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空屋(散文)
说空屋其实不空。里面有人住着。但它如一座空屋一样耸立着,我每次走近它,心都被紧紧箍着,不能自主呼吸。
中秋前夕,我去了一趟老屋。庭前那株月季是父亲生前喜爱的花簇,却因为今年的干旱而枯萎,而与月季相邻的苦瓜篷丝毫没有受干旱的影响,郁郁葱葱地疯长着,没见挂几个瓜。篷下的仙人掌就托了苦瓜篷的福,长出许多新仙人掌。
我踏上台阶,便是堂屋。沉寂,空荒,水泥地板表层不再光滑,露出斑驳的面孔,而父亲静静地立在堂屋微笑着看着这一切。所有的门都关着,一把上锈的大锁牢牢把守,门窗灰暗。
板壁上挂着的那幅画,很久很久了,久到我想不起是哪一年的年画,表面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图像上鱼群依然清晰,色彩暗淡了很多,与父亲的照片遥遥相望,堂屋正中,依旧摆放着一张大桌子,平常拜祭时用来摆放祭品,如今,孤伶伶地只剩下插香的秤砣。
我推开厨房虚掩的门,里屋的门开着,我朝里呼喊几声,没有回应。我放下手里的伊利中老年人奶粉,找了可以当板凳坐的木墩坐下来等,厨房的陈列与父亲生前没有多少差别,只是少了些物件,锅灶弓着腰,独自站在厨房一角,几十年如一日地等待着主人的使用,从锅盖的锃亮度来看,主人一日三餐由都出自它。
一只不知名的飞雀扑扇着翅膀飞进厨房,在这间空屋里翻飞,惊慌地寻找某个出口。不知道,是它惊吓了我,还是我叨扰了它。
我随着鸟儿转进厨房里间,瓶瓶罐罐有条不紊地摆在角落,里面装满了辣椒,豇豆,当年父亲喜欢的烤火炉仍旧呆在原处,可能是年代,烟囱被锈掉彻底丢弃,被父亲挂在烟囱管上的铁钩不知道丢在哪个旮旯,父亲曾经想用那条铁钩干预我的恋爱,婚姻,高高举起的铁钩儿最终败在我的执着,重重地跌在我的脚下,而我的恋爱,婚姻都在父亲的预测里无疾而终。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已经爬满我的脸颊,滚落在炉桌面上溅起一朵朵小水花......小飞雀盲目无措地四处飞扑着,不断扬起了陈年灰尘,划破无数大大小小蜘蛛网,我吃力地将厚而重的后门打开,小飞雀终于掠过我头顶飞出门外。
我在门槛前止步,没有跨越。紧挨着厨房的是父亲的卧室和他的诊室,父亲就是在这里给人看病诊治,当初很多人慕名而来,很多疑难杂症经过父亲的手都会痊愈好转,他自已却因为“蛛网膜下腔出血,高血压,心肌梗塞”等多种疾病撒手人寰,给人们留下遗憾和惋惜。如今,他的大药柜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伴随他一生的听诊器在板壁上静静地挂着,就像当初候着父亲一样,只是没人再在意。还有其他东西,在无声的岁月里渐渐模糊,停留在记忆里。
这是一幢连五间的房子,还有一楼一底的小砖房,父亲去世后,继母用不了这么多房间,他们兄弟三人就各管各的房间,门锁上都锈着,一年半载甚至几年不曾回家一次,父亲的离开带走了亲情,带走了原有的和睦,彼此的敬重,留下的是无尽地抱怨和憎恨!曾经听村里人说,能够卖的继母都卖掉了,能够带走实用的都被继母带走了,剩下的是卖不了带不走的。听她们这么说,我只是笑笑,随便她吧!反正都是她辛辛苦苦努力挣下来的东西,任她怎么处置,她怎么高兴怎么好。
此时,继母大汗淋漓地回来了,我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开始责怪她怎么又去做活路,天气这么热,中暑了怎么办。本来她看见我的到来蛮高兴的,听见我这番话,马上变了一张脸,满脸的皱纹挤在一起,一幅悲苦哀愁的模样,又要一一诉苦倒酸,这些车轱辘话反复听了七年多,突然间理解为什么他们都不想回家的理由,我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干嘛提起这个话题。
她端了一木墩放在我旁边坐下来,我苦笑着移移木墩,这样的木墩在平常人家大概都劈来烧火炖肉了,那些椅子凳不会被她真的卖了或带去城里小弟家了吧?之前她还喜滋滋地告诉我,她为了能够去小弟那里得一口好水喝,不惜花三千多块钱买一个净水器当作送小弟的纪念品,然后又对我说,她没钱用,没钱买药,不得不去坡上找草药卖钱,种菜卖钱……幸亏我时不时偷偷给她钱,替她买药,给她买牛奶。当她告诉我不想喝纯牛奶,我又给她买中老年奶粉,不然听她说这些我会惭愧致死,就因为这样没少被人骂“蠢人”,遭老杨埋怨。
正在她诉苦的兴头上,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我不由长舒一口气。听她说话的口气,是她女儿。快到中秋节了,总要打电话问候一下以示孝道嘛,我漫不经心地划着朋友圈。她从我旁边站起身,声音一下子提高,足60分贝多:“那我不一个人到屋有哪个鬼老二来看我……”我不是人是鬼?我不是来看你的吗?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憋屈,感觉自已是那多余出现的人。
她接着电话去了后门外。我忍着那份凭空填满的委屈,想要离开,与他们一样远远离开。
我从木墩上站起身,落日的余辉徐徐地照在台阶上,我迈开步子那一秒,突然不想待下去了。下台阶时,转身看向父亲的照片,他依旧满脸笑容地看着我。我看着他的照片,眼里噙满了泪,想起他临终前对我的嘱托,他怕他的离开会让继母孤单寂寞,怕他离开后没有人照顾她,尽管他留给她足够的钱,她还是需要变卖父亲留下来的家产,以及给她置办的棺木继续生活。这是父亲临终前没有想到的。
眼泪在无声的滴落,老杨递给我头盔将我的泪水遮掩,旁人奇怪地看着我。
我坐上车甩掉了旁人的猜测,这是我的劫。我慢慢地将头依在老杨的后背,任由夜幕吞噬那里的荒寂和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