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暮秋，我公司财务部一行三人去驻库尔勒分公司出差。行程安排预计七天，结果我们用五天时间将工作顺利完成。库尔勒分公司负责接待我们的人说，可以安排人带我们在库尔勒市游玩两天，然后乘机返回乌市。同事们欣然接受，毕竟库尔勒市是新疆第二大城市，对我们北疆人来说是很有诱惑力的。
　　 带队的王总监是库尔勒公司财务部总监，他是地道的老新疆人。随行的阿依古丽是个漂亮的维吾尔族姑娘，她说她就是在孔雀河边长大的，很乐意当向导，陪我们一同去孔雀河走走。看来这是库尔勒公司领导有意安排的内行人为我们导游呢。
　　 车很快驶出郊外，透过车窗蓦然出现的景色，令我们惊喜不已。一片蓊郁的水泽挡住了前路，下车，顿时被眼前一片静谧的秋色锁住目光。
　　 很早就知道库尔勒有一条美丽的河，这条栖息很多种水鸟的河流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孔雀河。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来一睹它的真容。
　　 王监说，库尔勒市区北边有一组突兀的山峰，山上有古佛塔和亭台。两山之间的峡谷中有一条河滚滚流向市区，就是孔雀河。
　　 清晨雾气升腾，放眼望去，都蒙上了一层帘幕，仿若染上了烟色水墨。白色的雾从地面飘向天空，草原像被飘渺的白纱包裹着。隐约感到有鹅卵石硌脚了，已到草原的边缘。想必眼前一片宽阔水域就是孔雀河了。清清的河水像身姿曼妙的小姑娘，隐在时浓时淡的雾气中。透过雾气，远远地，河面凫出叫不出名字的水鸟。河边有马匹悠闲地徜徉在白桦树林间。马儿低头时，飘逸的长鬃婆娑娑披散下来，像美丽的女神。马唇从青绿欲滴的草尖轻轻滑过，像是在无比深情地亲吻着草原大地，又好像在嗅自己蹄子上的草香味。马儿静静地，我默默地。人总是对真正想说话的对象，却说不上话来，比如俊挺的白桦，比如清澈的河水，比如眼前这匹俊逸的白马，比如这静美的塞外风光，尽管向往多年，如今身临其境，似曾相识，又恍如隔世，美得令人忘记言语。任时空安详，静谧。只有种感觉，尘世离我很远，而我的心离天空很近。
　　
　　 二
　　 王监手指着前方说，离这里六十公里的焉耆盆地，那里有个很大的淡水湖，叫博斯腾湖，孔雀河源头来自博斯腾湖东南部山间的陷落湖。孔雀河沿兴地山南麓，穿过库尔勒市，流向尉犁县，经古楼兰之北，入北罗布泊。
　　 阿依古丽一脸无比崇敬的笑容说，孔雀河是我的母亲河。自古我们的祖先，古楼兰人过着随畜牧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早在四千多年以前，楼兰人就在这条河上渔猎游牧，生儿育女，代代生息。
　　 我只能凭想象，古代楼兰人头插野翎身围兽皮，腰裹草裙，手持利叉，划着木槽小舟在孔雀河流域捕渔打猎为生。慢慢地，他们在水草丰美的天山南部定居下来。孔雀河如一条延绵飘逸的银丝带，串联起分布在河畔之地的一个个古村落，如同孔雀河流域之上串起一颗颗斑斓的玛瑙，形成南疆沿线最奇特最瑰丽的珠串。
　　 王监说，这条河流为当地人提供了水源，孔雀河是生命之河。它不仅养育了焉耆盆地的万千生灵，更是库尔勒五十多万各族居民的生命之水。孔雀河，养育壮大了库尔勒这座集农、牧、石化、矿产综合体的现代化工业大城市。有了水，天蓝了草绿了，城市也干净了，人们的生活质量也大有提高。因为有孔雀河水的滋润，土层潮湿了，长出密密层层的红柳、芦苇和白桦林，广袤无垠草原。植被丰茂了，也利于野生动物生存繁殖。越来越多的野兔、獾子、旱獭、狗狐，还有各种水鸟为这里带来了勃勃生机。孔雀河，库尔勒之魂。
　　 他沉吟了好一会儿又说，我小的时候，孔雀河可不是现在的样子。四十年前孔雀河曾断流，沿岸各种植被面临枯死的威胁，河道两岸草场严重退化，已经无法放牧，且衰败的面积每年持续扩大。湖泊干涸，沙尘覆盖土层植被枯萎，兽迹纵横，没有水源人畜都无法生存。风推沙进是沙漠化的主因，植被破坏则是给沙漠化扫除障碍。戈壁沙漠上的风暴之暴烈，一般人难以想象。经过考察，政府制定治沙改水方案。号令之下，驻库尔勒军分区军民齐上阵，从开都河修解放渠，与鄢稽县军民联手迎面修过来的团结渠接轨。不但增加了博斯腾湖的水量，还将开都河水直接通过解放渠，引流入孔雀河。荒原引水，陌上拓田，周边大力种树植草，挡风固沙。历经几年治沙造林，终于压退肆虐的沙尘。选的树种都是耐旱、生命力强的红柳、桫椤、沙枣树、樟子松、白杨、柳树。后续又在河坡大面积栽种白桦，王监指着河坡上一望无际的白桦林说，你们看，这些白桦林差不多都有四五十岁的年龄了。
　　 我想，那一定是一场豪气干云的抗旱之战，一场神惊鬼泣的雄浑之战。水渠通水那一刻，必定有着“会须一饮三百杯，且须酣畅万古情”的豪迈。
　　 河水潋滟，醉语在河空震吼，一批又一批拓荒人，鼓荡起绿色肌腱，在荒原上隆起一片秀水泽国，再次唱响绿野仙踪，韵律激昂如同天籁，在沙海变绿洲的碧空之上回荡。当年气势之恢宏，亘古未有，后世难继！长河在大漠之上奔流，冲平了逶迤的山川，却不能泯灭垦荒人不屈的精神。
　　 满血复活的孔雀河支流纵横，波光流转，恋恋不舍地穿过库尔勒市中心。我想，拥有孔雀河，库尔勒是幸运的。库尔勒维吾尔语意为“眺望”。河流让人有眺望的情结，向河流的源头眺望，就能永远怀着希望，从不失却生命的激情。
　　 我们一边听王监讲述，一边沿河溯源而上。河边地皮肥沃，感觉大地在脚下蠕动着，踩上去仿佛瓦解着往下沉，这是草坪下水分饱满的泥土松软的感觉。
　　 阿依古丽说，现在的孔雀河芦苇尤其蓬勃葳蕤，蓬蒿鳞次栉比肆意生长，密密匝匝，无论从里向外看，还是从外向里看，都很难窥见全貌。
　　 放眼河两岸，确实如阿依古丽所说的，芦荻花白簇簇地开始脱蒂，飘飘渺渺，倒有几分苍白妖娆逸飞之美，更为这片广袤的绿洲平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孔雀河清幽柔美正如它的名字，河两岸茂密的芦苇呈着葱绿的色泽，河水蜿蜒平缓地横穿库尔勒城，尾闾地带的绿屏成扇形，由北向南缓缓摆动，身姿优雅，宜然而宁静。还真是宛若一只开屏的绿孔雀。
　　
　　 三
　　 这里草原很绿，河水也绿，澄碧如洗，清澈见底。水底石缝间有小鱼游动。王监说，孔雀河库尔勒河段，有丰沛的水源，茂盛的植被。因为新疆有些少数民族不食鱼，所以这里的鱼很多且肥。水中有蛇，水禽的种类也很多，野鸭、灰雁成群地栖息在这里。白天鹅！我脱口而出。嘘！阿依古丽纤细的十指搭在唇上，做个悄声的手势。我们必须轻手轻脚，才能靠近这些优雅的鸟儿。我慢慢地走近，想以最近的距离感知它们，看天鹅像游船一样排着长长的队，向这边游弋而来。忽而又像一簇白莲绽开，扎入水中，突又腾在水面。橘红色的喙，引领如游蛇般的长脖颈吸浮在水上，左右迂回地搜寻食物。时儿提起一条修长的腿，昂起颈来回转动，就像是一个高傲的公主，优雅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土。它们成双成对，或互梳羽毛，或交颈缠绵，或相对而舞，或是挺起俊美的长颈引吭高歌，声色悠扬婉转，身姿高傲而优雅。天鹅一系列的动作是那么轻盈绰约，在湖面上划出一道道柔美的弧线。它们看到我在靠近，依然故我，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惊慌。因为这里是它们美丽的家园，它们是这里真正的主人，而我们是入侵者。
　　 阿依古丽秀眉微蹙，表情忧虑地说，可恨的是，常有人划着小舟在芦苇滩里寻找天鹅卵和红嘴雁的蛋。王监说，现在好多了，以前因为这里野生动物很多，吸引了不少围猎者，芦苇丛中，红柳荡里常常能听到猎枪的响声。现在严禁违猎，自然生态很和谐。这时到河边汲水的沙鸡，跑路鸟和野狐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四
　　 一路朝南走，右边是茂密的白桦林，其间点缀着零星的白墙红砖房，显得非常幽静。左边是郁郁葱葱的胡杨树林，树林里夹杂了许多芦苇和红柳，这些低矮植被填补了树之间的缝隙，就像一道天然屏障，把我们和孔雀河隔成了两个世界。同事提议从河缓处穿过，去河对岸看看。阿依古丽说，那边多是无人行走的沼泽地带。王监对我说，水草茂盛的地方最好不要去，沙漠里的动物大都聚集在沿河潮湿的地方，会很危险。我们只好作罢。
　　 迎面悠悠而来的河水，倒映着白桦的影子拥挤过来，白桦叶已开始泛黄，白桦树杆雪白，每个枝结上都有一只黝黑而明亮的眸子。看到白桦林总会让人的思绪纷飞。有人说白桦是林中的白衣少女，那洁白光滑的树干就如她高挑的身姿，扶疏的枝条就是她飘逸的长发，文静优雅。每一棵白桦树上都有阳面与阴面之分，简洁、明快，富有诗意。我想，人类的伟大，在于在艰危苦难中开拓出生命的大境界；树木的伟大，在于在濒临灭绝中自恃生命的高贵，以其顽强不屈的抗争赢得生命的尊严。它们一定经历过超乎寻常的痛苦，这痛苦刻在它的躯干上，伤痕累累，斑驳满身，以致无法判断它的年龄。这痛苦却刻不进它的灵魂，那是一个外物无法进入的境界。在这里，白桦林的使命是浪漫的，豪迈的，更是悲壮的。是的，白桦一切都已承载。它们孤独，却彼此呼应，把彼此生命的感应挽在一起，高傲地在荒漠筑起一道白桦家族的奇特景观。
　　 这时，有几个游人隐约站在草丛里，王监立即提高嗓门招呼道，兄弟！别在那儿撒尿，离河沿远点儿！
　　 那几个人换了离河稍远的地方，也许他们不解，王监为什么要喝止他们。
　　 王监向我们解释道，这儿和城市不一样，这儿是牧区，这条河是牧民饮用水，也是牛羊马喝的水。河流沿线随时都有人畜在汲水，如果人为的污染水源，会受到神灵的惩罚！
　　 听到这儿我深刻地明白，牧区的生活是原生态的。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天然、质朴、纯洁、无邪，从山水草木到人的生活起居，从为人作派到思想境界，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加雕琢，井然有序，浑然归真，这才是人类和大自然融为一体、和谐相处的最佳方式。
　　 夕辉下，放牧的套马汉子归去了，他们带着红柳和芨芨草编的花篮，装满玲兰花，株蓟花和格桑花的清香，也带着狼狐和獾兔的影子，渐渐地隐在天边。只有歌声，在风的声波中悠扬。远远地，我们轻轻按响车喇叭，为归途的牧人送行。
　　 库尔勒市如今已发展成南疆现代城市中的佼佼者，打开了历史上著名的铁门关，迎接四方客，成为了新丝路上的石油基地，以及政治经济文化之城。被誉为皮毛之乡、玉石之都、珠宝之库、香料之园，香梨之城。
　　 被称为“梨城”的库尔勒，因为有孔雀河的滋润，才有自然之美与人文之美完美结合，浑然天成的异域风光，才有说不尽的美，道不完的情，赏不够的景。
　　 我们一生，会去很多地方，但令人难以忘怀的，必定是心头为之震颤的。库尔勒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流连忘返，耽于游乐而忘归的英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