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耕耘】【宁静】寻(小说)
“嗨!我当是什么事,炒就炒呗!反正天塌不下来。”方晓晴故作轻松。其实这份工作究竟有多少重要,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宽慰老公她必须这样做,“男子汉应该拿得起放得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来的总会来,不是谁能左右得了。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能屈能伸才行。常言说得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回家做家务。反正咱们有地,别人能过得去,咱们也饿不死。”
“说是这么说,可是我还是过不去这个坎。”陈浩南的话说了半截,便打住了,点燃了一支烟,沉吟片刻,像是思考问题。见雨娃一蹦一跳地跨进家门,又赶紧掐灭了火焰,仰起身子,将大半支烟蒂扔在桌子上面的烟灰缸里,继续说道,“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能噎死。老板与厂里的一个女员工大白天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本来与我不想干。可我偏偏需要路过他的住处拿东西。就在我踌躇不定时,门开了。他问我看到什么。依你说这是骑虎难下的事,我该怎么回答?”他说着,转问方晓晴。
“那就单刀赴会呗!还能怎样?迎面冲锋是最好的选择。让他投鼠忌器。这叫置于死地而后生。”方晓晴屏住呼吸,尽量不去闻那香烟燃烧后遗留下来丝丝缕缕呛人的气味,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她虽没有经历过纷杂的人际关系,却也略懂一些攻心之策。
“我要有你智商的一棱子也不至于这么被动。”陈浩南愤恨地自责道,“我受到惊吓,一时脑短路,如实回答什么都没有看见。隔着一层厚厚的窗帘,我又不是火眼金睛。可是越这样回答越让他觉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吹着醭土找裂缝地寻了一个不是,把我踢了。真是哪庙里都有冤死的鬼,我招谁惹谁了?”
“行了,别想太多。老板想搞死工人分分钟的事情。有时候不需要理由。”
“晓晴,现在干什么呢?又在写那些伤心的往事吗?”
方晓晴的QQ闪了一下。她打开来,是若尘社长发来的。她与别的文友聊天记录上都冠有老师的敬称,唯独给她没有。不仅社长没有,别的老师与她聊天也都雷同,直呼其名,就像亲姊热妹互相拉家常一样亲切。
“不要一直沉浸在伤感的回忆里。展望一下未来。我们已经为你开辟了寻亲通道,相信心诚则灵。只要我们抱成团,拧成一股绳,任何阻绊也拦不住我们前行的脚步。一切都会向好的方向发展。请你抬头看看窗外,外面的世界格外得美。你要学会用欣赏的目光去审视美。人生短暂,不要虚负时光。”
方晓晴还没有来得及回复,若尘社长又发来了。这种隔空的关爱是何其高尚,她感动得禁不住泪水滚滚。事实面前,她不得不再次低下头来,回复道:“我都不知道我的生活有多灰暗。难道我是被上帝遗弃的吗?或者说是我祖上失德,轮到我这辈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惩罚。我的生活刚刚有点起色,又被打进了十八层地狱。我老公失业了。”
“嗨!我当是什么事,不就是失业了嘛!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方晓晴回复得疾,若尘社长的安慰话来得也疾。这几句精辟的慰藉与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惊人相似,让方晓晴简直能从苦涩的眼泪中喷出笑声来。这种心灵鸡汤好喝,但不治病。
“你老公不是在航空部队开过飞机吗?他有这一技之长,就是铠甲护体,有金刚不倒之身,任尔东西南北风,还怕找不到工作?咱们社团有一位大神在江山寨承包了三千多亩土地,全部打造成观光农业,据说经营得非常成功,效益斐然。还买了一架直升飞机,正愁没人开呢!这种飞机飞行得慢,不像战斗机,速度必须达到多少马赫。因此对身体状况的要求没有那么严格。倒不如让你老公到那里去碰碰运气。”
方晓晴如梦初醒。她与社长几年前就成了姊妹关系,推心置腹的话无不一吐为快。她曾经向她说过老公陈浩南是一个军人,一个飞行员。如果不是腿部受伤,提前退役,说不定此刻还驾驶着守护祖国大门的银鹰翱翔在广袤的蓝天之上呢!那时候说得轻描淡写,根本没有想到他其实是一个含金量很高的主。
若尘社长的话简直是一骑绝尘,让她特别治愈,从冰冷的寒夜转瞬间就置身于春暖花开的季节:“是呀!虚惊一场。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人的脑子就怕钻进死胡洞,除了自我闭塞,思维戛然而止。”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陈浩南听到这个好消息,立马打鸡血一样精神抖擞。那种高兴劲儿变成一团让他宿醉的气流在喉咙里翻涌,非常受用地摇晃着脑袋,和原来潦倒的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所有的烦恼都荡然无存,“吉人自有天相,好运气想来,你拦都拦不住。”
四
傍晚时分,方晓晴正在做晚饭。她做的主食是葱油饼。她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的老公。自从他去了江山寨,那儿的老板对他一定不薄,虽然相隔数百里,几乎一个月才回家一次。但他每次回家都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大男人,脸上挂着的笑容是如此灿烂,宛若国色天香的牡丹花。她掐指算了算,今天刚好是他回家的日子。葱油饼是他最喜爱的膳食。她喜欢看他的饕餮相。她觉得贪吃也是一种享受,最起码是一种认真对待生活的态度,是对生活的热爱。尤其是当她看到电影《良家妇女》里开炳给杏仙干活,饿了,吃面条狼吞虎咽的样子,让她永远都无法忘记。
葱油饼在电饼铛里嗞嗞啦啦,隔着窗子都能闻出诱人的香味。这时候,儿子回来了,蹦蹦跳跳,将小书包往侧卧一扔,载誉归来一般傲娇。
“雨娃,这次期中考试成绩怎么样,得了多少分?”分分,学生的命根。方晓晴培育孩子的方式也不例外。虽然现在教育资源已经严重倾斜,再也不是寒门出贵子的年代。有条件的家庭可以一掷千金地聘请更好的家教,一对一地对子女进行脑补,以此获得更优质的教育。而贫寒家庭只能望洋兴叹,任其输在起跑线上,然后在伤感的咏叹调里看着子女自生自灭。但是她还是希望儿子考出能够让她接受的成绩。
“我考了一大捧。”雨娃正双手掬着水,准备洗脸,见妈妈发问,就伸了伸紧紧合抱在一起的手掌极其夸张地示意道。
“人家邻居毅毅可是考了满分的,咱可不能被他落下。”方晓晴最清楚不过,他们家是玩股票的高手,即使老股民都能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他们视金钱如花纸一般,对孩子的教育更是舍得花钱。但她还是想通过儿子的努力来补足短板,“前程有多么重要对你来说还不懂。但是考少了,在人家面前矮了半截。咱们还得要脸面的。”
“妈妈,什么是脸面?”雨娃一脸的严肃,极其认真地问道,然后指着自己的五官逐次介绍道,“这儿是耳朵,这儿是嘴巴,这儿是鼻子,这儿是眼睛,脸面在哪里?”
猝不及防地经雨娃一通发难,反而把她给将了一军,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孩子还小,不要动不动就上纲上线。造物主既然让他降临在这个世界上,自然会给他一个完美的生活方式。过多地干预就是杞人忧天。再者说,孩子正值童年,是人生最美好的黄金时段,不要给他过多的压力。”老公陈浩南说到就到。他几乎是横着走进来的。他将象征显赫地位的黑色皮包从腋下取出来,大款一样摆放在茶几上,那种颐指气使的神态简直是横扫千古,席卷八荒。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说来听听。”方晓晴立马被他的情绪感染了,心情畅阔得如浏览在姹紫嫣红的百花园里,舒心至极。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选择比努力更重要。工作同样是兢兢业业,有的人把你当成草,而有的人把你当成宝。”陈浩南侃侃而谈。此刻,在他感慨万千的情绪里涌动着说不完的话题,“你说我是应该诅咒先前的那个老板,还是应该感激他呢?”陈浩南停顿了片刻,见方晓晴不说话,又急不可耐地娓娓说道,“其实,我是应该感激他的。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可也有树大招风的时候。他的公司的确很大,又能怎么样?换来的人气指数是老板的傲慢,看谁不顺眼就踏上一脚。而弱者如蝼蚁一般。如果不是拜他所赐,将我一脚踢出局,我就不会遇到现在的伯乐。这里的老板非常赏识,非常器重于我,给我最优厚的待遇。我虽然不会写作,与江山文学网无缘,但也是那里面的老师们给我一片光明的前途。我应该感激于他们。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做人宁为鸡头,不为牛后。”他说着,急急地从贴身衣兜里取出来一大叠崭新的百元大钞,显摆地说道,“您瞧瞧,这个月的工资,两万多元,让我往常月薪高不过数千的后山之人如小仲马笔下,从流浪街头一下子上升到出入社会名流的茶花女,受宠若惊,眼界也大开。数钱更是数到手软。发工资时,我着意强调要现金,有成就感。说实在话,那飞机一个月都起降不几次,工作清闲得很。拿那么多的薪水我都感到愧疚。老板对我的恩德,以后会加倍偿还。”
“知恩图报真君子。我的老公我没有看错。”方晓晴有了生活上的支撑,也是突然想到前几天做的一场扎心锥骨的噩梦。梦境里陈浩南在江山寨发迹了,有了外遇,不仅不给她一分钱,还嫌弃她这个糟糠之妻。陈浩南是她精神上的依赖,不停地哀求。陈浩南离婚心切,才不管这些,硬是把她往民政局里拖。她想到不幸的一生,自怜其身,从灵魂深处发出肝肠寸断的恸哭,伤心的泪水不停地往下流,直到醒来。她也因此抑郁了好几天。看来梦境和现实都是相反的。她呵呵地傻笑。
五
“晓晴,现在做什么呢?吃过晚饭没有?”方晓晴看了看,是若尘社长发来的。接下来的发文是关于她的嘴馋,想品尝一下从未见过的葱油饼的信息。
若尘社长是湖南人。那个地方的人吃辣出了名。无辣不成席。听群里的老师们议论,若尘社长能吃出新高度,曾经创下一顿饭吃了十几个朝天椒的记录。她们那儿主食是稻米,这儿的饮食习惯是面食。稻米食谱单调,而面食可以做得花里花俏,千百种变化,其中就包括葱油饼。这也就不难理解在小吃部和每个家庭满天飞,养育得这长江中下游平原淮海大地男人身强体壮,女人俏丽妩媚的葱油饼而在若尘社长看来却不知道长什么模样,什么味道,一点也不稀奇了。
现在是仲秋时节,天气渐渐转凉。她想趁机将收获了的辣椒和葱油饼一起寄过去。可是面食容易发馊,天气凉爽也不行。方晓晴正在想办法怎么能让社长尝尝这样的美味,属狗鼻子的陈浩南早就闻了出来诱人的香味,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来不及再多说一句话,脚打后脑勺地往厨房里跑。
“晓晴,你关注咱们社团新秀昵称‘孤烟星子’的文章没有?他的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寻亲悲酸的信息。”若尘社长停顿了一下,大概是在试探方晓晴的反应,又接着说道,“他的籍贯是内蒙古,是子骞老师通过文友关系认识,直觉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你耗尽毕生精力寻找的弟弟,才把他引荐到咱们社团来的。子骞老师怕落空,勾起你的伤心,把有关他的资料发给了我,让我定夺。我想应该一试。你先读读他的文章吧,待会儿我把有关他生活的短视频发给你。诚如是,才真真苍天不负有心人。”
方晓晴这才明白,她想吃葱油饼是导语,这个重要的发现才是主题。只要有一点线索都能燃亮她寻找亲人的希望,忙不迭打开江山文学网,打开社团网页,果然看到有这么一篇新人的文章。他的文笔不入俗流,有着优雅别致的美,虽与自己的有所不同,但是文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细细读来,满篇心酸飘零的情愫溢透纸背。这一发现让她喜出望外。她连忙打开社长转发过来的视频,一眼就能认得出来,这个就是她苦心寻找多年的弟弟。他虽然长大了,甚至嘴巴上还蓄着稀疏的胡子,从他说话不清晰的发音里,从他五官相貌里,虽时隔多年,透过屏幕的气息,她依然能感觉得出来。
“天哪!这个就是我弟弟,我不是在做梦吧!”方晓晴反反复复审视着这一段视频,激动得两手发颤,泣不成声地喊道。她把这一发现立马回复社长,并强调她坚信自己的判断,千真万确。询问怎么才能相认。
若尘社长此刻正在燕郊学习,听到这个让她振奋消息更是禁不住热泪盈眶。她是医生,虽与民政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但是她知道这里面要走的流程,告诉她必须要做的就是DNA基因认证。所取的样本必须是垂直关系。
这个难度有点大。毕竟爸爸妈妈都已经去世二十多年,到哪里还能取到这样的样本?方晓晴懊丧地耷拉着脑袋。
“赵本山小品里的猪撞到树上死了,是因为它的脑子不转圈,没想到眼珠子机灵灵乱转的人脑子也这么不好使。”陈浩南听到妻子神经质的哭笑声,以为着了魔,闻声赶来。待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看着她团团转的样子越发觉得好笑,提示她曾经收藏过的标本。
“我怎么没想到呢?”方晓晴的心情像过山车,一会儿跌到谷底,一会儿又被抛到半空。她想起来自己从小就有收藏标本的嗜好,哪怕一片树叶,一根鸡毛都能惹得她细心地整理好,珍藏多年。一次与她妈妈梳头,掉下来几根长发,她也收藏了。不曾想成了她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念想。当想她想得食欲全无的时候,她便小心地打开看看,好像妈妈就在眼前。每于此时,她甚至能听到妈妈的祝福声。不曾想,这也成了他与弟弟相见,圆了他们多年遗愿的有力见证。
当夜,社长通过子骞老师与那人取得联系,并告诉他事情原委。那人更是激动,恨不得即刻相见。
一夜无眠,好不容易熬到晨起,窗外月季花叶子上凝聚着的露珠晶莹剔透,格外得白。
方晓晴心潮澎湃,思绪五味成杂。仿佛是耕耘者,在锄地时,意外收获一块无价之宝。
她从妈妈遗留下来,多年未动形状的头发标本里小心翼翼地取出最短的一根,用一片红布包裹好,紧握在手里,身子虽然未动,心思却早已驰骋于数千公里之外小雨所在的乌拉特辽阔大草原之前旗。她的嘴里默念道:“弟弟,这些年寻你好苦!你过得还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