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湮灭的死亡合同(小说)
一
彭闯心底大为惊讶和意外不已,有些呆愣地站在修车铺里,眼神充满了疑惑不解,甚至还有些心神慌乱:这个漂亮的女人竟然请一个寒碜的修车佬吃饭啊?
但女人期待的眼神说明了问题,彭闯乐得连连拍着巴掌答应了。他笑微微拍完巴掌,转而面色难为情了,手不自然地弄着衣服说,就现在这样子去,还得换身衣服才好。说句大实话,他宿舍里并没好的衣服,只是比眼前这身干净一些。
仿佛女人事先就预见了这个情景,不露声色地从提包取出一个纸袋,一把递给发愣的彭闯说,这套衣服拿去试试看,应该合适。彭闯迟疑地接过纸袋,悄悄瞄了袋口一眼,吊牌上显示是一套品牌西装。他提着袋子尴尬地走进了修理铺。
彭闯再走出来后一看,着装大方得体,神采飞扬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女人的面前是个相当有型的男人,让她有点眼神缭乱,频频在他的身上流连扫射。
彭闯答应女人去吃饭,倒不是沾便宜,而是他12年来都没吃过一餐好饭了。
车子到一家名叫“俏江南”饭店旁停住了,女人对坐在后排的彭闯说,就在这里吃吧,这家店还是有口碑的。彭闯钻出车门后,女人把车开到停车场去了。
女人找了个安静的座位,彭闯合掌点头坐在对面。女人从桌上拿过来菜谱,过来和他坐在了一块。女人叫彭闯点菜,他只瞄了一眼,连忙递过去给了女人。
6份美味佳肴摆上来了,一瓶洋酒也摆上了。女人自己倒了酒,又给彭闯斟了一杯。她举杯跟他碰了一下,浅浅一笑后一饮而尽。她没喝上2杯满面绯红,说话断断续续打起了结,笑起来的声音让人痒痒,三番五次地劝彭闯放开来吃。
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到最后,女人醉倒在桌子上了。彭闯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很晚了,应该送女人回家了。女人醉得很厉害,彭闯只好先把她往酒店送。
好在旁边有三星酒店,彭闯给女人安排好了房间,替她脱了鞋盖上被子,写了个留言条就出去了。有关付账的事,他跟前台小姐说清了,连夜赶回了住房。
仅仅只过了一天,女人又邀彭闯吃个饭,说是要感谢他。还是在这家餐馆,还是前天那个位置。当女人举杯碰了彭闯的杯子之后,似笑非笑地介绍了她自己。
我叫汪莺,你现在看我有钱模样,以为我活得好哇?我其实活得好惨啦!呜,呜,出国游轮遇到海啸沉了,我深爱的未婚夫没了,连亲情也被剥夺了,一切本来属于我的,都即将消失而去,我的末日已经到了,呜呜……汪莺哭得泪水涟涟。
难得遇见这样动情的女人,彭闯不由得打动了,对她露出了怜悯的神色。汪莺哭说她半年前得了乳腺癌,马上要去见上帝了,医生说大约还有三个月的功夫。
渴望和漂亮的女人缠绵一场,彭闯此前早就萌发过这种念头。那是他感觉最为美妙向往的幸福,毕竟在最旺盛的青春期,是在刻骨的牢房里煎熬般度过的。
但想到和一个将死的女人缠绵,实在倒人的胃口。彭闯的身体不觉往后退了退。汪莺撒娇地拍拍他的臂膀,瞧你一个威武男人,咋吓成这样,我又不传染,就一点不怜香惜玉吗?我没半点念想了,好歹总算遇上你,陪我一个晚上好吗?
这像是不太厚道,也不太情愿,彭闯怕女人会突然在床上去了另一个世界。这样的事虽然做得相当隐蔽,但给留下的诡异阴影,不知道要遗患自己多久啊。
在这几天前,“家中有急事过隔天就来”,“迅风”汽车修理铺卷闸门上,用粉笔写了这样一句话。这几个字写得很一般,但还是让顾客知道店主有事了。
在等待的日子里,到了接近黄昏时分,铺面前总会徘徊着一个年轻女顾客。她很耐心娴静地徘徊着,直到附近路灯亮了起来,她才不舍地朝郊区开车而去。
修理铺的小老板正是彭闯,在这远郊的岔路口开店有4年了。那天在关店之前,他突然在卷闸门上写下几个字,然后过了约定时间,卷闸门依然纹丝不动。
彭闯的修理铺并不大,设施还很简陋。平时只有农用车、摩托车、电瓶车,面包车和皮卡车来光顾,从来不见稍微高档一点的车上门,生意做得平平淡淡。
二
女顾客又等待了一天后,彭闯终于露面了。见女顾客专门等他开门,彭闯并没表示一点客气。他只顾埋头按女顾客吩咐的做活,一句话也不说,像个哑巴。
女顾客穿着时尚大气,年轻而有气质。在她的一旁停着一辆酒红夏利车,车身红艳透亮的,照的出一团火光来。车子完好无暇,看不出是要做什么修理活。
女顾客吩咐的活很简单,只是给车子加气,擦拭,吹风。但彭闯做得很认真很仔细,让人放心。其实,附近有不少高档的修车铺,女顾客偏偏选定了彭闯。她在他打理车子的时候,不怎么和他扯闲篇,只是坐在旁边秋波流连地瞧着彭闯。
又是一个黄昏时分,神秘女人开着车又来了。还是她吩咐的那些活,让彭闯把她的车打理一下。彭闯不由分说就干起来了,甚至还擦拭了后备箱里的空间。
这女人或许是寂寞单身或怨妇吧。彭闯一边擦拭一边乱想。他虽然钱不多,成天穿着一身工作服,但他看去体格有型,中高个头,胳膊肌肉显得粗壮阳刚。
一直以来,彭闯期待着哪天艳遇降临。他瞅着女人的身材,那么富有凹凸感,不由得心中泛起阵阵波涛。他现在都30老几了,还从没有吻过女人,好渴望啊!
在15岁时,彭闯因参与了群殴,导致过失杀人坐了12年牢。出狱后受尽了冷眼,找不到合适饭碗。幸好从狱中学了修车的手艺,凑钱开了个修理铺谋生。
女人多情的眼神,在彭闯的身上盘旋着。这种眼神让他心猿意马、胡思乱想。女人莞尔一笑,对他不失温柔地说,你跟我服务了这么久,我请你吃个夜宵吧。
汪莺和彭闯不时碰杯,脸上挂满了红云,心思也吐露了不少。她的抹胸蕾丝衫的开口,一条深深的乳沟光滑地显露出来。彭闯喉道的喉结不由自主滚动着。
借着酒意,汪莺伸手搭在彭闯肩头,噘着嘴说,哥,你就答应了小妹吧,妹不会亏欠你的。假如你能发发善心的话,请怜惜小妹一场,你太像我未婚夫了。
看在汪莺可怜兮兮的份上,看到一笔额外收入,彭闯决定陪陪她度过一夜。回头见桌上剩菜不少,要了两个饭盒打了包,有钱人的剩菜是穷人丰盛的牙祭。
走出餐馆门口,汪莺的长裙被一只手抓住了,是个白发苍苍的乞丐,嘴里叫道,小姐小姐,你大慈大悲,多吉多福,给一点吃的吧,可怜可怜我老太婆吧。
呀!汪莺惊慌地躲闪了起来,直往门的一边躲去。老太婆却像一只蚂蟥,不依不饶地纠缠上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好人好人,多少给点给点吃的吧。
哎嘛!哪跑来要饭的?这高级的餐厅咋有要饭的?天啦!汪莺尖声喊叫起来。老太婆又拽了裙子下摆,汪莺抬手一巴掌,打开了,老太婆一个后仰,差点倒下。
彭闯瞧在眼底看不过去,把刚打包的剩菜塞在了老太婆的怀里。汪莺站在一旁,皱着眉头“噗噗”不停地拍打着裙子,仿佛被老太婆拽过的地方沾染了污垢。
走在人行道上,彭闯不由回头瞥了老太婆一眼,她大口大口吃着头也没抬。他不觉多瞄了一眼,汪莺已走过来拽住他的手臂,带着他朝附近一家宾馆走去。
回到前晚住宿的客房,彭闯一屁股坐了下来。汪莺用榨汁机榨了一瓶果汁,给彭闯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慢慢喝着。喝着,喝着,她叙述起来。
我患上乳腺癌半年了,现在天天做化疗,骨髓都痛碎了。你没经过那种滋味,真是生不如死!我未婚夫无端死亡,炒的期货血本无归!活着就是个累赘,你愿意帮我解脱吗?让我毫无知觉中最宁静最快乐的死去,这也算是我最高的希望了!虽然家业破产了,但还剩60万现金,我可以现在写下遗嘱,死后全部归属你了。
彭闯顿时被吓懵了,完全被汪莺的话吓懵了,深深怀疑她是喝高了说酒话。
在12前,他失手误伤过人。他和3个男生争风头打群架,他冲上去抱住一个甩了出去,对方的头一下扎进玻璃窗里,当场昏迷过去,在救治路上断了气。
12年的牢狱经历,彭闯已是刻骨铭心,不由问道:你为啥不去选择自杀呢?
你以为我没有自杀过吗?可是去跳楼我有恐高,喝毒药我怕胃穿孔,卧轨我担心碎尸万段。在有意识的死亡之前,我都免不了胆怯。我想到了你能帮得到我,让我在不知不觉中死去,一定要让我死得安详安宁,像睡美人那样死去最完美!
面对60万彭闯真的很眼红。但他不免担心和纠结:要是汪莺一时糊涂冲动呢?不过,行将死亡的人、万念俱灰的人想法怪异也算正常。他亲眼见过吸毒的人,多次想自杀没死成,就是因为胆怯畏惧。彭闯多少也理解的到:死亡并不那么可怕,可怕的是痛苦经历的折磨。精神折磨更甚过肉体折磨,难以抗拒到底。
求求你,帮帮我这可怜的人。汪莺依然戚戚地哀求着他:这辈子我只求过一次人,那就是你。这或许是个缘分,是上苍垂怜我,派你来拯救于我。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再提这件事了。别叫我心灵受折磨了,让我安详优雅地离开人世吧。
彭闯听了这番话不由心软了。他纠结矛盾了几天,现在不是提出安乐死吗?他在监狱课堂学了修车技术,也从混混的口水中学了邪法子。他很想尝试一下。
从汪莺的手上,彭闯已拿到了2万。剩余巨款,她在某公证处有字约,一旦死去巨款就归属彭闯,理由是他是她娘家侄子。而彭闯想着怎样避开凶险之灾。
汪莺跟彭闯说明了她死亡的期限,是一个礼拜里的任何一天的白天。一份死亡合同价值60万,自然身价不凡。而自己雇人竟然断送自己,真是天方夜谭啊!
喝下最后一杯自榨的果汁,彭闯跟汪莺挥手告别。走到房门口时,汪莺起身再次跟他说,有关死亡合同的事,现在起不再说了,我想出奇不意地安乐逝去。、
三
2天后的傍晚,熟悉的酒红夏利车又来了,戛然而止停了下来。汪莺身穿碧青衬衫,下穿碎花大摆裙,神态平淡地对彭闯说,刹车的声音不对头,你看一下。
彭闯在车身下躺着身来侍弄着,心里不禁猜测,汪莺今天的眼神很特别,一份抱怨不满的神色。她是暗示我要加快设计吗?还是猜测我能采用什么好方式?
不知道是车子本身是小毛病,还是汪莺故意找事来挑逗自己,彭闯三下五除二就调好了刹车片的阀。他几下摘掉手套,爽快地对汪莺说:好了。只管用吧!
汪莺脸色又恢复了恬然,嘴角微微翘起,戏弄地朝彭闯撅了撅嘴唇。彭闯悠然回她一笑时,没料到那个先前讨吃的老太婆,不知道从哪里溜到修理铺来了。
她眼神迷离,神色古怪,动作散乱,但穿得不算怎么脏。估计她也许是个疯子,她颤抖着手伸向了站在店门口的汪莺:小姐小姐,发发善心,给点吃的吧。
汪莺毫不含糊地掏出一张20元票子,放在了老太婆的手里。老太婆拿起那张钞票,不停地朝半空中挥舞着画着圈儿,而在脸上却看不到一点高兴的神情。
她是个疯子呀,只讨好吃的。彭闯忍不住说了一句,好像是在提醒汪莺。汪莺这才认真瞧了瞧老太婆,对她招了招手,把她带到了附近一家“运来”面食馆。
汪莺给老太婆叫了份肉丝面,给陪来的彭闯叫了份排骨面。老太婆在角落的桌上扒拉吃着,吃起来吧唧吧唧响。彭闯陪着汪莺坐在一块吃,忍不住好奇地偷偷瞄了瞄老太婆几眼,感觉要是把她的脸旦擦洗干净了,还算是有几分慈祥的。
彭闯虽然闷了头吃着,也偷偷瞄瞄一旁的汪莺。她的气色柔润多了,像是那份合同起了妙用。可是却只字未提,似从未曾有过那种交易,刚刚发生在数天前。
汪莺很会调节约会气氛,说出来的段子很搞笑,她一笑是那么迷人。这么一来竟然深深打动了彭闯。一股热流从他心底涌动,莫名地舍不得眼前的女人了。
修理铺旁边的道边上,静静地停着那辆夏利车。彭闯盯着这辆锃亮的车,心思猛然回到了现实。汪莺每次从那条“S”的山路开过来,山路一边傍一座大山,一边是一条不见底的河。早先这个路段出过一次车祸,有本土新闻曾经报道过。
Y市隔天晚上的本地电视新闻,插播了一个镜头:画面里山岭险峻,山路崎岖,河水喘急,一辆酒色夏利车插在了河底,窗玻璃四分五裂,保险杠严重变形。
四
S市郊区的一幢欧派别墅客厅里,一个女人靠在沙发上收看Y市频道的晚间新闻。她一向来不是新闻热爱者,她可是专门等待着Y市这个特别意味的报道。
一个精致的玻璃相框,搁在沙发旁的茶几上,相框上面有一对女孩,风华正茂,清纯可爱。女孩的容貌难分伯仲,亲密地挨着对方,左边女孩正是她汪燕。
当镜头上出现酒色夏利车栽入河底后,她的唇角不由得浮出了得意的微笑。尽管镜头拍得一般,只是2分钟时间,简直一晃而过,但对汪燕来说已足够了!
作为孪生妹妹,她借“汪莺”的名字,只对彭闯说过。她掏钱要他“送走”自己,当然是送走汪莺了。事情总算圆满了,一股惬意的快慰,袭卷了她的心头。
茶几上摊着一堆照片,虽然镜头背景不一,但主角是姐妹俩,还有一个英俊青年,每一张镜头都显得亲密。一个不识庐山真面的人,自然猜不透内中的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