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风】野风吹过山岗(散文)
风顺着沟底窜上来,横冲直撞,招摇过市。沟畔两边的杂草顺从地伏倒了身子,唯有垭口的榆树越发挺直了腰板,用它不太挺拔的身子对抗着烈风的袭击,裸露的根系紧紧地抓住岩石一样的红山梁梁,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
二姨夫很会选址,把打地锅锅的灶台挖在这个豁口是再好不过的了,正好可以利用沟底的野风。风一股紧着一股,火借着风力,灶底的火苗呼啦啦的直往上窜,才一小会的功夫,垒砌的地锅锅上的土块已经烧红烧透了。
灶台是半小时前临时挖的。二姨夫半跪在地上,用铁锹挖了一个雏形,然后用小铲子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往外掏土,直到最后掏成了一个圆形的,口小底大的锅灶。掏好后,再把搬来的干土块掰成一个一个的长方小块,整齐地码放在灶台的上口,再在灶台上口一圈一圈地垒,直到垒成一个圆锥体。
这是一个耗时又耗力的活儿,可是年近七旬的姨夫、二姨仍然乐呵呵地忙碌着,只因我的一声喜欢。
在这里,我一直是很任性的。我不需要坚强,也不需要温婉贤淑,我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一个需要关爱的孩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块土地对我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是安放我灵魂的地方,也才算是我童年时期真正意义上的乐园。以至于到了中年,在命运的低谷时,那破旧的黄泥小屋和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屡屡出现在梦里。
记得小时候,曾不止一次地指着前面重重叠叠的远山问姥姥:那与天连着的地方住的是神仙吗?姥姥笑着说,傻丫头,那里也是像我们一样的庄户人家。你看,那是胡李家,那是张胡家,那是寨子头……
我并不关心那是哪里,胡乱地点着头。望着眼前莽莽苍苍的积石山,只是好奇那么高的山,那些人家是怎么爬上去的。姥姥说,有路,丫头。就是啊路太窄了,被山挡住了,从这里看不清楚。
长大后,当我再一次站在这里时,才明白姥姥是在看左边的那块坡地,那里是我的姥爷和大舅长眠的地方。如今,我的姥姥也已经与那片坡地融为了一起。而那块坡地的主人,我的小舅已经流落在内蒙古大草原二十多年了。
我站在当年姥姥站的垭口上,试图通过摄像机的高倍聚焦看看那个曾经给了我所有欢乐的慈祥老人,镜头里却只有白花花的土地和呜呜摇曳的衰草。
这块土地似乎与以前并没有两样。山还是这座山,梁还是那道梁,那路,还是怎么走也走不直的曲里拐弯路。门前的沟壑,还是整年云雾缭绕,缭绕的云雾里还是有着数也数不清的沟沟叉叉。
可分明又有了许多的不同:羊肠小道变成了水泥大路,浑浊的山泉水变成了清澈的自来水;那曾经干涸的、裂了口的坡地,全都被白色地膜覆盖。远远看去,好像是王母错手打翻的银河落在了九天之外。沟沟叉叉里影影绰绰栽满了花椒树,一到秋天,那红玛瑙似的大红袍花椒晃动了整个山野。山腰里,昔日三三两两的黄泥小屋换成了红砖大瓦房,偶尔也有人家盖起了二层小洋楼,那紫红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分外耀眼,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时代的变化。
越来越多的人走出了这道山梁。有的去了南方打工,回来时在县城买了房子安了家;有的挣够了本钱回来做起了花椒生意,把本地的花椒卖到全国各地;有的成了养殖能手做起了养羊专业户;也有的归来时鲜衣怒马,一脚油门彻底地离开了这片土地。
地锅锅熟了,打开封闭的灶口时香味四溢,可是我却吃不出当年的那个香味。我知道我是想姥姥了,想那个慈眉善目的小脚老人了。她打小宠溺我,宠得简直没有下限。记忆里,四五岁的我在家帮妈妈喂鸡、烧火、扫地,可是在这里我抱着被子不撒手,甚至早上赖着姥姥抱我如厕。我要吃烤土豆,小脚的姥姥便在凌晨时分爬起来,每天在炕洞里给我埋进两个大土豆。那是我迄今为止吃过的最香的土豆。
我知道在这块土地上,疼我爱我的人越来越少了,可我却越发留恋起这块贫瘠的土地,留恋这红涯涯的山梁梁。因为,这里有我最亲的亲人,那一张张朴实的笑脸治愈了我曾伤痕累累的心灵,让我在历尽黑暗之后还能相信人性的美好,那一颗颗赤子之心,让我在遭受千疮百孔之后,仍然觉得人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