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不死鸟(又名《青春的葬礼》) ——根据徐伟成先生小说《校花》改编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放下手里的活计把门关好,嘴里嘟囔着什么,从她的眼神看好像认识张东旗。
阿伟:“你那么能挣钱干嘛不穿得干净点?”
张东旗把嘴里的食物全部吞下,拉长了脖子说:“我洗得比你还干净,穿得比你还好,我再骑一辆一发250摩托车,跟你要钱,你给吗?”
阿伟点头“哦”了一声。
张东旗:“我真正要饭的行头没穿出来,穿出来那惨相,这么说吧,跟演员一样,也得化妆。”
阿伟:“张东旗,刚才听你一说收入,我真吃惊不小,可凭你的家庭背影这也不是你的选择。”
张东旗把筷子放下,从兜里掏出烟点上,说:“这不是我的选择,这是我妈的选择。她说:‘孩子,你只有一条路,跟你妈跟你爸走的路背道而驰。’”
阿伟:“你说的我好像懂了。”
张东旗:“自从给家里点了一把火,心中的家就没有了。那天我朝什么方向出走到现在都无从记起,头几天路过什么地方,吃的什么东西,睡的什么地方都没有印象。总之,一条街一条街,一个村一个村,一个镇一个镇穿行。搭过马车,坐过拖拉机,扒过货车,蹭过公共汽车,跳过火车,还上过轮船,当然不是逃票,是给人家干点杂活。冬天睡觉就找车站,供暖沟,夏天找防空洞、公园、电影院。电影院不白睡,要帮助打扫卫生。”
他说到这儿将勺子放下,把剩下的油饼一口吃下,又抿了一大口酒说,“告诉你,要饭不是一点学问没有,要好喽一年攒个万八的。要不好混个吃喝。我刚出道时就犯过傻,有一次我在大华影院看到我前排有俩搞对象的正腻腻歪歪。我小声说:‘大姐,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可怜可怜我吧!’女的刚想掏兜,男的转过头说,‘你三天没吃饭怎么还有钱看电影啊?’”
他说到这里两个人都笑了。
阿伟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刚想再抽出一支只见他摆摆手,说:“要饭的乞讨时从不抽烟,但他们都会抽。我们在一起喝酒最低一瓶起步,我们喝醉了没有耍酒疯的,这是行规。”他看了一眼酒杯里的酒,说,“有一次在复兴门医院门口,我跟一个妇女讨钱,我说,‘阿姨,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行行好,救救我吧!’那个妇女看我盆里的毛票和钢镚当时就给我跪下了,说,‘大哥,我老爷们已经五天没醒过来了,你先救救他吧!’她手紧紧握住讨钱的盆。我说:‘这是我要了两天的钱啊。’她说:‘明天你还能要得到,今天我再不交医院钱,医生就拔管子了。’她看我一时语塞把我讨钱的盆往衣襟一倒,嘴里连声说‘谢谢大哥,谢谢大兄弟,今生报不了您的大恩大德,来世一定报答。’那一天我赔了好几块钱。”
阿伟:“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
张东旗:“那里的钱原本是我放进去的。”
阿伟笑着说:“敢情要饭的也有本钱?”
张东旗:“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要饭也有很多门道,在什么地方要,跟什么人要,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有一次我在,嗯,大概就在这前头一点碰到一对恋人。我走到姑娘侧面说:‘大姐,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可怜可怜我吧!’女的看我两手捂着肚子哈着腰,男的赶紧翻兜找零钱。并用一只手按住女的胳膊说:‘我来,我来。’这时我身后闪出一个孩子说:‘大姐,我已经七天没吃饭了,救救我吧!’男的迟疑着跟姑娘说:‘兜里就八毛钱零的了,先救七天的吧。’”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
阿伟:“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了一段感情值吗?”
张东旗:“这么多年,有时一想也很迷茫。为了爱情放弃亲情,放弃责任,放弃尊严。我也经常问自己,就因为自己收获了痛苦,就要转嫁在自己的母亲身上吗?为了放弃一份感情,就要放弃自己的一切吗?头些年我也试着改变自己,到货场干上几天活儿,干得我四肢抽筋,只有喝水的力气。我一次次自拔,又一次次沉沦下去。我深深地知道,我不是一张白纸了,我已经臭名昭著,众叛亲离。自尊自爱,自强自律都与我为敌。这么多年我不止一次在深夜回到我们大院,在远处凝视着那束灯光,我真无法面对这一切。在我无地自容一点力气都没有的时候,我想起了罗娟英,就是这窗户里的人让我失去了真爱,是她逼我走上了这条路。
“我想起罗娟英在我怀里撒娇的样子心如刀绞。她像一朵璀璨的鲜花,长在我的身躯里,不知怎么凋谢。我时常感觉到她的气息,这种感觉让我狂躁不安。有一次她去我们院找我,我出去时看毛军正和她纠缠,我过去和毛军打了一声招呼,说这婆子是我带着呢。罗娟英看我来了就跟毛军翻了脸,旁边的小四说:‘怎么,因为一个女的还跟军哥翻脸不成?’我说:‘哪里哪里。’罗娟英听我说这些怂话当时就哭了,她怪我为什么不跟毛军翻脸。我看着毛军的背影说:‘我跟毛军家就住前后楼,怎么翻脸?再有他爸比我爸还大半级。’我说,‘你穿那么花的衣服站在大街上能不出点事吗?’
“那天我给她讲了一个多小时毛军他爸对我家的帮助。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星期一大人一上班我就去她家帮助洗衣做饭,第二天她给我讲她父母表扬她的话,她妈说饭有点硬。如果火小一点饭不会起尜尜,洗衣服像衣领前襟袖子要多洗几下。她爸说,做的饭不难吃,有点尜尜有嚼头,洗衣服抓重点也未必全对,起码在工作上不能这样。你学的知识有重点?没有,要有直接学重点不就结了。所谓的重点就是投机取巧。她非常过瘾地讲着她爸的话,用手托着下巴。”
他又点上一支烟说:“我想罗娟英,罗娟英也想我。她经常在我身边说,虽然我们分开了,但我永远珍藏这份感情,我们的心依然连在一起,我的身影不是依然陪伴着你吗?再有,为了我的幸福我有了新的选择,难道你不高兴,你不祝福我吗?我生气了,我不理你了……”
他肉麻地学着罗娟英说话,而且,还学着罗娟英扭摆的姿态,左手捂着肚子,右手搭在肩膀上。
张东旗兴致不减,涛声依旧:“在一个雨过天晴的傍晚,我路过一个村子,在一个副食店垃圾桶前停下,那天我没想捡什么,只是我的习惯而已。这时一个少妇手里拿着半盘饺子从店里走出来,睁大眼睛朝我说:‘吃吧,这是孩子剩的。’她看我没有反应,把饺子放在窗台上,低头自言自语地说,‘你不常吃孩子的剩饭吗?’我走过去拿起窗台上的饺子,为了感谢少妇,我故意吃得狼吞虎咽,吃完还咂摸咂摸嘴。
“少妇看我还没吃饱,又从屋里拿出一个维生素面包放在窗台上说:‘吃吧,不吃今天就过期了。’我拿起面包捧在手里。说来也怪,我被女人所害,可要出来的钱和饭百分之九十以上是拜女人所赐,你说我是该恨她们还是爱她们?我吃完面包女人又放在窗台上一支烟和一盒火柴。
“我有几天没抽烟了,点上烟深深地吸上几大口,为了更享受些我蹲着靠着墙,脚跟抬起。女人问:‘大哥,从哪来?’我说,‘北京。’她摇头说,‘听说话不像。’我说,‘我全国各地哪都跑,所以说话南腔北调。’她问我家里还有什么人,我听了一时很伤感。她说,‘大哥,对不起。’我说:‘不关你的事’,她回到店里,拿出半瓶白酒和一袋花生米放在我的面前。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又拿出一只杯子,我说不用了就对瓶吹吧,女孩拿着杯子愣愣地站在那里。妇女说‘拿回去吧’,等孩子进了屋,说,‘我们那位身体一直不好,但他很努力,结果积劳成疾,去年这个季节去了……’
“我一边喝酒一边听着她的故事,在她讲述的过程中,她总盯着我的眼睛,我因为喝着她的酒听得非常认真。但我心里想,就你这么平淡的故事,能打动我吗?不过,一个少妇这么近距离向我倾诉,在我的人生经历中还是第一次。我合上双眼,品味着酒中的故事。她问:‘明天你去哪儿?有没有饭吃?’我说:‘没有,饭应该没什么问题,讨不着好的讨赖的。’她听完进了店,一会和孩子走出来。她说:‘我和孩子给你选了几样快过期的食品,如果要到好吃的就扔掉。’
“她又说了许多,什么在电视里看大城市单身女人活得很放得开,很精彩,他们偏野山村寡妇生活怎么艰难,村长怎么刁难他们孤儿寡母。她看我有些醉意,最后说让我再吃得饱一点,我因为喝了酒真吃不下去了。
“她从兜里掏出两元钱非让我带在身上,我看她颤抖的表情说:‘大姐,我还没要您就死乞白赖给我,您真上道呀,大姐,您有什么事让我帮忙就说吧,今天就是违点法我也豁出去了。’女人听了这话掉下眼泪说:‘大哥呀,千万别多想,什么事也不求你办,我送的不是钱,我是想看你有什么反应。’我听了她的话,脑子有点发懵,怎么着,还要把我领回去当孩儿的爸爸?如果那样我倒没什么意见,在这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也不坏。我心里正琢磨,她说:‘刚才你从这里一过孩子就说,妈妈,是不是我爸回来了?我出门一看,可不是,你的个头长像别提多像了,刚才讲那么多就是想看你有没有反应,没想到……’”
他低下头,一会儿又抬起来。“晚上下起了小雨,我躲在她家放柴火的屋子里,那天的雨很惬意,像呢喃的音乐,嘀哒嘀哒滴滴哒,妙不可言。我躺在暖暖的草垛上,两手垫在后脑勺下,想着这几年的风风雨雨,想着刚发生的一切。大约十一点钟柴门开了,她送来几件她爱人曾经穿过的衣服。我说,‘大姐,让我留下吧,给你当牛做马也行。’我说完这话女人当时扶着柴门就哭了。
“那一天我在他的指导下,洗了三遍澡,刷了三遍牙。那一宿我俩谁也没睡着。我无数次给自己打气,张东旗,你现在就过去,用手先摸她,如果没有什么反应就上床,上床后搂她十分八分的,如果半推半就就抱紧她,如果反抗很强烈,别找寒碜,连夜扯呼。我这么想了一千遍,夜里还上了三趟厕所,可就是没敢撩开她的门帘。鸡刚叫头遍她就起床了,她走到我的床前,看我的被子没盖好,给我掩了掩被子,她刚想离开,我又把被子踹开。她刚想再一次给我盖被子,我突然用脚把她勾在床上,猛地一起身,一下把她薅到怀里......”
阿伟被他的经历吸引了,凝神屛息地听着。
张东旗的兴致没完没了,阿伟:“天不早了,跟我回通县。”
张东旗:“等我把这个女人全部忘掉,忘得一干二净。”
阿伟看老同学破衣拉撒,三天不洗一次脸,形象邋遢不堪,脸上掠过一丝悲哀。
阿伟:“你的经历能写一本书。”
张东旗:“派出所拘留所我都去过。”
阿伟:“怎么?是打架还是耍流氓?”
张东旗:“我们是给打架耍流氓的顶罪。不知怎么搞的一进去就发烧,怎么吃药也不退,烧得我胡说八道。”
旁边桌有人笑。
张东旗:“有一天,一个姓殷的管教,外号叫老阴怂对我说,‘你不老想看病吗?领导给你安排了北京一家最好的医院。你小子真有福气呀。’当天下午我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
阿伟:“你不能老是就这样在外边漂啊。现在我们回去,你回你的家,我回我的家。好吗?”
他低下头说:“不是我不想回去,我无数次地回去过,可我一走近家门那一刻就非常郁闷和烦躁甚至几近疯狂。老天爷把一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姑娘赐给了我,又被最爱我的人生生地拆散……唉!”
82、中午。阿伟家
八年前,也就是阿伟走的时候通县最高的楼是六层,现在零零碎碎有二三十层的楼了。
阿伟走进院门口的时候已经九点。邻居夏大娘在收发室正拿奶,她一抬头,“哎哟”了一声:“这不是小伟成吗,你妈刚才还在这儿坐着等你呢。一个月前你妈就跟我唠叨你要回来。”
阿伟红着脸叫了一声“夏大娘”,她边催阿伟回家边说:“你们家现在搬新楼了,2号楼1单元203。”她用手指着。
阿伟谢过夏大娘,把手里的旅行包倒了一下手,大步流星地向家走去,心中难免一阵悲戚。
推开家门,爸爸从南屋走出来,看见儿子低沉着说:“你怎么刚到家,听孙有炳说你坐的车早上四点多就到北京了,他今天早上去接你没接着,刚走。对了,他让你回来呼他一下,这不,呼机号在桌上。”
妈妈从厨房里走出来,用手巾擦着手说:“孙有炳还带一个人来,我以前没见过,他在潞河医院门口有一个煎饼摊可挣钱了,他说下午收摊早来看你。”
妈妈边说边把他放地上的旅行包拿起来:“里面装的什么这么沉?”
阿伟我抢过旅行包说:“全是书。”
妈妈:“放在小屋吧。”
阿伟看着桌上的练习本说:“我弟学习怎样?”
妈妈:“噢,学习还说得过去。你姐他们说星期日一早过来。”
阿伟走到南屋,坐在十多年前哥哥打的沙发上,说:“孙有炳给我去信说他每年都来家看你们。”
爸爸:“嗯,这几年是。”
妈妈:“就这两三年来,头几年也不来,这不,今年还给咱家画了一幅画。”
阿伟顺着妈妈手指着沙发后头阿炳送的画:一只老鹰带着四只小鹰站在山崖上,崖上有几块青苔,旁边有几枝松枝。背景就是天空和悬崖,左上角题名“群英会”三个字。
阿伟感到有点儿醉氧走过去躺在床上,外头有人喊:“那海英,收发室有挂号信。”
如解读有误,还请老师谅解学生愚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