张彪和吴广太也冲进院内。张彪取出一枚手榴弹，对左侧厢房大喝，你们已被包围，放下武器投降，不然炸死你们！话音刚落，就听窗口砰地一声，子弹贴张彪的头皮飞过去。张彪怒骂，我操你祖宗！拽掉拉环，把手榴弹从窗户投进去。
　　 房门突然打开，从里面跑出五六个人，有的提着裤子，有的没穿上衣，嘴里不停地喊，八路老爷，别打了，我们投降！几个人趴在回廊台阶上不住磕头，嘴里不停地喊饶命。
　　 张彪等了半天，手榴弹没炸，是个哑弹。张彪骂骂咧咧走到俘虏中间问，刚才谁开的枪？因为天黑，俘虏们趴在地上无人承认，也看不清他们的面孔。
　　 这时，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端一盏煤油灯来到庭院。张彪看见一个俘虏不住地用眼角余光偷瞄他，然后赶紧又低下头。张彪怒气未消，举起枪托砸在那个俘虏的脑袋上。俘虏身子往地上一歪，没了气息。
　　 小陈想拦却没拦住，抱怨道，既然他已经投降，就该留他一条活命。
　　 张彪仍不解气地骂道，狗日的打我黑枪，差点要了我的命。
　　 小陈问掌灯的汉子是谁？汉子说他姓宋，是宋刘村的武委会主任，两天前在组织村民转移时遇到鬼子，他带几个民兵和鬼子打起来，边打边跑，吸引鬼子的注意。几个民兵都牺牲了，他也被抓到这里。关在阁老祠里的都是宋刘村和附近村里没有跑掉的老百姓，有些是在半路给抓到的。唉，惨啊，好多人都给打死了。
　　 小陈命令投降伪军解下裤腰带，让他们互相绑起来，并让张彪吴广太去把老百姓放出来。
　　 其实后堂的门早就被宋主任砸开，老乡们因为害怕不敢出来。被抓的人中有一名二营的同志，叫王东来，头部负伤，还有两名穿便衣的同志，说是区小队的，一人脖子负伤被绷带包扎不能出声，另一个大腿受伤，所幸没伤着骨头。
　　 小陈说，宋主任，此地不宜久留，要马上安排老乡们转移。宋主任说，还是叫我同志吧，叫主任别扭。老乡们让他们上山躲一阵，有愿意回家的就回家看看，带些干粮衣服被褥再进山，两名受伤较重的同志安排到宋刘村宋老大家，他家有个藏身洞，藏几个人没问题。宋老大这人很可靠，大儿子也在咱们队伍上。小陈笑道，宋同志这样安排很周到，就按你说的办。
　　 商量妥当，天已经渐亮，小陈张彪吴广太立即组织老乡离开阁老祠。老乡们听说可以回家，纷纷往外跑，场面有些混乱。谁知刚出大门，从东面和南面同时响起枪声，还有一挺九六式机枪，子弹像雨点一样飞过来。几个老乡不幸中弹，其他人惊叫着又逃进大院。
　　 日本人来了，日本人来了，好多日本人！老乡们惊恐万状地围着小陈几个人，他们觉得只有小陈他们才能保护自己。几个受伤的老乡躺在地上不住地哀嚎，宋同志正给他们包扎。失去亲人的老乡在一旁咬着牙默默地流泪，几天来，他们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
　　 小陈很奇怪，弄不清楚鬼子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难道这就是刘同志说的鬼子设下的圈套？
　　 很显然，他们已经被包围在阁老祠里了。情况紧迫，已容不得多想。小陈让老乡帮忙把中堂和厢房的桌子搬出来，他和张彪吴广上到桌子上，头部正好高出围墙。宋同志和王东来也提着枪爬上桌子，小陈扭头提醒他们注意观察东面的鬼子。两个方向的鬼子离阁老祠大约有一百多米，小陈他们把枪架到墙上射击。但日军的火力太强，子弹打在墙上，噗噗地冒着白烟，还有掷弹筒发射的炮弹在大院周围爆炸，像过年村里放的烟火。
　　 王东来弓着身子来到小陈身旁说，陈班长，敌人火力太猛，这样打下去会吃亏，要不派两名同志带领老乡向西突出去，剩下的同志原地坚守，拖住鬼子。
　　 小陈说，还不到时候，现在搞不清鬼子的意图，一旦我们分兵会被鬼子各个击破，给百姓造成重大伤亡，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冒险！
　　 王东来还要说下去，小陈打断他，坚守自己的岗位，执行命令！
　　 王东来回到射击位置，
　　 一时间，战斗呈现胶着状态。
　　 小陈告诉大家节省子弹，不然，天亮之后，鬼子向阁老祠发动进攻，我们坚持不了多久。张彪说，陈班长，我觉得王东来的话有一定道理，眼下我们只有冲出去向鬼子发起反击，把鬼子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我们身上，这样，老乡们才有可能撤离此地。
　　 宋同志说，我不同意，这样做同志们牺牲太大。我有一个办法，阁老祠和沈家大院相连，砸开后堂墙壁就能进到沈家大院，然后再破开沈家大院墙壁，进到相邻的院子，这样乡亲们就可以避开鬼子，从村北逃出去。小陈看一眼张彪他们三人，三人点头表示同意。小陈说，好，这个办法可以试一试。宋同志，你现在就组织老乡把后堂墙壁砸开，时间不等人，一定要快，我们在此拖住鬼子。
　　 宋同志领着老乡们去后堂破墙。
　　 天大亮后，敌人竟停止了射击。小陈感到奇怪，一时摸不着头脑。王东来说敌人可能是在等待增援，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越拖下去越危险，我们应该趁机带老乡们突围。王东来头上绷带又渗出了血，连续的战斗，脸被硝烟熏得像一块黑炭，小陈让吴广太给王东来重新包扎一下。他对面前的敌人大概做了估算，东面和南面的鬼子和伪军加起来有二十多人，一旦鬼子发起进攻，他们根本挡不住，所以鬼子无需等待增援。难道鬼子会有更大的动作，或者在等待某种时机？
　　 小陈想得头大，搞不清鬼子究竟要干什么。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说，一定注意观察，提高警惕。
　　 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了，肚子饿得咕咕叫。前厅大院里除了小陈他们几个，还有一个年轻女子，正是那个被小陈从鬼子伍长魔爪下救下的姑娘。小陈问你怎么不去后堂？女子看着小陈说，我要和你们在一起！小陈让她去后堂看能不能找点吃的。
　　 大家趁此机会检查一下弹药，除了从俘虏身上缴获一部分枪弹外，还有二十多枚手榴弹，这点家底要不了多久就会打光。小陈心里十分着急，但他把这种情绪强行压下去，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现在大家都有些紧张焦躁，而且这种情绪会互相传染，如若不加以控制，很容易使人变得冲动而去冒险。看来后堂破墙的速度还得加快，成败就在此一举了，小陈心想。他盯着张彪吴广太王东来严肃地说道，越是关键时候越要冷静，不能图一时痛快就冒险蛮干，因为我们身后还有几百个乡亲，我们要对他们负责。想死容易，但我们要考虑是怎么活下去，我们活，乡亲们才能活。
　　 张彪吴广太挺着胸道，陈班长，我们都听你的，保证服从命令！
　　 王东来说，明白，我也是一时心急。
　　 小陈说，咱们是一个整体，任何行动都要经过深思，牵一发而动全局。如果我不在了，由张彪同志接替班长职务。他原本是想让吴广太负责，但感觉吴广太这人虽然沉稳，但战斗经验稍显不足。他忽然想起刘同志，是啊，身边缺少像刘同志这样的人，冷静心细，重要的是脑袋瓜子好使。
　　 他让三人继续监视敌人动向，自己从桌子上跳下来准备去后堂。
　　 这时，中堂突然变得嘈杂起来，老乡们纷纷从中堂涌出来，回到大院。中堂台阶上站着宋同志，他身后的是两个自称区小队的人。脖子缠绷带的伤员拿一把二十响顶着宋同志的后脑勺，大腿受伤的人冲小陈他们喊，放下枪，保你们活命，不然一枪崩了他！太君马上就打过来了，你们若不投降，到时候一个也活不了，还有这些老乡，全部都得死，想必你们也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小陈心中一凛，他突然明白过来，鬼子停止射击，等的就是这一刻。而且整件事前前后后都经过设计，可谓是天衣无缝，让你无法找出破绽。他不经意地看了张彪吴广太一眼，吴广太并没有与小陈对视，而是看向一旁的乡民，表情未见异常；张彪见小陈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心中疑惑，怎么了，什么意思？小陈目光如剑，好像要把他斩为两段。张彪急了，辩解道，你看我干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叛徒，堂堂正正的人不做，偏要当汉奸！小陈说着就举起枪。
　　 八嘎呀路！脖子缠绷带的人吼了起来，把二十响对准小陈。原来他脖子受伤是假的，他不但能说话，还是个日本人。他叽里咕噜对大腿受伤的人说了一通。大腿受伤的人翻译道，太君说，只要你放下武器，你们这些人不但可以活命，享受富贵荣华，太君还可以让你在保安团当中队副，并且这里的老百姓都可以回家，如果顽抗到底，统统死了死了的。大腿受伤的人翻译完又说，张彪，你还等什么，缴他们的枪。
　　 张彪气得浑身发抖，他骂一句，我去你妈的！推上枪栓对着翻译就要开枪。
　　 小陈抓住张彪的枪管向上一托，怒道，干什么，杀人灭口？
　　 你……我……我……张彪急得说不出话来。
　　 吴广太小声劝道，陈班长，要不缴枪吧，咱们给他来个假投降。
　　 小陈盯着吴广太似在犹豫，究竟要不要缴枪投降。
　　 院内一阵沉默。小陈脑子急速运转，思索对策。恰在此时，就听耳旁啪的一声枪响，小陈抬头一看，脖子缠绷带的鬼子应声倒在台阶上。他身旁的翻译一个激灵，举枪就朝门口瞄准。宋同志一脚把翻译踹到在地，捡起鬼子手里的二十响指着翻译。
　　 冯同志和刘同志出现大院，刚才那一枪是刘同志打的。
　　 小陈顾不上打招呼，冲王东来吴广太喊，看住张彪。
　　 两人一听，飞身上前，抓住张彪，把他胳膊扭到背后。
　　 小陈这才心有余悸地对冯同志刘同志说，姐，云涛哥，幸亏你们来的及时！
　　 冯同志说，我放心不下，昨晚就想过来，怕云涛看不清路，来了也是给你们添累赘，就趁着天快亮时赶过来……
　　 刘同志不由分说，上前就给了张彪一个耳光，大骂张彪为了自己活命，宁愿让自己的同胞遭受日本鬼子的迫害蹂躏，简直是猪狗不如。
　　 张彪大声争辩，我没有，真的没有！
　　 吴广太也过来对张彪一顿拳打脚踢，边打边骂，妈的，我把你当兄弟，你却勾结日本人害我们，你这种人真是死不足惜。
　　 小陈说，别打了，先把人关起来。
　　 王东来把张彪绑起来和翻译一起关到厢房里。
　　
　　 6
　　 被小陈救下的年轻女子跑过来，把一个布包交到小陈手上，说，这是乡亲们随身带的干粮，你们先吃一点。
　　 阁老祠后堂墙壁和沈家的围墙都已被砸开，从沈家宅院出去再穿过几家老乡的小院就是朝北的小路，走不了多久就可以进山。老乡们已经陆续撤出了阁老祠。
　　 小陈接过布包，说，谢谢你，你怎么不和大家一起走？
　　 年轻女子嘴唇紧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攥着拳头说，我不走，我要跟你们一起打鬼子。
　　 小陈说，我们打鬼子，鬼子也会打我们，会死人的。
　　 年轻女子说，不怕！
　　 小陈不知说什么好，现在到处在打仗，一个冯同志就够麻烦了，再来个女的算怎么回事。冯同志说，让她跟着我吧，还能帮我呢。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女子回答，黄兰芝。
　　 宋同志跑回来，哑着嗓子对小陈说，乡亲们都走了，咱们也走吧。
　　 小陈说，再等一会儿，你先吃点干粮。
　　 干粮品种还不少，有杂粮菜卷、洛馍、还有玉米饼。几天来，这是他们吃的最丰盛的一顿饭。小陈一边吃菜卷一边问冯同志和刘同志，姐，云涛哥，你们过来时，鬼子没发现你们？冯同志说，西北方向好像没有鬼子。刘同志说，我估计现在阁老祠是能进不能出，他们也许想不到我们会钻墙打洞逃出去。放心，咱们吃饭，鬼子也得吃饭，他们也不是铁打的，和咱们一样，都是两个肩膀抬一个脑袋。
　　 大家都笑了。
　　 吃完饭，他们在阁老祠又坚守了半个时辰。老乡们应该走远了，而日军并无动静，于是小陈他们决定离开阁老祠。大家带上枪支弹药，从后堂墙洞进到沈家大院，又从沈家大院进入民宅，就这样一路钻墙洞撤出沈官庄。那些俘虏无法带走，就扔在阁老祠里。几个人顺着村北小路跑出十多里，再掉头向西奔去。
　　 一同撤出沈官庄的除了小陈冯同志和刘同志，还有吴广太王东来和宋刘村的宋同志以及村民黄兰芝。
　　 几个人在旷野奔走了几十里地，发现鬼子并未追赶，这才松一口气，找一处树荫坐下休息。冯同志问起王东来的伤势，能不能坚持。王东来说部队突围时一颗手榴弹在附近爆炸，他被飞起的土块击中头部，昏迷后被抓住。王东来说幸好是土块，如果是石头或是弹片估计当时就没命了，活不到现在。王东来的脸已经洗过，虽然毛茬茬的，却显得朴实刚毅。小陈玩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指不定以后还真能娶上一房媳妇。
　　 吴广太过来坐到小陈身边问，陈班长，张彪呢？小陈说，张彪和翻译被处决了，对于这种意志不坚定、变节投敌分子决不能手下留情，不然会有更多的同志被连累，遭鬼子的毒手。
　　 吴广太感叹道，想不到张彪是这种人，这次咱们几乎被他害了，幸亏刘同志出手及时，要不然……咱们现在要去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