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夜行者-2(小说节选)
第二章:亡命天涯
张扬再次从噩梦中醒来,贴身的内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梦境仿佛真实的画面,不断地在张扬脑海里浮现。
张扬梦见自己和刘虎、牛北正如丧家之犬般亡命逃跑,身后是一群提着砍刀、气势汹汹的人群,正在追杀他们。江湖大佬西门祝正用左手抱着一位绿色长衫、绿色长裤的妙龄女郎,右手则握着一把黑色的五四式手枪,怡然自得站在一旁,笑吟吟地和西镇的一霸柳坚说着什么。柳坚弯着腰,认真地聆听老大的教诲,奸诈的脸上挤出勉强的笑容。
令人绝望的是,张扬看到妙龄女郎正是“幸福一家”的麻将馆小妹张清芳。
“妈的,婊子!我要杀了西门祝!”张扬双眼欲喷出熊熊烈火,想停下了扑向西门祝,可惜砍刀客们提着刀已经逼近。
三人被这群提刀的饿狼分割包围,刘虎已然身陷重围,另外一群提刀客正弯腰猛砍绊倒在地上的牛北,如同切瓜。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不断传来,那是好兄弟刘虎和牛北绝望的尖叫声。
旋即,张扬结实的大腿被一位不足一米六的小个子砍断。砍刀上的鲜血“滴答、滴答”地掉落在地面上。张扬尖叫着从床上跳了起来。
张扬拉开破败的蓝色窗帘,落日余晖将双胜镇狭窄的街道照射得很美。一排梧桐树像执勤的哨兵,精神奕奕地直立在街边。不多的行人,缓缓踱步而行。一个挑着担子的老人一路吆喝:“又香又脆的麻花啦,又酥又脆的散之啦,一毛钱一个,大伙的赶紧了!”吆喝声渐行渐远。一群放学的孩子正在相互追打着,发出爽朗的笑声。一个小毛孩倒骑着一头老牛,从一条巷子蹿出来,远远地跟着那群背着书包的孩子们。张扬无法看清楚小毛孩的脸,无从知道他的表情。张扬想象着乐天派的小毛孩亦是羡慕背着破旧书包的文化人吧。
这让张扬想起孤星孤儿院的老师办公室悬挂的一幅字画上题写的诗句:
所见
牧童骑黄牛,
歌声振林越。
意欲捕鸣蝉,
忽然闭口立。
夕阳西下。阳光已经由金黄变得鲜红,如同妖艳少妇嘴唇上那一抹血红。
老黄牛随着孩子们渐行渐远。无忧无虑的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张扬想起孤儿院的种种过往,想起自己的身世,内心竟然有了一丝丝凄凉。
张扬叹了口气,望向臭气哄哄的室内。虎背熊腰的刘虎双手抱着枕头还在呼呼大睡,就像个不经世事的孩子,口水流到绣花枕头上,口水湿透了枕头上的一对秀恩爱的鸳鸯。身材瘦长的牛北则脸朝下睡着,形如竹竿,如同被解决掉的死人,一动不动。
张扬发疯似地将熟睡中的刘虎和牛北从梦中唤醒。刘虎用手抹掉嘴角的口水,气愤地瞪着张扬,鼓起的双眼如同一对响铃。牛北翻身从床上起来,昏头昏脑地望着张扬,一脸不解。两人无法理解为何会有人打断美好的酣梦。
哇哦,我们发财了!难道一场巨大的丰收不能用一场美梦来庆祝吗?
张扬突然腿脚有些发麻,不得不坐在床沿上。随后,他将自己噩梦里的情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刘虎和牛北。刘虎和牛北起初哈哈大笑,讥讽张扬自寻烦恼。两人见张扬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两人愣住了,慢慢止住了傻笑。
对于他们持枪抢劫的麻将客,谁也没有多提,大家心知肚明,这三个人都不是善类,无疑都是他妈的狠角色。
三人随即陷入沉默。
危险如影相随,已然悄然而至。
张扬他们果断决定,不再当地逗留,到外面避避风头。在警方发现他们之前,收拾好小旅馆的一切细软,带上抢劫的巨款,远走高飞。
临走时,张扬到旅馆前台结清了所有账目,最后单独摸了两百元大钞甩给了店老板。身材干瘪的老头接过钞票,一脸错愕时,张扬、刘虎、牛北已骑上那辆红色的潲水嘉陵摩托去得远了。
正当张扬他们将心爱的摩托车开下山坡下的深沟,高高瘦瘦的牛北用手指向远处双胜镇方向的公路。随着牛北所指的方向,张扬、刘虎发现公路上凭空多了四辆挂着警灯的砖块警车(老式的绿色的北京212吉普警车)。四辆警车如同沉默的神行太保戴宗,疾行在170省道上,并没有打开招摇的警灯,也听不到刺耳的警笛声。因距离较远,无法看清楚警车牌照,无法判断是哪里的警车。疾行的警车过后,尘土飞扬。
“他妈的,想悄悄逮我们,狡猾的大陆公安,没有那么容易吧!”刘虎嘴里嘟囔着,脸上挂着骄傲的笑。紧接着,张扬、牛北看向刘虎,三人发出爽朗的笑声。
一缕阳光照射在刘虎腰间插着的那只铮亮的弹珠手机,闪烁着金属冰冷的光芒。三人钻入身后的生长茂盛的松树林,消失在潜龙山脉的群山之中。
为避免暴露行踪,张扬三人晓行夜宿,尽量在山中小道上行进,夜晚便钻进山洞,裹衣而睡,偶尔也会在夜幕的掩饰下,摸到山脚的公路溜达。
行走山林,另有一番味道。即使到了深秋,松林依然苍翠欲滴,不为天气所扰。偶遇小片红树林,层林尽染,美不胜收。“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农民的柑橘林更是鲜艳照人,金黄色的橘子挂在枝头,将树枝压得低垂,橘子分别挂在四周,在绿叶间展露笑脸,如同繁星挂在天空。红苕地匍匐的藤蔓,一行一行的如同绿色的海洋。时常也会在树林间遇到泥墙瓦房,黄色的泥墙,黑色的瓦片在绿树红花中若隐若现,别有一番美的滋味。遇到晴天,湛蓝的天空漂浮着朵朵白云,人躺在枯黄的野草上,仰望蓝天,翘起二郎腿,任微风拂面。他们行走山中,会时常在树上或者草丛中遇到飞鸟。夕阳落下时,便见孤独的农家小院炊烟袅袅。宋·范仲淹《苏幕遮》:“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所描写的景色也不过如此。
寒夜里,偶然会听到落叶飘落,那是秋的凄凉声音。
躺在树下的枯草里,听着刘虎和牛北鼾声阵阵。张扬翻来覆去不能入睡。不知为何,张扬思念那一缕淡淡幽香,一闭上眼睛,麻将铺里那位妙龄女郎便在脑海中闪现。那张清秀的鹅蛋脸,水汪汪的眼睛,以及超过秀肩上披着的美丽的马尾,绿色长衫、绿色长裤包裹的修长的身躯,还有红色手工布鞋衬托出一双娇小的脚,无不都是那么美不胜收。
不知为何,一向刚健的张扬可说砍人如切瓜,绝不皱下眉头。三人如约从孤儿院逃跑出来,张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老子砍人绝不手软,皱一下眉头,便算不得是梁山好汉!”单田芳绘声绘色的评书《水浒传》常常让张扬听得入迷,每次张扬都会贴着收音机聚精会神的倾听,如痴如醉,他仰慕九纹龙史进,想着长大了学一身史进的十八般武艺,以及在身上纹九条龙,吃喝玩乐,快意恩仇。张扬对于孤儿院外的江湖充满期待。如今不知道为什么,张扬心里却总是惦记着绿衫女郎,她是那么的清新,那么的精致,那么的与众不同,让张扬既兴奋又苦恼,常常唉声叹气。
张扬怕刘虎和牛北兄弟笑话,小心翼翼地保守着平生的第一个秘密。
由于仓促逃亡,张扬、刘虎、牛北除了当天早上填饱了肚子,行囊里除了随身换洗衣服,抢劫的巨款,三把砍刀便再无他物。张扬他们走累了,恨不得把钱给吃进肚里。因为做贼心虚,不敢找农人换点食物,只能偷偷摸摸地刨地里的红皮的番薯,偶尔也会遇到乳白色皮的地瓜。主食之后的水果倒是很多,随手摘取的黄色的橘子,绿皮包裹的核桃,金黄色的柿子,红彤彤的苹果,随处可见的紫色的夜葡萄,可谓丰富之极。
如此风餐露宿,一晃张扬三人即在山林和山脚的公路上行走了八天。三人如同野人一般,一身臭味,逢头垢脸。抢劫来的巨款静静地躺在背包里,一分钱也没有花销。
这天傍晚,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张扬、刘虎、牛北盘起而坐,商量起今后的去处。
“我想风声已过,不如悄悄到前面的城里去搞次大的抢劫,来笔更大的,我们就可以逍遥好多年了!”刘虎拍拍从腰间耸出的那把油光锃亮的钢珠枪发表了豪言壮语。
“我还是觉得找个小地方躲躲,最近都不要露面,安全第一。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的。”牛北起身,背着手,竹竿一般的身体在月影中来回踱步,提醒同伙小心行事。
“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我赞成刘虎兄弟的意见。如今已是深秋,不久之后即是恼人的冬天,找点冬粮,好过寒冬。”张扬随口即是文章,文绉绉地建议。
争论一番后,牛北让步了。三人达成一致,搞一次大动作,从此便退出江湖,销声匿迹。
张扬喜学习,最爱古诗,乃三人中的文人,号称“博士”;刘虎喜蛮力,最喜打架,号称“拼命莽汉”;牛北善谋略,最喜算计,号称“狗头军师”。
这一年,张扬二十一岁,刘虎二十二岁,牛北和刘虎同年,那是一九九八年的深秋。三人离开孤儿院已经在外飘荡了六年又半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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