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晨光树影
　　 江汉平原的秋天是一年中最短的季节，往往不到两个月。前后被漫长的夏冬左右夹击，秋季仅仅稍长于春季，因此每一天都应当被视如珍宝，每分每秒都值得珍惜。
　　 我的清晨从卯时开始，早起趁着人少，到大自然去，到树的呼吸中去。秋天的树，经过春的萌芽，夏的葱茏，迎来了秋的丰美，成熟的花变成了果实，各种各样的树挂着各种各样的果。柿子树下，结着柿柿如意果，红红火火；石榴树美丽的花枯萎了，却变成了绽开的笑，如玉齿般的石榴籽清甜可口：柚子树不仅花开时香味浓郁，别具一格，结果时柚子的硕大圆润，真的让人见之有福，用特制工具打下柚子，成熟之果坠落松软泥土，坠落在树下之人接过的手掌，采摘的乐趣溢于言表。橘子丰收了，孩童爬上树，如顽皮的猴子，瞬间采下一树的甘橘，用篮筐装满，很快堆成小山。
　　 这些都是春有花，夏有荫，秋有果的果树，它们是植物界的邻家大嫂，热闹喜庆，充满家常气息和女性气质。还有一种树，它们生于高山之林，湖泊之畔，笔直的树杆直冲云霄，丰茂的树冠如盖，枝叶广展，气势雄伟，四季常青，是南方城市优良的绿化树、行道树及庭荫树。它们贡献的是一种丰姿，一种精神，它们远离人群，一木可独自成林，一片可福泽一方。它们是植物界的君子，树中的士大夫。
　　 它们是银杏、国槐、栾树、毛白、五角枫、火炬树、白蜡、雪松，它们还是旱柳、水杉、法国梧桐、黄桢、蓝桉、棕榈、樟树，它们还叫白桦、枫树、广玉兰、大叶女贞，每一棵树仿佛都有它们的特征，独一无二，刻在年轮里，长在木纹中。
　　 天空此时已晨曦初见，当那第一缕熹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我的书房，我知道，我要出发了。
　　 卯时，已近六点，月亮的影子还遥遥地坠在天边，水面氤氲的雾气缓缓升腾。一片木杉成排成行，静静矗立在波光粼粼的西湖岸畔，与我隔湖相望。再穿过一座桥，我就可走近它们。远远地，园林工人正举起水管给旁边的树木花草浇水。秋阳杲杲，晨曦从万里高空穿过树冠林梢，在水雾飘散处遇到细微宽广的阻力，于是美丽的一幕出现了。
　　 那阳光洒下的光线如瀑布倾泄，霎时给眼前的树林仿佛笼罩了一层薄雾，一层轻纱，一笼云岫，如梦似幻，如入仙境。光在流泻，影在舞蹈，这是光影的奇观，这是大自然的神迹。斑驳树影，在这个清晨携梦而来，这美景仿佛专为我所营造。
　　 我目瞪口呆，我如坠幻境，我奔跑起来，向着光缘，向着树林。风吹起我的头发，云飘起我的衣角，我的白色帆布鞋踩在青草的泥土里，露珠濡湿了鞋面。我扬起胳膊，伸出手，我要接住这光，这神圣之光。我要投入它拥抱它，我要和它化为一体，和光同尘。
　　 我知道光是有生命的，短短的几分钟就是它的生命。我要抓住它，融入它，我在光线里旋转，在树影下舞蹈……后来我知道这叫丁达尔现象，在秋天的早晨最容易出现，早晚的温差，湖面的水汽，空气的湿度，植被的密度和高度，种种因素，氤氲而起，造就了这一自然美景。
　　 我抬起手腕，表针指向六点十七分，这美景存在了十七分钟。太阳渐渐升高了，它也随之而去。只有早起之人，如我今天这般有幸，才可与一场树之光影邂逅。
　　 我久久地沉醉，我要感谢这片光，它照耀我，温暖我，给我宇宙级别的浪漫。栾树也默默颔首，洒下金色的花瓣，地面一路碎金。
　　 光说：我本无表象，默默包容万物，有了水雾，有了树叶的相拥，于是我勇往直前地出现在你面前。我仰起头，闭上眼，用心灵捕捉被神灵抚摸过的痕迹。
　　
　　 二、云可赠人
　　 关于云的很多知识，是一个年轻的飞行员告诉我的。他飞过高山大川，飞过南疆北疆，飞过蓝天碧海，飞过峡谷平原，他在云层里穿梭。
　　 他告诉我飞机的各种型号和功用，他也向我讲述如何成为一名空军飞行员的故事。
　　 他说观云的最佳时刻是上午的巳时，九点至十点这个阶段。秋天的云最美，因为空气干燥，气压变高，天空的云彩会幻变出很多美丽的景象。
　　 在云中穿梭一定很美，我笑望着他，充满神往。
　　 你只看到美，却看不到危险。接着他给我讲起云的故事。
　　 夏天雷雨前后的云，气象学上把它叫做浓积云，俗称磨菇云，它含有巨大的能量，在强大的上升气流作用下，向外向上翻滚，大有破天之势，非常壮观，我的气象老师再三警告我们，飞行时千万不要靠近它，更不能进入它的内部。靠近它，飞机上的许多仪表会失灵，特别是指示方向的罗盘受它影响更明显；如果误入浓积云，轻则飞机失去操纵性，进入不明状态，重则飞机解体，机毁人亡。因为浓积云内不仅有强烈的气流，而且还有电和冰雹，不知多少天之骄子因它而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当它的能量积累到一定程度就要释放，接下来就是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稍后雨过天晴，它也不复存在，它变成雨水下落地面，在阳光的照射下，雨水蒸发又变成云，这时的云叫碎雨云，要不了多长时间，它就会随风飘散，无影无踪。
　　 虽然如此，我还是喜欢它，因为在所有云中，它最美，它有一种阳刚之美，波澜壮阔，但我只能敬而远之。因为我承受不了它的热情，只能感叹它的变化，怕它的伤害，只有把对它的爱深深埋在心底。
　　 飞行训练中有一个课目叫穿云练习，飞行部队都把这个训练课目安排在秋冬季节，因为在深秋有一种云叫层积云，它形成比较慢，消失也比较慢，而且非常厚，非常平稳，飞机穿过去不会感到有气流，在层积云中飞行非常轻松，一点也不累，只是很单调乏味。我不喜欢层积云，它给人一种没有生机，没有活力的感觉，但我愿意穿它而过，因为它不会伤害我。
　　 那我是什么云？我问。他但笑不语，又给我讲起战友的故事。
　　 在这些战友中，离家乡最远的在新疆玉田机场，最苦的在西藏贡嘎机场，全世界海拔最高的机场，被科学家称为生命的禁区，连氧气都吃不饱。还有战友已魂断蓝天，折翼玉门关外。当年学校招飞，怀揣着梦想，豪情满怀，投笔从戎去拥抱蓝天白云，的确没想到有一天会与你相识，然后又面临与你分别。
　　 那你后悔吗？我又问。
　　 他说，年轻就是敢干敢想敢闯，不计后果。如果年轻人想着怎样为自己修一座舒适的坟墓，能使自己百年之后有安身之所，那他称不上是真正的年轻人。如果有来生，有机会走我现在走的路，我还会走的。想想牺牲的战友，我得感谢上帝，他就是睡了，在梦中也没有忘记我。
　　 最后一次和他一起看云，是二十五年前的晚秋。后来，他穿越芒芒草原，寄给我一张明信片，飞机正在云端里穿行。
　　
　　 三、星星点灯
　　 枝头累累红叶，云端点点金霞，走过岁月，走过春夏，我终将迎来季节的秋，人生的秋。斑驳树下笑古今，随风把盏饮黄昏，和三两知己一起坐坐，喝茶品茗，聊天谈心，疫情之后的见面，尤显珍贵。
　　 午后的时光，是这个深秋的申时，在闺蜜的家中，我们自制牛肉酱，自制糯米酒，闺蜜常常笑我不是一个喜欢逛菜市场和超市的人，说我应该逛书店和博物馆，她们的厨艺的确比我好，总是为我做很多小吃送给我。我感念她们的宽容和善意，也学着做一些地方特色美食，即使失败了，帮她们打打下手，洗洗碗也是高兴的。几十年的旧相识，早有亲情的元素渗进彼此的人生。
　　 天渐渐暗下来，秋的影子深了，秋意渐浓。天黑的很快。告别好友，行走在秋夜的街道，有一盏灯在等着我。如果白天属于六便士，那么夜晚则属于我的白月光。星星点灯，我要在灯下开启我的另一个世界。从戊时到亥时直至子时，我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阅读，写作，与我的孩子网上交谈，隔空对话。
　　 其实每天从一醒来我就开始想你了，我不敢告诉你，怕增加你的负担，有时太过密集的爱就是一种温暖的负担，不是吗？于是，与其担心，不如祝福。我把美好的期待化为愿景，为你高飞，又怕你累。那天读你的文章《没有白走的路》，我的孩子，妈妈的心化了。为你高兴，亦为你流泪。每次离开，你独自远行，飞跃大半个地球，我愿星星点灯，照亮你前行的路。写作是我们沟通的最好方式，如今我更愿意在文字里畅游，我要跟上你成长的脚步。
　　 有一种寂静随时间的清晨一同降临，它有别于一座孤独城堡的安睡的寂静。这是心灵的寂静，我安然地看书，写作，整理房间，享受着宁静的喜悦和淡淡的孤独。整理你小时候看过的书籍，擦拭你曾经弹奏过的乐器，古筝的最后几个音符曾经喧闹而欢快，它们在我心中是一阵无声的回响。
　　 生命多么可贵，活在这珍贵的人世间，遇见这么多美好的人，去看更好的风景，我的孩子，你的青春才刚刚开始，而我，也要接着写我的文章了。
　　 秋的十二时辰从指尖滑过，时间的嘀嗒声中，月亮已悬在我的窗前。
　　
　　 2022年11月12日原创首发