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黄大仙(小说)
这次回家听到二舅讲黄大仙的故事,遂记述下来。
一
二舅那年30多岁,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一个寒冬腊月的傍晚,二舅下班骑车回家。离村庄不远是一段长长的缓坡土路,两侧沟壑纵横,枯草灌木高高低低错落在两旁。张家坟就在路的右侧,坟头立着些掉光叶子的蒿草,残存几丝白纸的经幡歪斜在坟地里。阴凉处还附着一些残雪。西北风掠过枯枝,发出阵阵呜咽声,时不时卷起一个个小旋风,带动枯枝败叶一起旋转。
二舅努力踩下脚踏板,不觉后背微微出汗。路上很是冷清,周遭连个人影也没有,二舅不由得心里叨唠一句:“这鬼天气,连个作伴的都没有!”不想这句话竟顺嘴说了出来。
几下细碎地声音传入二舅的耳朵,车子似乎有些轻微地晃动,二舅回头瞄一眼,连个人影也没见着。他顺势把一只冻得通红的手放在嘴边,哈一口热气,继续赶路。转眼到了家,天也就完全黑了下来,二舅停下车,见屋里那盏15瓦的灯透出微弱的光,心里一阵热乎。家的灯火即使再微弱,也给人足够的温暖。
二舅把门刚刚推开一条缝,似乎感觉一团黑影抢先从两腿间一闪,溜进屋里,他揉了揉冻的麻木的眼皮,却什么也没看到,以为是风吹茅草什么的,也没往心里去。挑帘进入里屋,晚饭舅妈已经做好,是一盆玉米粥,在炕头捂着,炕桌上放着一盘花生米,烫着烧酒,切好的白菜和冻豆腐放在案板上,似乎就等二舅回来下锅炒菜。
可是二舅妈却缩在炕头上,没有像往常一样嘘寒问暖,马上操持炒菜开饭。只见她两眼发直,嘻嘻冲着二舅傻笑,二舅随口问道,“发什么神经,还不快去炒菜?”舅妈还是嘻嘻笑,尖声细气地说:“炕头真暖和,真暖和,舒服,我不走了,不走了。”
二舅面露惊异,心道,怕不是冲了什么邪物吧。就厉声斥责:“你是谁,怎么到我来家了?”舅妈嬉皮笑脸的对二舅说:“是你请我来的,和你作伴的,我坐你的二等(自行车后座)来的呀,钻你的裤裆进的屋呀,哈哈……”双手拍着炕头,咯咯咯笑得甭提多开心了,差点背过气去。
二
那个年月似乎这种事很多,几乎每个村都有着了道被“迷”上的人。被迷的人有的喜欢唱,有的喜欢笑,有的哭哭啼啼,有的身上凉冰冰,走路像蛇行,甚至有的光着屁股满街跑。所以几乎村民家家都供奉着“狐黄白柳”四大仙家,被称为保家仙。传说,如果主家不小心得罪了哪一位大仙,或者自家仙家斗不过入侵的仙儿,家里体弱多病的就会着了道,被“大仙”迷上。
保家仙大概脾气和我们人一样各有不同,他的喜怒哀乐往往转移到被上身的人身上:原来不喝酒的人可能酒量猛涨;不爱唱歌的突然抱着戏匣子咿咿呀呀唱个没完。我们村里就有一郝姓人家的黄大仙就喜欢捉弄人。我们这里都是大年三十包好饺子,晚上煮一半,大年初一接着煮另一半。过夜的饺子都会放到簸箕里或者盖帘上,在阴冷的过堂屋放着。他家连续多少年饺子都会无缘无故的失踪,翻来找去,不是在柜底下就是在灶边,给码放地整整齐齐,堆成小山一样。那时候冬天屋子也冷的很,饺子也不至于粘在一起,主人家找到后,用嘴吹一吹,照样下锅煮来吃,也不会有什么异样。上供的时候郝家主人也会多填写供品,对着牌位叨唠一番。
二舅心理大概有了谱,这是着了黄大仙的道啊。这黄大仙是趁着二舅上坡,骑得慢,跳上了后座,一路招摇,登堂入室的,要不怎么那么开心。对待黄大仙并不难,找个厉害角色吓一吓它,它一害怕也就走了。
于是想到此,二舅去找本村的张屠户。张屠户在食品公司上班,做的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杀猪的活儿,每天被他捅死的猪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张屠户50多岁,肚大腰憨,满脸横肉,胡子拉碴,肉眼泡里一对小眼,闪着点点寒芒。他走在街上,村里的狗都要夹着尾巴开溜,碰到蛇,蛇都要翻肚皮。
张屠户穿着油渍麻花的破军大衣,抢先一步来到院门前,左手推门,右手晃着一把杀猪刀,进院就开骂:“哪个不知好歹的畜牲敢到爷爷的地盘撒野,是不是活的腻歪了,妈了个巴子……”说着还往杀猪刀上吹了一口热气。这把刀刀身细长,一面开刃,寒光闪闪,刀背有一道深深血槽,里面有擦不掉的黑色污渍,刀把黑黢黢,油乎乎的,攥在同样黑黢黢,油乎乎大手里面。
舅妈闻言扭头往窗外观看,嘴里叨念,“妈呀呀,煞神来了,我得躲躲!”说完,打了个寒战,瘫在炕头上,虚脱一般。此时二舅和张屠户已进得屋来,二舅急忙抱起舅妈,摩挲前胸,捶打后背,舅妈长出一口气,才算缓上来。但是眼睛还是直勾勾盯着屋顶,不说话,脸上似笑非笑。张屠户瞧了瞧舅妈的样子,说:“八成这个畜牲没走远,我去找找”。张屠户刚跨出屋门门,就听舅妈咯咯笑,“我在长生不老山下面呢,你找不到我,找不到我!”都说黄大仙“迷人”不超百步,张屠户提着杀猪刀,打着手电,一边叫骂一边在院子里翻,柴禾垛,杂物间,石头堆都扒拉一遍也没找到,里面舅妈叫唤的更欢了,都要笑岔气,“我在长生不老山下面呢,哈哈……”
过了好一会儿,张屠户发现院子中央摆放的棺材下面有个鸡刨鼠盗的洞,就顺手拿了根烧火棍往里捅,棺材下面垫的是石灰,这一捅,屋里舅妈又是咳嗽又是流泪“嗯呀,妈呀,呛死我了,呛死我了。”说着,一道白影从棺材底下窜出,跃上墙头,不见踪影。
舅妈消停了一会儿,不停地揉着眼睛,眼泪流湿了大半个脸。她的呼吸一会快一会慢,二舅把她揽在怀里,不停地跟她发着狠,“你开走吧,哪来的回哪去,要不等我家大仙回来,整死你……”张屠户端着桌上的酒杯毫不客气地自斟自饮,时不时斜睨着舅妈,桌子上横放着那把杀猪刀。突然,舅妈又开始折腾,嘻嘻地说:“咱俩继续来玩躲猫猫,有本事你再来找我吧。”张屠户轻轻放下酒杯,厉声喝问道,“有本事告诉我你在哪里?”“舅妈”倒是实在,说“我在东山葫芦峪呢。”
张屠户嘴上叼着手电筒,一手杀猪刀,一手拿着烧火棍,出门向东寻找,东面石头堆上,覆盖着些羊啃食剩下的枯树枝子,上面缠绕着寒风摧残过的横七竖八的葫芦老藤,一个烂眼葫芦正在轻轻晃动。张屠户就轻手轻脚过去,左手提起杀猪刀作势要扎又生生停住了,他用右手的烧火棍忽的扫过去,把葫芦打个稀烂,“吱吱”两声,白影一闪往村口跑去,舅妈嘴里喊了声,“你个杀猪的,太狠了,差点把我的老腰打折了,我可不在你们村待了。”舅妈随后又瘫软在炕,拉了一裤子稀屎。
几天后,邻村又陆续有被迷犯病的人,其人口中都会念叨,“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张屠户的烧火棍。”其家人只要请来张屠户,病人立马就好,你说奇怪不奇怪?
事后有人问张屠户,为什么不用刀直接捅死黄鼠狼,张屠户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赶它走就行了,它这身的道行修炼来也不容易。
三
神怪只说自古有之,我小时候“黄大仙”窜门入户的很多。村里面老人随口都能讲出很多版本“黄大仙”的故事,而且都是信誓旦旦说本村某某某或者亲戚谁谁谁,甚至是亲身经历的。有的故事讲黄大仙报恩,有的报仇,还有的讨封,各式各样。
我想黄大仙应该是既聪明又调皮的动物,活得久的黄鼠狼就了解了一些人的习性,善于模仿,就像猫狗那样喜欢跟人嬉闹,取笑。至于如何控制人的思维,操纵人嘴里说出它想说的语言我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